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关星禾带着贺灼穿过马路。
只隔了一条街,却像是两个世界。
晨风仿佛都带上了几分烟火气,嘈杂的人群挤满了路面,本就狭窄的街道遍布着许多的小摊子。
“好香啊。”关星禾深吸了口气,她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好奇地左看右看。
“我们去吃那个吧,看起来好好吃。”她指着煎饼果子的摊位,又犹豫不决地看了眼麻辣拌粉,“这个好像也很好吃。”
最后她扬起脸,无辜的大眼睛眨了眨,“你想吃什么呢?”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都可以,听你的。”
自己是道歉的人,应该拿出点诚意来。
贺灼看着旁边黑漆漆的油锅,又看了看飞着苍蝇的摊子。
他倒是没什么,但关星禾......
他垂眼看着女孩儿。
深秋里,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毛衣裙,衬得脸蛋白皙粉嫩,细软的头发轻轻地披在肩上,被阳光晕染成浅淡又温柔的棕色。
她像是初春时节,漫天飘飞的蒲公英,干净又柔软,和这里的脏污格格不入。
贺灼毫不怀疑,吃下这些东西,她今天不会好过。
他刚想拒绝,或者说换一个地方。
可女孩儿就这样仰着脸看他,眼角眉梢都是温温软软的期待。
贺灼有些狼狈地避开她的眼神。
“那家吧。”
他指着整个小吃街,唯一一家看起来比较干净的地方。
最起码,那家摊位的招牌没有错别字。
“好啊。”关星禾看着招牌,一脸兴致勃勃,“鸡蛋汉堡,听起来好好吃的样子,而且排队的人还蛮多的也。”
两人乖乖地站在队伍的最后,好在做的很快,还没几分钟就排到他们了。
老板是个面善的中年男人,脸上带着笑,动作很利落,“同学,看看想加什么。”
关星禾转头问:“你想加什么呀。”
贺灼说:“不用加了。”
“这怎么行。”关星禾瞪圆了眼,“这么一小个,你怎么吃得饱。”
她转头对老板说,“两个鸡蛋汉堡,一个加香肠,一个豪华版。”
豪华版,顾名思义,就是把能加的几乎都加上。
贺灼来不及拒绝,老板便已经把鸡排往铁板上放了。
面善的老板笑眯眯地望着两人,“你们是兄妹吧。”
“对啊。”关星禾眼勾勾地看着眼前的鸡蛋汉堡。
贺灼指尖一滞。
他低眸,看着女孩儿软乎乎的发顶,漆黑的眼眸中似是落入了一点光。
老板笑呵呵地看着两人,又低头将鸡蛋汉堡从中间切开,依次放进黄瓜和酸菜。
放到第二个时,黄瓜有一些见底了,他冲着后面喊,“囡囡,黄瓜丝帮我弄一点。”
破旧的摊位后站起一个女孩儿,她撞上关星禾的视线,呼吸猛地一滞。
过了半晌,她看着自己身上松垮的衣服,才低低地打了声招呼,“星禾。”
老板有些讶异,“囡囡,这是你同学吗?”
徐心圆嘴角生硬地扯出一个笑,“嗯。”
不仅是同班同学,还是一个乐团的,不过两人关系不远不近,连朋友都不知道称不称得上。
可老板一下更热情了,低头又往手里的鸡蛋汉堡里塞了好多料,“那今儿这两个鸡蛋汉堡,就送给你们了。”
关星禾慌张地摆手,“这怎么行呢,不行不行,一定要给钱的。”
两人在小摊前推来推去,最后还是徐心圆开了口,“星禾你就拿着吧。”
她用手轻轻擦了擦手汗,低声说:“这东西又不值什么钱。”
话说到这份上,关星禾也不知道怎么推阻下去,她感激地笑笑:“谢谢,下次排练请你喝奶茶。”
徐心圆点点头。
小摊前的人实在是太多,关星禾怕耽误他们的生意,很快就离开了。
女孩儿背着把小提琴,背影漂亮又纤细。
徐心圆这才意到她身边的贺灼。
她有些惊讶。
这不是昨天帮忙的学长吗?怎么会和关星禾在一起?
旁边的父亲感慨道:“兄妹两的关系还挺好的。”
妹妹生怕哥哥吃不饱的样子。
徐心圆忍不住心中升起些疑惑,好像也没听说关星禾有个哥哥啊?
