太师婆坐不住, 亲自带着留守洞天观的人,到山脚下来接他们。
她站在院子里, 看着胡槊他们把一具具装在裹尸袋里的尸体往下抬, 哪怕活了一辈子见惯了风浪, 这会儿白发人送黑发人, 也忍不住湿了眼眶。哪想到, 没等她哭出来, 倒是被外孙女一把抱住伏在她怀里嗷嗷地哭。
太师婆的眼泪让杨雪岭给哭了回去, 她轻轻拍着杨雪岭哄道:“别哭了,别哭了,多大的人了, 乖,不哭了,小徒弟都笑话你了。”
聂然让太师婆说得有点不好意思,默默地退出游戏,把手机揣进兜,挪到旁边去帮忙抬尸体。
百万见到聂然干活,赶紧过去帮忙。
洞天观的人哪能让麒麟兽帮忙抬尸体,立即过去,把聂然和百万请到一旁。
太师婆哄了杨雪岭好半天,心里的那股难受劲都让杨雪岭哭走了。她抬手给杨雪岭擦了泪,说:“多大的人了,还哭成花脸猫。”又问:“你妈怎么样了?”
杨雪岭应了声,“受了点伤,但没什么大碍。”她扶住太师婆,埋怨道:“你这么大岁数,怎么还亲自跑下山,要是急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太师婆沉沉地叹口气,说:“我来接他们回家。”她轻轻地抚着杨雪岭的背,看着这孩子好好的,心里多少还有点安慰。她一百多岁了,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外孙女,要是杨雪岭再出点事……
她赶紧把脑子里那不吉利的念头驱散,握紧杨雪岭的手,说道:“你好好回来就好。”
杨雪岭红着眼睛鼻子,扶着外婆沿着上山的路往回走,问起亡故的洞天观弟子的后事安排:山修了吗,挑的哪里的地,棺材、做法事的东西备齐了吗,他们的家人们通知到了吗,都来了没有,有没有安排人陪同……
杨雪岭问得细,太师婆一一作答,两人不知不觉便沿着回道观的路走远了。
吕青锋看着杨雪岭把岳母哄走,暗松口气。
老太太比杨丹青还要护短,把徒子徒孙看得比眼珠子还贵重,一下子折出去这么多,吕青锋是真怕她受不了。百岁高龄的人了,一个急怒攻心,说不定就跟着去了。
他等杨雪岭掺扶着老太太走远,才把憔悴虚弱的杨丹青抱下车,放在提前备好的滑竿上,由两名洞天观弟子抬进山。山路崎岖颠簸,不通车,只能步行,对于重伤行动不便的杨丹青来说,坐滑竿是最好的选择。
受伤的弟子,一些还在住院接受治疗,能跟回来的都是行动无碍的,他们身上裹着纱布打着绷带,看起来格外凄惨,再加上身后更是抬着尸体、洒纸钱、拿着招魂幡给亡者领路的同门,浩浩荡荡的队伍弥漫着惨痛的气氛。
聂然小时候经常受到熊幺婆的辱骂和村民们的闲言碎语攻击,为了不让自己难受,早养成了凡事不往心里去的习惯。她知道洞天观折损惨重,一直安慰自己人死不能复生,伤心也没用,而且之前她一直待在车上打游戏睡觉,还能不去在意这些。这会儿她跟大家伙儿走在路上,看着眼前的情形,心头也总有股说不出的难受,脑子里也不由得东想西想,想找谁出口恶气都找不着。
她一路上垂头丧气地跟着大家回到洞天观。
洞天观已经挂上白幡,布好了灵堂,道观里也聚满了人。
这些人有的是从外地赶回来的,有些是住在周围村子里的。大家同出一门,要么是直系亲人,要么是正经拜师的嫡亲师徒或师兄弟姐妹,都是极亲近的亲属。
两个死去的三代弟子都只有二十多岁,他俩都是独生子女,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在世,其中一个的父母已经亡故,但家里的老人还在。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躺在裹尸袋里运回来,几个老人扑到裹尸袋上抱着尸体悲声恸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二代弟子中,都正值中年,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一堆没出师的徒弟,一个个围在尸体前,也是伏地痛哭。
带伤回来的弟子,也是哽咽不已。
一时间,洞天观的院子里哭声一片。
聂然跟百万整齐地坐在台阶上看着他们哭。
聂然对百万说:“我一点都不想哭。”她清清嗓子,说:“你说嘛,人死不能复生,哭有什么用,对吧。”嘴上说着,心里却明白那种难受。她看不下去,起身,去到自己在洞天观的住处。她跟师父住一起的,两隔壁。
她经过师公师婆的房子时,见到杨雪岭扶着太师婆正往屋里去,便又跟了过去。
太师婆听到三清殿方向传来的方向,扭头看了眼,重重地叹了口气,进屋,去看望杨丹青。
杨丹青半躺在床上,身后垫着枕头,见到母亲进来,说道:“我没事。”
太师婆才不听她的。她坐在床边,替杨丹青号了下脉,确定没事,才松了口气。她看屋子里只有吕青锋、杨丹青、杨雪岭和聂然,没旁人,没忍住,说道:“就算是去拼命,三儿和小七,才二十多岁,还没出师,怎么他俩也折进去了!小师弟走得早,到小七这一辈只有这么一点血脉,就这么折进去了。”
吕青锋低头,说道:“是我的过失,没能护好他们。”
聂然说:“师公安排撤了的,是他们自己……”她就被杨雪岭踹了脚,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太师婆也明白,降妖除魔,真到那份上时,都是拿命在填,谁都可能折进去。她只是痛心两个娃还没出师,不该他们往上冲的,也折了进去,还有那些徒孙,看着他们从小娃子长大,小时候还围在她身边喊着师婆要糖吃,她还在,徒孙们折进去了。
聂然受不了这悲伤的气氛,转身出屋。她到门口,喊:“师父,你不是说有妖怪吗?在哪呀?”
