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在这个家,第一个见到的女孩儿,都是他从所未见的动人美丽。
那个午后,连风都是温柔的。
女孩儿穿着烟粉色的长裙立在关城宇身边,见到他,眼睛微微弯起来。
她飘飞着的裙摆绣着自己从未见过的漂亮花纹,贺灼抿住唇,低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衬衫,甚至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他记得那时关城宇说:“这是贺灼,以后就是你哥哥了。”
彼时窗外的光落进来,女孩儿眼里是细碎璀璨的光芒。
她声音很甜,“嗯,我知道了爸爸。”
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动心的,年少的情感来得汹涌,他甚至分不清那是亲情,还是爱情。
那时的自己,只敢悄悄将她放在心底,就连夜半时分偷偷想起,都认为是对她的亵渎。
后来,他也时常想起,离开海市前夕,关叔叔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等她长大,就会明白什么是适合她的」
这么多年,这句话藏在自己心底,每当挫败失意时,便会反复地想起。
起初,他想做这个世界上最适合她的人,可渐渐长大,他才明白,自己可能永远成不了那个人。
她喜欢热闹,喜欢鲜亮美好的花朵,喜欢可爱的猫猫狗狗。
可自己喜欢呆在家里,看书写代码,一呆就是一天。
她喜欢高雅的古典乐,喜欢听音乐会,喜欢拉小提琴。
可自己纵使看了许许多多的书,也依旧没法体会那其中的美妙。
他渐渐悲哀地发现,哪怕再努力,自己也无法成为这世间最适合她的人。
但他愿意为她改变,愿意把家装点成鲜亮又美好的颜色,愿意送她可爱的猫猫狗狗,愿意为她看那些高深难懂的音乐书籍。
包容她的所有,陪着她长大,为她抵挡着世间所有的苦难繁杂。
他要做这个世间,最爱她的人。
落雪一点点堆满小径。
天暗下来,贺灼站在风雪里,脊背挺直,一如年少时的模样。
三楼的窗帘开了一条小缝。
吴若叹了口气,下了楼。
“王姨,你去让那孩子进来。”
“可是太太,先生说...”
“别管他说什么,这么冷的天,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样熬,把人叫进来,他要是说你,就说是我叫人进来的。”
王姨转身出了门,冰冷的风钻进来,片刻之后,贺灼跟在她后面走进来。
“先坐吧。”吴若给他倒了杯茶,“喝点热的暖身子。”
贺灼唇色苍白,“关叔叔,还是不愿意见我吗?”
吴若望着他没有血色的脸颊,温声说:“你关叔叔...也是倔脾气,认定的什么事,很难回头。”
“他不同意你和星星在一起。”
“我知道。”
吴若问:“你看你来了这么多天,他都没有见你,为什么今天你在外面等了这么久?”
他声音低哑极了,“因为,我不可能放弃星星,不论机会有多渺茫,我都要试。”
“如果他一直不见你呢?”
“那我就每天来,从日出站到日落。”
一天复一天,一月复一月,他相信,总有一天,关城宇会愿意见他的。
昨天雪夜里,女孩儿孤独的背影让他心疼到近乎颤抖。
他不想让她因为父亲的不认可而伤心,也不愿意再看到那样的情形了。
男人的声音带着点颤抖,却坚定又有力。
吴若看着他泛着青紫的手指,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你先坐着喝点茶吧,我上去一下。”
她不忍心再看到贺灼苍白的面颊,转身上了楼。
书房的灯正亮着。
她敲了敲门,才进去。
关城宇正在批文件,没抬头,“他走了?”
“走了。”吴若走过去,轻声说:“我刚刚给你做了宵夜,一起下去吃点吧。”
他眉间松快了些,放下手中的钢笔,轻轻牵起吴若的手往楼梯下走。
莹润的灯光落下来,他脚步猛地停滞。
吴若推了推他,“去说几句话吧,人家等了这么多天了,同意不同意当面说清楚。”
关城宇冷哼了一声,走下楼梯。
下一秒,他看见贺灼湿透的衬衫,紧锁的眉目微松了一刻。
许多年,他第一次认真地端详起这个看着成长的少年。
他早已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模样,脸颊消瘦,眉眼锐利。
“叔叔好。”他挺直的脊背,在看见关城宇的那一刻微微弯,语气诚恳尊敬。
关城宇声音冰凉,“这么冷的天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叔叔。”贺灼动作急促,早就僵硬的手指颤抖地打开随身带来的牛皮纸袋。
一叠文件在玻璃茶几上排开。
他像是怕被赶走一般,微喘着气,语速加快,“这是股权转让书,这些是我名下所有的房产和车,这是我在游戏工作室外持有的所有股票。”
“我知道这些在您眼里不算什么,但我保证,这些足以给星星一个很好的生活,如果您不介意,我也可以把所有的这些,都转到星星名下。”
关城宇被他这样莽撞又直白的话,堵得一愣。
贺灼抬眸看他,早已不再是以前倔强隐忍的少年模样。
他一字一句,诚恳又卑微,“我知道,过去答应过您的事情,我没有做到,我很抱歉。”
“如果在您眼里,适合她的人,约等于可以给她优渥生活的人,那么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我也可以做您眼中,适合和她在一起的人。”
雪夜里,所有的声音好像一瞬间淡去,只留下贺灼掷地有声的请求。
吴若拭了拭眼角,轻轻推了一下关城宇,“说话啊你。”
他垂眸,紧紧地盯着排满桌子的文件证明,许久许久,才低哑着嗓子说:“这么多年,你有怪过我吗?”