另一边,出了小吃街,嘈杂的空气顿时散开。
关星禾低头咬了口,“好好吃。”
热腾腾的酥香外皮,内里喷香绵软的香肠和鸡蛋。
阳光下,女孩儿眯着眼,白皙的脸颊上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其实贺灼并不爱吃鸡蛋,可他看着女孩儿满脸的快乐,就连脑袋上都好像冒出幸福的小泡泡。
温度好似透过塑料袋传到贺灼的手里,又好似一瞬间,熨烫进贺灼的心里。
“你觉得好吃吗?”女孩儿从食物中探出个头。
贺灼这才回过神来,低头咬了一口。对上女孩儿明亮又期待的眼,他点头:“嗯。”
好像,确实比想象中好吃许多。
*
深秋时节,落叶在树下铺了厚厚一层。
关星禾没想到会在琴室楼下遇到徐心圆。
女孩儿站在大树下,有几片黄叶飘飘忽忽落在肩上。
“心圆?”关星禾有些疑惑,“你怎么在这?”
徐心圆似抿抿唇,垂着眼,双手紧紧绞着衣角。
“那个,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关星禾眨了眨眼。
她和徐心圆没什么交情,平时见面点头笑笑,也不会多说什么话,她实在是想不通,有什么事情重要到让这个并不熟悉的同学在琴室楼下等她。
不会是,因为那两个鸡蛋汉堡吧?
关星禾急忙低头掏起书包,却被徐心圆拦住。
她似是有些难堪地闪躲着关星禾的眼神,“我不是找你要钱的。”
“那个。”她咬咬牙,语气却小心翼翼,“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你今天遇见过我。”
关星禾过了几秒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她心里划过几丝尴尬的不知所措,“好的,我不会说的。”
她没事跟别人说这些干嘛。
徐心圆似是松了口气,脸上终于带上点笑容,“谢谢你,星禾,你和你哥哥都是好人。”
“你认识他?”
徐心圆点头,“是啊,昨天活动的遮阳伞多亏了他,肯定是知道我们同班所以才帮忙的。”
他之前看上去可不像是会帮忙的样子。
关星禾心中浮上点奇怪的情绪。
她并不觉得自己在贺灼那儿有什么面子,可面前的女孩儿满脸的笃定,让她心中又忍不住升起一丝动容。
直到回到家时,她还被那种奇异的情绪笼罩着。
暮色四合,关星禾呆呆地站在走廊里。
她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恍惚地想起来——
贺灼好像自从那天之后,就没来给自己补课了。
一缕月光温柔地洒进走廊里,关星禾垂着眼,脑海里莫名地浮现少年每次补习时专注的神情,还有昨夜他低回又笨拙的安慰。
最后的最后,她想起那碗,他不愿承认的山楂糕。
她抿了抿唇,几秒后,似是下定决心,轻轻敲了敲贺灼的房门。
第11章 和好
走廊一片静默,几秒之后,眼前的门轻轻打开。
少年一手撑着门,似是刚洗完澡,他乌黑的头发还未干透,有几缕垂落在额前,衬得清隽又苍白的面容多了几分不羁。
他还未反应过来,手里却猛地被塞进一张试卷。
“这是这次的试卷。”
贺灼粗略地看了看,轻轻舒了口气。
讲过的都做对了。
他沉冷的声线带上几分鼓励,“挺好的。”
走廊里安静极了,夜晚的呼啸的风声在这一刻格外清晰。
贺灼听到女孩儿轻轻说:“谢谢。”
十月的夜晚,外面飘着寒冷的风,贺灼低眸,下一秒,便直直撞进女孩儿的眼里。
那双杏眸里似是落进了漫天的星星,明亮又耀眼的,似是藏着火一般。
她咬着唇,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望着他,缓缓说:“我们和好吧。”
贺灼的心狠狠一跳。
那双耀目的又闪烁的眼,直勾勾地望着他,透出一点儿令人无力拒绝的期待。
她就像和兄长闹脾气的妹妹一样,语气低低的,带着点撒娇般的祈求:“以前的事,我们都忘掉,好不好?”
夜晚的风又冷又涩,可贺灼却觉得有一双温暖的手,一下又一下,悄悄地抚慰他那颗冰冷的心。
那种无法抑制的悸动从心底里跃动起来,一瞬间越过他内心潜藏的怀疑与不安。
忘掉,以前的事吗?
