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姨摇摇头,无奈地说:“那是前几年过年时候别人送的,这几年不知怎么的也不送了,上哪儿找去。”
贺灼脚步一滞,她描述的山楂糕,是清水镇的特产,以前每天过节时,父亲贺知便会买很多寄过去。
他拦住王姨,“有山楂和桂花吗?”
“我会做。”
关家的厨房什么没有,不出一会儿,王姨便把一切需要的食材都准备好了。
她看着贺灼利落的架起锅,煮山楂水,撵山楂泥,心里佩服又惊奇。
没过多久,滚着糖衣的山楂糕堆在碗里。
贺灼对王姨说:“拿上去给她吃吧。”
王姨有些犹豫,“您不上去吗?”
贺灼莫名地想起女孩儿的背影,她小小一个裹在被子里,背对着门,不愿看他一眼。
他唇角紧抿,摇了摇头。
刚刚心里那股勇气随着时间慢慢消逝,贺灼默默地等在门外,看着王姨将空了的碗拿出来,转身回了房间。
*
关星禾吃了山楂糕,才有了点胃口,喝了几口粥又吃了药,早早睡了。
一觉起来,她摸摸额头,冷冰冰的,烧应该是退了。
想着自己一天的课,考试时就多痛苦一分,也不敢偷懒,默默地起床去上学。
关星禾人缘不错,一进教室就受到了许多关心,她笑着回应,回到位置上,时岁默默地递给她一张卷子。
“喏,昨天发的。”
数学单元小测,关星禾考了85分,对于她来说,前所未有的高分。
时岁拍拍她的肩,一脸遗憾,“你怎么总在关键时刻请假呢,昨天老师还特地表扬了你,那个最后一小题,全班就你做对了。”
关星禾手指僵了一瞬。
那道题是之前贺灼反复和她讲过好几次的。她低头翻了翻卷子,发现要是没有贺灼的耐心讲解,自己几乎是连60都考不到的。
贺灼给她讲题的时候,总是认真又有耐心。
关星禾想到昨晚,少年站在门外,那双冷淡的眸望向她。
不会是想关心她吧?
可她又觉得自己是在胡思乱想,之前他明明对自己那样冷冰冰地说话,还让自己不要多管闲事。
女孩儿视线对上试卷边角那个鲜红的85,心里矛盾极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贺灼的心思总是时好时坏。明明之前还耐心地给他讲题,没过多久又可以冷漠地对她说:“不要你管。”
关星禾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她沉默地将试卷塞进书包里,心里闷闷的,半晌也没有说话。
放学时,天空被晚霞染成了浓重的绯红色。
关星禾坐在车里,悄悄地看了眼旁边的少年。
他身上是干的,也没有迟来。
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心下稍安。
贺灼察觉到了女孩儿的眼神,沉默着攥了攥手心,试图揩去手心里的汗渍。
到家后,他加快脚步,很快回了房间。
关星禾没发现他的异常,慢悠悠地去琴房练了会儿琴,路过厨房时,往里面探了个头。
“王姨,昨天的那个山楂糕还有吗?”
王姨手上切菜的动作没停,“没有了,桂花不够,贺少爷就做了这么多。”
关星禾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两下,“谁做的?”
“贺少爷啊。”王姨回头看了她一眼,“他听说你想吃那种山楂糕,就说自己会做,别说,他动作是真利落......”