杨雪岭说:“山脚下的土地庙。”
聂然问:“山脚?哪个山脚?”如果是村子这座小山的山脚还行,抬脚就到了。要是这座伏牛山山脉的山脚,那范围就大了。
杨雪岭说:“到村东头往下走上几里便是土地庙。”
聂然“哦”地应了声。她想了想,还是劝了句:“太师婆,节哀。”说完,叫上站在院子里的百万,去土地庙。
百万跟在聂然身边,走出去很远,还在看一片悲戚气氛的道观,问聂然,“你真的不想哭吗?”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人们哭得这么伤心过。
聂然想打他。她说道:“闭嘴!我从来不哭。”
百万想了下,好像确实没见到聂然哭过。
他俩的脚程飞快,没多久便到了土地庙。
聂然看电视里演的土地庙那都是一间住人的大房子,泥塑比人还高。村东头的土地庙则是一个不到一米高的小圣龛,里面供着土地公和土地婆,面前还摆着供品。
她喊道:“有妖怪吗?我师父让我来的。”
忽然,平地起风。
阴风打着旋地从地下蹿出来,周围的空气都骤然冷了许多,大白天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土地庙周围刹时间变得阴森森的。
聂然和百万的四周,突然出现大大小小一百多只妖怪。这些妖怪已经死了,只剩下魂魄,被称作妖灵,跟人死变成鬼差不多,只不过它们生前是精怪,有道行,死后,也比寻常的鬼要厉害得多,生前会的法术,死后依然会使展出来,阴气比寻常的鬼也重得多。
这些妖灵有点特别,它们的身上有驭兽门的符纹,有些还有伤疤,更有一些像是跟怪物似的是由好几种不同的妖怪拼到一起。有一条蛇九头蛇,它并不是天生九颗头,更像是谁把九条蛇的脑袋砍下来缝在一条蛇身上,再把蛇炼化成鬼蛇。
这鬼蛇是九条蛇妖拼成的,身体庞大,噌噌地往外冒黑气,跟腐尸花妖放出来的妖怪外形格外相似,差别只在于它们没有腐蚀煞气。
众妖灵纷纷向聂然行礼,喊她大小姐。
聂然说:“你们驭兽门的妖怪,喊我大小姐,有没有搞错?我是通灵教的。”
一只豹猫妖灵把花狸托杨雪岭写的信双手呈给聂然。
聂然看完信,恍然大悟地“哦”了声,说:“原来是让你们来投靠洞天观的呀,这是个好地方,你们就在这里好好修炼哈。”她把信还给豹猫妖灵,偷百万招招手,示意他赶紧走。
她往前走了几步,便觉察到不对劲,一回头,妖怪们全跟来了。
百万对聂然说:“这会儿道观里的人正伤心,你把妖怪带过去,不太好吧。”
聂然扭头看向这些妖怪。也明白,洞天观是正经的道观,不会养这么多妖灵的。她想了想,取出通灵教主令牌,把它们全部收了进去,让他们找在牌大里睡大觉的花狸去。花狸惹的篓子,她自己解决。况且,以前花狸在榆林的时候,连小鬼婴都能妥善安置,安顿这些妖怪不在话下。
她刚把妖怪收进去,花狸便蹿了出来,依然是黑呼呼的小奶猫模样,身上的伤好了,眼睛也睁开了,看起来像是刚出生半个月大小的样子。
花狸认出是在洞天观,变成人形,问聂然,“驭兽门解决了?”
聂然“嗯”了声。
花狸撒丫子飞奔,跑去找杨雪岭。
聂然扯开嗓门大声喊:“你回来,这么多妖灵怎么办?”
