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星禾眼里都是泪,她一点一点,吃力地往前挪。
走廊的尽头,少年逆着光,几乎声嘶力竭地喊。
“星星——”
她双腿一滞,猛地抬眸。
走廊里一片狼藉,他身后是炽烈浓厚的五月阳光。
少年单薄的校服上全是汗水,额发早已湿透,一双漆黑的眼却亮得像是烧起来一般。
他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把背起她。
“快走。”
少年的脊背宽厚坚硬,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关星禾紧绷的身体软下来。
枯枝与碎石砾堆满了走廊,一片狼藉。
他就这样背着她,一直往前跑。
热烈的阳光,在三人身后,顷刻散开。
~~
操场上一片喧闹,侧边已经停了好几辆救护车。
混杂的温度仿佛在一瞬间散开。
他没有放下她,径直跑到救护车旁边。
几个医护人员正在包扎伤口。
“有人受伤了吗?放到这边。”
少年轻轻地将她放在躺椅上。
“她脚之前被伤过,你帮她看看。”
旁边的时岁说:“刚刚还被挤得摔了一跤。”
医生上下扫了他一眼。
少年身上全是灰,特别是手腕和脚膝盖处,校服都被磨破了。
“你呢?你有没有事?是摔了吗?”
他额间的汗水落进眼里,只随意地用手抹了抹,清俊的脸上因为剧烈运动还透着潮红。
说话间,微微喘着气,“我没事,你快看看她。”
“好。”医生点点头,蹲下身子检查。
医疗资源稀缺,医生一个人要看顾着两三个人。
他递给贺灼一块纱布,“你先用水给她把伤口洗干净,我看看这个人。”
有人刚被抬过来,浑身是血,看起来十分严重。
贺灼蹲下身。
他指尖干涩,还残留着沙土。
他很脏,不敢碰她。
可旁边的时岁也受了伤,正在处理。
一阵冰凉从手掌上传过来,女孩儿正握着湿纸巾,悄悄贴上他的手掌。
他指尖微颤,挣扎着要伸手夺过来。
“别动。”她长睫犹如蝶翼,在少年心尖微微扑闪,留下一阵轻轻地痒意。
他想到自己不久前义正言辞的「不要靠近」,一双手却控制不住地停下来。
他抬眸静静地看她。
女孩儿坐在喧嚣的人群中,她只有发丝微微乱,眼睛微微低垂着,透出几分纤弱的温柔。
贺灼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突然很讨厌现在这样不受控制的自己。
一遍遍地妥协,违背自己早已定下的原则,醉倒在她的温柔里。
可他没有办法。
所有尖锐的棱角被她软化,好不容易筑起的心墙被她推倒,一遇上他,自己所有的理智克制好像都在一瞬间荡然无存。
他喜欢她。喜欢到,连自己仅剩的那颗无坚不摧的心,都被她软化。
他突然想就这样妥协。
就这样,永远以哥哥的身份呆在她身边,保护她,关心她。
只要好好藏起自己卑劣的心思,永远都不让她知晓,或许就能在她心里,占据一个小小的位置。
他知道这样的思想很无耻,可一颗心却还是止不住地升起些雀跃。
夏日里,连风都是燥热的。
她双手悄悄离开,原本洁白的纸巾早已灰了一片。
他弯下身,轻轻捏着纱布,微微沾了一点水,贴上她的伤口。
关星禾疼得轻轻瑟缩。
她知道自己可以自己来擦,可刚刚知道自己的心思,那颗乱撞的心脏没法控制般得,因为少年的接近轻轻悦动。
她轻轻抿唇,羞涩地想,他对自己那样好,是因为喜欢自己吗?
还是,只是对妹妹的情感?
少年的动作很快。
他问:“痛不痛?”