天边的夕阳还未消失,温暖的晚霞透过窗户,落在关星禾脚下。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
第8章 心软
关星禾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贺灼。
十五岁的女孩儿还未受过什么挫折,直白又无畏。
在她心里,喜欢一个人就对他好,不喜欢忽略就是。
偏偏遇到贺灼这样别扭又内敛的人,总是把冷漠表现在脸上,对别人的好却躲躲藏藏。
弄得关星禾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应对。
算了。
关星禾叹了口气,有些佛系地想:等想好要怎么和他相处,再说吧。
下午的第二节 是体育课,昨夜下了场雨,操场还湿漉漉的。
体育馆被校外的机构借去,所有人只能站在超市的操场上跑步。
艰难的800米过后,关星禾和时岁被老师叫去领器材。
此刻整个学校都在上课,空荡荡的小道静谧悠远,刚好经过小卖部,时岁满脸兴奋:“星星,我们进去买点零食等等吃吧。”
“我不去了。”关星禾摇头,她见时岁满脸的失落,忍不住妥协道:“那我在旁边等你,你快点啊。”
“就知道你最好了。”
关星禾望着她的背影,为了不挡到过路的车,认命地将两筐球往角落里推。
下一秒,两筐球被一股力道“哗”得一下,拖到角落。
空气里飘过一阵刺鼻的烟草味。
关星禾正想道谢,她抬眸,双手却猛地缩紧。
眼前的人嘴里叼着根烟,垂眼讥诮地看着她,语气嚣张:“不用谢,小妹妹。”
罗非言弯腰,浓重的烟味呛得关星禾倒退几步,可他一边拉住关星禾的胳膊,把她往旁边的角落里拽。
男女力气悬殊,关星禾被小鸡一般拎到角落。
“胆子还挺大。”他低声威胁道:“敢骗我。”
上次他带着那几个跟班落荒而逃,等了一早晨也没见什么事发生,便知道被这个小丫头给耍了。
他们这群人出身好,平日里只要耍弄别人的份,哪容得了别人玩儿他。
他越想越生气,干脆和几个人逃了课出来抽烟透透气,却意外地撞见关星禾。
不过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儿,估计被自己威胁几句就吓破胆。
罗非言恶意地笑笑,用眼神示意着背后的小弟。
小跟班连忙乖觉地将球框打开,慢条斯理地取出一个排球,递给他。
关星禾其实并不害怕,这是在学校里,这人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对她做什么,而且这儿离小卖部不远,等时岁出来,看到自己不见了,自然会来找她。
她想通这些,心下稍定,抬眸间,却不经意地看到远处长廊里远远走出个人。
是贺灼。
秋风又冷又涩,他穿着单薄的校服,正抱着一叠卷子从长廊缓缓走过来。
那双艰涩的黑眸和她不经意对上,贺灼的身子猛地僵住。
可罗非言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猛地转身。
他轻笑一声,郁结了一天的心情终于好了些。
“哟,都凑齐了。”他吐出一口白烟,呛得关星禾猛咳了几声。
贺灼指尖一颤,拳头忍不住收紧,怒气止不住从心口涌上来。
他脚下的步子急促, 带着几分不经意的慌乱。
罗非言本以为他会走开。毕竟印象中这样无权无势的少年,浑身的可取之处就只有一个好成绩,就算被人欺负也不敢吭声。
可眼前的少年冷冷地垂眸看他,锐利的眼角透出几分强忍的愤怒,罗非言才猛地惊觉,他竟然比自己还高一个头。
可那又怎样,前几天还不是任他欺负。罗非言笑笑,语气轻蔑,“刚好把你俩的帐好好算一算。”
后面的几个人压住贺灼的肩,罗非言转了转手里的球,猛地往贺灼身上一砸,。
嘭”得一声,排球撞到腹部,一阵沉重的闷响。
关星禾的心忍不住一缩,出声道:“我朋友马上就过来了,你们最好快点放了我们。”
“又想骗我。”罗非言慢悠悠地从框里又取了个球,塞到贺灼手上,冲他努了努嘴,“来来来,你用球砸她一下,我就放你俩离开。”
贺灼接过球,垂眸看他。
少年一双漆黑的眼沉寂狠厉,宛若一只黑夜里的孤狼。
罗非言最讨厌他这样的眼神,忍不住喝道:“还不快点?”
“你俩什么关系啊,还护着呢?”
贺灼缓缓地抬起球,手稍稍用劲,苍白的手背绽起一道青筋。
罗非言满意地笑笑,旁边的跟班哄笑道:“不会是小情人吧。”
他一双手往关星禾脸上伸,嬉笑着:“不过小妹妹长得倒挺好看的。”
电光火石间,贺灼狠狠曲手,排球犹如一颗炮弹砸到罗非言的手背上。
“嘭”得一声巨响,那双手被猛地打落。
“嘶。”罗非言捂着手,觉得仿佛燃烧般得疼。
他气急败坏,冲旁边的人吼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快上。”
其他的跟班见状一哄而上,和贺灼扭打到一起。
少年挡在关星禾身前,单薄的校服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身,他身上的气味干净清冽,瞬间盖过刺鼻嘈杂的烟味,扑进关星禾的鼻腔里。
眼前的少年背对着她,硬挺的脊背却宛若一座坚实的山壁,牢牢地将女孩儿护在身后。
关星禾看不到贺灼的脸,却蓦得想起几天的寒雨天里,少年被压制住,死死咬紧了牙关,任凭怎样被欺辱也不愿回一下手。
可今天......