花狸跑得更快了。她远远地回了句,“找宗教局。”小鬼婴好养,随便搞个小院子,弄一间供堂就可以了。这些妖灵道行高,养起来费劲,管起来更费劲。人饿急眼的时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妖灵如果没有供奉,分分钟跑出去吃人。
聂然挠头,心说:“找宗教局?”对哦,这些妖怪正经归宗教局管。反正他们是驭兽门的,不是通灵教的。她果断地摸出手机,给齐应承打电话。
齐应承说:“你直接收进通灵教就完事了。”
聂然不乐意,说:“驭兽门的妖怪,凭什么让我们通灵教收!哦,洞天观打生打死的,死伤那么多人,奖金没见着,抚恤金没见着,现在还想让我给驭兽门擦屁股收妖怪,想什么呢!还有这次的事,别以为苟不同和涂钟鸣死了就算完事了。他们可不是以私人的名义来找的我的麻烦。西南总局必须给我们一个交待,赔偿我们洞天观的损失。”
齐应承说,“过两日,葛青亲自去洞天观。有什么事,你找他。”
跟着,百万收到齐应承发来的短信:聂然怎么了?怎么跟吃了火药似的?
百万发消息把洞天观的情况告诉了齐应承。
齐应承回道:不会让他们白白牺牲的。
聂然揣着收了一堆妖怪的通灵教主令回道观。
她回到道观时,道观已经在做法事。一排棺材在三清殿一定排开。
聂然进去给他们上了香,这才去杨雪岭的房间。她把通灵教主令递给杨雪岭,说:“这是几只妖怪吗?一百多只!一个个跟厉鬼似的,怎么收呀?”厉鬼在大瑶村都得被关在乱葬坑,这些还是妖灵,往哪放?
杨雪岭目不转睛地盯着聂然手里的令牌,问:“你手里的令牌怎么了?”
令牌的表面竟然笼罩了一层黑气,且像是有什么光芒在动。
聂然莫名地问了句,“什么?”她顺着杨雪岭的目光望去,才注意到手里的令牌竟然有层气流在流转。她赶紧施展通灵术朝令牌中望去,便见到那些妖怪竟然恢复成正常样子了,它们身上的煞气都被令牌吸收了。一条蛇身九颗脑袋的九头蛇变成了九条蛇。
聂然搞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给翼蛇打电话询问情况。
翼蛇告诉聂然,“这是神通之一。你把那些妖灵养在令牌中。”
聂然“啊?”了声,问:“养在令牌里?做什么?”
翼蛇说:“让它们当你的使者。”
聂然问:“当使者?干什么?”
翼蛇说:“你可以让他们出去替你办事,通过令牌与他们联络,向他们下达命令。我教你一个法诀,你种在他们身上,这样即使他们在外面被人打散魂魄,碎散的魂魄也会回到令牌中,用不了多久就能重生。”
聂然说:“爷爷,我这个好像……有点像搞歪门邪道。”
翼蛇问:“你学不学?”
聂然说:“我又不需要他们替我办事。我唯一有需求的就是考试需要找个人帮我作弊,我都找好百万了。这些妖怪,想也晓得,比我还没文化。不学!你给我个地址,我给你把令牌快递过去。”
翼蛇二话不说,挂了电话。
聂然再次拨打她爷爷的电话,关机了。
第151章 看破不说破 聂然觉得有点奇怪,通令教……
聂然觉得有点奇怪, 通令教主令明明是个好东西,爷爷为什么总跟扔烫手山芋似的。她转念一想,可不就是烫手山芋嘛, 但凡跟妖怪沾点边的事都得找过来, 稍不留意就要背锅。
她的心念微动,抬眼看向杨雪岭, 想把令牌送给师父。
杨雪岭的听力好,把这爷孙俩的通话听得一清二楚, 聂然的眼皮一抬, 她便看明白打的是什么主意。她说道:“这令牌只在你和翼蛇的手里才能发挥作用。”她说完, 转身出了房间, 去灵堂。
这是一百多只妖灵,不是几只!它们顶着驭兽门的符, 却拜到了通灵教门下,回头捅出篓子来,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聂然很想把这些妖怪扔在洞天观, 可想到洞天观如今的情况,真不好再给他们添麻烦。她决定等洞天观办完后事再说。
第二天有许多人来吊唁, 和尚道士尼姑风水大师都有, 有些是跟洞天观有交情, 有些则是同为道门中人, 听说之后, 派几个人跑一趟送送奠仪聊表心意。还有宗教局、道协等单位的人过来进行嘉奖慰问, 发出招募邀请。
道观里有那么多的长辈, 用不着聂然一个未成年出来操持忙碌,师公师婆师父都忙,没谁管她。
聂然闲闲地找个角落, 吃着零食玩手机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百万抱着厚厚的一撂书坐到聂然旁边。
聂然瞥了眼,赫然看见最上面本书写着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物理,她满眼惊悚地看向百万,下意识想离他远一点,但又想,百万又不需要高考,这是在帮自己学习。她又离百万挪近了些,说:“加油哈!”
百万点头,用力地“嗯”了声,抽出物理书翻看。
聂然忽觉不对劲,她想了想,问:“你是刚从封妖窟里出来不久吧?”
百万诧异地看向聂然:你放我出来的,为什么还会问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