“还好。”
他半跪着,动作小心翼翼,像是面对着易碎的珍宝。
伤口很快就处理好。
余震也悄悄平息,好在教学楼没有倒塌,但今天余惊未消,校长嘱咐大家回家好好休息。
王叔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听说关星禾受了伤,特地把家庭医生请到家里。
“你给他看看。”
关星禾总觉刚刚回来时,贺灼的脚有些奇怪。
他眉头微皱,“不用了。”
“就是刚刚跑上去轻轻摔了一下。”
“不行。”关星禾一脸严肃,“必须看看。”
校服的裤腿一掀开,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倒抽了口气。
少年膝盖处一片红肿,小石砾划出了好几条伤痕。
“你怎么不早说。”医生给他喷了药,“这种伤要当场处理。”
关星禾站在一旁,心微微瑟缩。
少年的伤远比她重了许多,刚刚医疗资源缺乏,全校的医生也没有几个。
他一声不吭,不过是想让自己的伤口早一些被处理。
屋里寂静极了,她鼻子却有些酸涩。
“你疼不疼?”她蹲下来。
刺疼在他膝盖处蔓延,这样的伤,他不知道受过了多少,不是不觉得疼,只是早就习惯了。
他微微摇头。
可刚刚喷了药,小腿却生理性的颤抖。
女孩儿误以为他很疼,吸了吸鼻子,“你还骗我。”
“真的不疼。”他咬着牙,对上女孩儿的眼。
彼时,窗外落进一点点月光。
她一双清亮的眼儿像是浸染了月色的湖水,动人到令人心颤。
她眼里的心疼,让贺灼喉间止不住地干涩。
他从小孤独一人,没有朋友,亲情更是少有。
所以每当受伤,他大多数选择默默隐忍,只有实在疼得受不了时,才会咬着牙上山,采一些草药,敷衍地抹上去,再忍个几天就好了。
毕竟,有什么是忍一忍过不去的呢?
可她是第一个,问自己疼不疼的人。
那双晶莹的眸,让少年一颗心止不住地升起许多柔软。
他想到自己贪恋的打算。
藏起自己的心思,只当她的哥哥。
他眉眼沉下来。
所以,只是哥哥的话,得到一点关心,也是应当的吧?
他心里生出许多贪恋,嘴唇轻抿。
温柔的月光洒满了屋子,过了半晌,他说:“有些疼。”
她眼里浮起些水光,让贺灼几乎下一秒就要后悔。
可她轻轻说:“那我,帮你吹吹?”
他喉结剧烈的滚了两下,心脏几乎要炸裂。
如果是哥哥的话,吹一吹,也是可以的吧?
他觉得自己有些得寸进尺,可良知越不过心里的渴盼。
他指尖颤了一下,低声道:“嗯。”
五月的夏夜,外头蝉鸣阵阵。
她轻轻地贴过来,微暖的气息浮上他的伤口。
那股疼痛瞬间散去,少年闭上眼,只觉得自己真是无耻得可怕。
“好点儿了吗?”
今天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他用自己仅存的良知,哑着嗓说:“嗯,可以了。”
要是再下去,他怕自己一颗心,都要被吹碎了。
关星禾默默推开。
屋里开着冷气,温度有些低,她说:“会不会冷,我给你调高一点吧。”
他不觉得热,却还是说:“好。”
她磨磨蹭蹭地调高了温度,却还是不肯离开。
喷剂的味道散开,空气里全是女孩儿身上醉人的栀子花香。
贺灼额上出了层薄汗,只觉得屋里比外头都热。
“怎么了?”他忍了许久,终于问。
她抬眼,一双眼儿亮晶晶的,像是洒满了星星。
“哥哥。”
她抿了一下唇,问:“你今天下午,是不是叫我星星?”
第34章 被人疼爱
夏夜格外安静, 安静到贺灼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心脏微微的停滞。
他想到今天的下午的情难自禁。
有些情感就算在掩在心底,也总在不经意时爆发。
女孩儿不知道, 他偷偷唤过她好几次。
在梦里。
可他从不敢在现实中这样唤她, 那样的称呼太亲密,他总怕克制不住心中的野望。
微风轻轻吹着, 女孩儿那双明亮的眼儿似乎要将人看到心底。
他喉间微涩,“嗯。”
他顿了顿, 声音低下来,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 我下次不喊了。”
这样的称呼他只听过几人喊过, 要不是她极其亲密的朋友,就是家里的长辈亲人。
他不知道, 自己有没有资格?