关星禾的心忍不住猛跳了几下。
秋风凌冽萧瑟,她只看到少年锋利的下颔曲线,耳边响起少年又狠又厉的拳风,伴随着几人的闷哼声。
她悄悄踮脚,只见那几个人三两下被打趴在地,脸上都挂了彩,哼哼唧唧地抱着头,好不狼狈。
远处响起一阵喧闹的脚步声,夹杂着时岁慌张地声音:“老师,你快点。”
被打趴的几个人听老师来了,七倒八歪挣扎着,脱了力般得想爬起来。
贺灼只觉得心里有一股火,在罗非言的手触上她的那一刻,那些坚持的隐忍与克制一瞬间荡然无存。
他冷着脸,拳头一下一下不要命地往他们身上砸。
“别打了。”关星禾轻轻伸手。
贺灼只感觉泛疼的拳头上似是附上一层柔软的云雾,他浑身一僵,一时间忘了动作。
“都跟我到办公室。”老师看着满目狼藉,一眼就认出了这群惹是生非的寄读生,心里一下就有了决断。
他看了眼贺灼,认出他这个新来的年纪第一,声音放缓了些,“把试卷捡起来,你也跟着来一趟。”
秋风飘荡,轻薄的试卷被吹得四散开,少年挺直的脊背微弯,将试卷一张张捡起来。
清淡的栀子香气绕过来,女孩儿俏生生地站着,手上捧着一沓试卷整理好的试卷,“给你。”
最上面的一张试卷赫然写着贺灼的名字,角落里鲜红的150醒目极了。
关星禾抿了抿唇,小声说:“刚刚,谢谢你。”
“不用。”少年声音冷淡沙哑,仿佛刚刚那个狠厉到不要命的人不是他。
他明白,不是因为自己,那群人也不会找上他。
贺灼接过卷子,哑着嗓说:“我去办公室了。”
“诶。”关星禾跟上他,小声说:“我也跟着你一起去吧。”
她顿了顿,想到那碗山楂糕,忍不住想开口问。
但面前的少年面色冷凝,仿佛刚刚把自己牢牢护在身后的是另一个人。
他昨夜没有说,不就是不想让自己知道吗?
关星禾眨了眨眼,不再提这件事,可声音中却透出几分执拗,“反正,还是谢谢你刚刚护着我。”
贺灼垂下眸,不经意对上女孩儿的眼。
她一双眼睛映衬着秋光,透出淡淡的柔。
他手指微微颤抖,有一瞬间陷落进那双温暖的眼里,连冷硬的心底,都克制不住地升起几分柔软。
不管是昨天的山楂糕,还是刚刚,仿佛只要一遇到她的事,自己就忍不住忽略过去的欺骗与不堪。
或许生在黑暗里的人,遇上一点点光,就忍不住靠近。
贺灼今年十六岁,生活的艰苦让他隐藏起自己的情绪,变得隐忍又克制。
可自从她走进自己的生活,那些恪守的原则被一遍遍打破。
贺灼心底升起几分无措与恼恨。
他撇过眼,强迫自己冷下心肠,将自己的情难自禁撇得一干二净,冷冷道:“不用。”
“是关叔叔叫我在学校照顾好你。”
他声音冷硬,似是在撇清关系,又似是为自己的无法克制找个理由。
第9章 软化
嘴硬心软。
关星禾下意识地忽略他话里强装的冷漠,她垂眼,视线对上少年的手。
他一双手生得好看,骨骼均匀,指节修长,只是此刻关节处微微破皮,露出一点红。
关星禾跟在他身后,软声说:“你的手疼不疼?”
那双手僵了一下。
“不疼。”他声音冷冷的。
少年就像路边野蛮生长的杂草,风吹雨淋,无人问津。
可这仿佛是第一次,有人问他疼不疼。
他心中像被轻轻刺了一下,说不出是痒是疼。
女孩儿抿了下唇,说:“你在这等我一下。”
贺灼没反应过来,就见她轻快地跑进小卖部,没过一分钟又跑出来。
女孩儿喘着气,小脸因为跑动露出一点儿红,手上却利落地拆开纸盒。
贺灼只觉得受伤的指节触上一片柔软,浅淡的疼痛都好似好了些。
“这样就好啦。”女孩儿低着头,小心地将创可贴贴好。
贴面是淡粉色,还印着白色的小花儿,和少年冷硬疏离的气质格格不入,关星禾憋着笑,对上少年肃然的脸,忙说道:“走吧走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
这场闹剧来得快,结束的也快。
罗非言和他的小跟班平日在学校里游手好闲,他们几人到了教务处,口袋里还被搜出抽过几根的烟盒,加之有关星禾的证明,几人很快就被下了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