那些他总是下意识去忽略的事,关熠的嘲讽与欺辱,还有那个冷冷秋日里,女孩儿敲开他房门时,眼中的期待。
他不止一次去抵抗她的靠近,可好像一点儿用也没有。
就像此刻她仰着头,软软地问他能不能和好,能不能忘掉眼前的事。
那颗原本克制着的心,还是不可抑制地陷落了一块。
就像他无法抑制自己为她做了山楂糕,为她打了架,还吃了那块让自己一夜都辗转难眠的杏仁曲奇。
时间好像一瞬间被拉长,可贺灼却听到自己胸腔里,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
冷风天里,星星似乎将夜空点亮。
少年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女孩儿,那双宛若夜空般漆黑的眼眸,在这一刻,似是落进了一颗微弱却明亮的星星。
他的声音都变得干涩而喑哑,“好。”
他告诉自己,再相信一次,相信这温软的笑意不是装出来的,相信她此刻是真实地,想要忘记过去的不快与冷漠。
女孩儿漂亮的眼儿,顷刻弯成月牙,笑意从眼角眉梢悄悄透出来。
她伸手,语气轻快,“给。”
贺灼低眸,女孩儿白皙的手掌上躺着一颗糖果,包装是老式的玻璃纸,在走廊幽暗的灯光下,流转出七彩的光。
“请你吃糖。”她眉眼间都是快乐,“算是和好礼物。”
贺灼蜷了蜷手指,轻轻接过来。
在他印象里,只有小孩才会吃糖。晦涩孤独的童年里,他只得到过那么几次糖果,可时间太久了,久到他已经忘记那是什么味道了。
“你吃啊。”女孩儿望着他,眼中透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贺灼剥开糖纸。
入口竟是酸得。他脸上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眉毛微不可查地轻皱了一下。
关星禾讶异,“你没什么感觉吗?”
她记得这个糖,刚开始吃是很酸的啊。
贺灼敛眉,低声说:“有些酸。”
他的味觉像是被针刺到一般,喉咙口都堵得难受。
可下一秒,细细密密的甜味便涌上来。
夜风轻轻吹着,他恍惚地回忆起童年时期吃到的第一颗糖,柔软又甜蜜的,给人幸福的感觉。
少年垂眸看着眼前的女孩儿。
她背着手,一双明净的眼儿微弯,露出几分亲近的意味,就像寻常家中和兄长开玩笑的妹妹一般。
嘴里的涌动着的甜蜜,像是一瞬间渗到心底。
贺灼嘴角不自觉地牵起。
“好啦,那我要去睡觉了。”女孩儿笑着进了房间,而后探出个头,望着他突然说:“我觉得,这个糖和你还挺像的。”
外表坚硬刺人,内心却柔软。
*
十一月初,秋天悄悄过去。
学校的同学都换上了鲜红的冬季校服,放学时,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一片燃烧的火焰。
今天周五,关城宇打了电话说会回来。
他几乎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关星禾坐上车,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贺灼聊天。
自从那天“和好”之后,两人的关系似乎好了不少。
说是聊天,其实几乎算是关星禾单方面的输出。
车里,女孩儿满眼的兴奋,“今天我爸回来也,你说他是休假了吗?”
贺灼正低眸看着书,一面也不忘轻轻点头,回应女孩儿。
关星禾抿了抿唇角,小声道:“敷衍。”
她实在不明白书有什么好看的。
关星禾是艺术生,对学习也不是那么上心,成绩只算得上是中游,和贺灼这种次次年纪第一的人没法比。
比起她的得过且过,贺灼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来读书。
好几次,关星禾夜里起身,经过走廊时,发现贺灼房里还透出点点灯光。
“你都第一名了,还这么用功啊。”关星禾有些不解。
贺灼手指微顿。
他侧过头,看着身旁的女孩儿。
傍晚时分,天边满是绯红色的晚霞,她清丽的侧脸映上一点夕阳的瑰丽,却又温和干净,眉目间都是浅浅的暖意。
她像是命运的宠儿,生来就拥有许多也许旁人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
可是他不一样。
他几乎一无所有,而现在仅有的那点东西,都是依靠着别人善意的施舍。
就连那一点点温暖,都像是她随手给予的。
贺灼明白,自己不可能一辈子靠别人的施舍过活。
所以他绷紧自己,努力学习,生怕退后一步。
可少年看着眼前的女孩儿。
她正倚靠在座椅上望着他,一双杏眼又澄澈明净,透着丝天真的疑惑。
贺灼恍然觉得,有些人的美好,仿若缀在夜空的那轮月亮,悠远美丽,让人生不出一丝嫉妒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