女孩儿说:“你天天说什么傻话。”
她忍住心中的羞涩,笑盈盈地说“你老是叫我「关星禾」,多别扭啊。”
“以后就只能叫我「星星」。”
他心脏悄悄颤了一下, 眉眼柔和下来。
“好。”
如果只是哥哥的话,贪心一点, 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那我先回去了, 晚安, 你好好休息。”
贺灼也回应道:“晚安。”
可女孩儿站在门边, 并不急着离开, 灯光下, 她眼里似是落进了星光。
贺灼对上那双眼, 手指微蜷。
他闭了闭眼,半晌,无可奈何地补充
“晚安, 星星。”
~~
地震虽然没有造成教学楼倒塌,但校内的许多设施还是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
学校决定放假两天修整。
关星禾直到第二天才接到了林映的电话。
“星星,你怎么样了?”
关星禾声音闷闷,“挺好的。”
电话那头很嘈杂,她抿抿唇,“妈妈你在哪呢?”
“哦,我在夏威夷度假呢,我也是昨天从新闻里看到地震了,怎么样,你没受伤吧。”
关星禾垂眸看了看自己的包了层纱布的脚踝,“没有。”
“那妈妈就放心了,好了不说了,回来给你带礼物。”
一阵忙音,关星禾躺在床上,雀跃的心渐渐沉下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林映宁愿常住在关氏旗下的酒店里,也不愿意回家一趟。
她对自己的关心也越来越少。
从几天一个电话,到一周一个电话,渐渐到一个月也没有一个电话。
脚踝处还隐隐作痛,关星禾从不是那种憋屈自己的人,可刚刚,她心里却徒然产生一点隐隐的恐惧。
如果得到的只是林映几句敷衍的话,她宁愿自己从没说出口。
窗外鸟鸣清越,夏日的光透过窗户落进几缕。
她躺在床上,想到那个仅仅一墙之隔的少年,心中逐渐熨烫。
或许上天从来都是公平的,有些失去的东西,总会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回到她身边。
可她有些贪心,想要的,或许更多。
他会给吗?
~
学校的效率极快,不过两天时间,狼藉的校园便焕然一新。
中考就在不久之后。
班级里的所有人几乎都严肃的可怕,这场大考决定着所有人的未来,关星禾被这样的气氛影响,也不由地有些紧张起来。
考试前一天,学校放假。
关星禾坐在躺椅上。
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往外看,小花园里郁郁葱葱。
刚刚她和关城宇通了一个五十秒的电话,而林映,自从上次地震过后便再也没有来过一个电话。
关星禾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明明早已经知道的结果,但她还是学不会习惯妥协,只呆呆地坐在这一下午,只等着她的电话。
手机一震,她猛地坐起来,下一秒紧绷的肩又耷拉下来。
是关熠的信息。
「好好考试,考得好请你吃饭」
她抿唇,还是礼貌地回个个「谢谢」
傍晚时分,天空被染成明艳的绯红,寂静的屋里,突然传来两声敲门。
“谁啊?”
屋外静了片刻。
少年的声音低沉极了,“是我。”
犹如窗外散开的云雾,关星禾闷重的心一瞬间晴朗起来。
不打就不打呗,她还有哥哥。
她开了门,夏日的夕阳恰好倾泻而下。
少年身后绚烂的绯红色,似乎将他沉冷的眉眼都带上了亮色。
女孩儿眉眼弯起来,满是愉悦的样子“哥哥。”
她侧开身子,“你快进来。”
少年脚步顿了两秒,半晌还是轻轻踏进来。
女孩儿的房间整洁明净,一阵微风拂来,贝壳风铃清凌凌的一阵响。
有关她的一切,仿佛都是带着亮色的。
关星禾给他搬了椅子,“你怎么来了?”
“伸手。”
她眨眨眼,虽疑惑,却还是乖乖地并拢五指,掌心朝下。
贺灼有些无奈,“掌心朝上。”
“哦哦。”她轻轻笑了一下,将手掌翻了个面。
手心里被放了一个东西。
是一个五角的小圆包,上面用红色的丝线绣着,挺精致的。
和她一直戴着的那个手链挺像的。
“这是?”关星禾有些不确定,“护身符吗?”
少年手指微动,“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