曾经对你说出那样的话。
客厅里很安静,贺灼声音低下来,“没有...我感激您在很多年前,带我走出双水镇。”
感激他带自己领略着世间的精彩与广阔,更感激他将关星禾带到自己的身边。
如果没有关城宇,也不会有如今的贺灼吧。
“或许,我也会有做错的时候。”
他曾经以为,一个男人的自尊最为可贵,它让人学会克制,有了底线。
可现在他突然觉得,或许真心胜过所有弥足珍贵的自尊心,让人向上,催人前进。
如果一个人,常怀感恩,心存爱意,愿意为了另一个人弯下脊梁,舍弃自己所有的自尊。
那么全世界,便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他。
关城宇望着眼前的男人,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也有犯错的时候。
许久,他低声说:“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以后,好好对她。”
他站起身,贺灼突然发现,这个过去强势得不可一世的男人,鬓边也升起了白发。
他说:“走吧,陪叔叔喝点酒。”
“和我说说,你在京大的生活。”
第70章 正文完结
关星禾醒来时,
才发现贺灼半夜给她发了很多短信。
刚睡醒,她脑袋还有些迷糊,揉了揉眼睛打开第一条。
「星星,
我好爱你」
她睡意没了大半,
打开第二条。
「星星,
我好开心」
一看发送时间,昨天凌晨两点半。
她有些奇怪,
打了个电话过去。
那边很快接起来,声音却有些朦胧。
“喂,星星。”
“哥哥。”关星禾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有些不确定道:“你在...睡觉吗?”
“嗯。”他声音有些沙哑,迷迷糊糊地嘟囔了几声。
关星禾也没太听清,
只觉得他有些奇怪。
不会是昨晚喝酒了吧?
她知道喝醉的贺灼有多反常,
想到那两条夜半发来的短信,
突然有些了然。
她温声说:“那你好好睡觉吧,
等醒了再说。”
挂了电话,
关星禾才发现早晨林隽也发过一条消息给自己。
「今天我妈生日,中午大家一起吃个饭?」
吴若对自己其实真的不错,她生日,
关星禾也不好不去。
「好,
一会儿过去」
今天的雪停了,
金黄色的阳光徐徐落在雪地上,好像能将世间一切的冰冷都被顷刻融化。
风信子跳上床,
毛乎乎的脑袋地蹭着她的手臂。
关星禾正想摸摸他的头,
发现他白绒绒的脸颊上有两道灰痕,就连刚刚他踩过的床单,都留下了点点梅花印。
她气得使劲地揉了揉他的脸,
下床准备给他擦干净。
可家里的宠物湿巾用完了,她想到贺灼那里,似乎有准备很多宠物的东西。
他家的门是指纹密码锁,关星禾贴了贴手指,很快便进去了。
窗台上的水仙花开得正好,关星禾想到他还在睡,刻意地将脚步放轻了些。
凉风吹过来,卧室门被吹开。
关星禾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想要把门关上,却发现贺灼并不在房间里。
那他昨晚不会是在公司睡的吧?
房间里纤尘不染,所有的物品都摆得规整而板正,除了床头柜一侧的抽屉半开着。
关星禾走过去,正要将抽屉关上,却发现里面放着个深蓝色的绒布盒。
大小很像......
她心尖一颤,双手轻轻触上盒子。
“啪”得一声。
冬日里,窗外的阳光徐徐落进来,璀璨的光点映上钻石,晕出一层层五彩的光晕。
一切的声音好像在耳边淡去,关星禾只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内剧烈奔涌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鼓动着她脆弱的耳膜。
戒指内刻着小字「2019.01.19」
是她去m国的那一天。
关星禾吸了吸鼻子,将戒指轻轻地放回抽屉里。
她要等有一天,他将戒指堂堂正正地送给自己。
风信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沾了灰土的脸颊一下下往她小腿蹭。
关星禾整理了一下思绪,抱起他,“算了,还是带你出去洗澡吧,谁叫你这么爱玩儿。”
想着带着猫打车不方便,她便开着贺灼送她的跑车出了门。
宠物店的小姐姐很温柔,风信子洗完澡,雪白的毛发还散着淡淡的香。
宠物店的对面便是一家花店,冬日里,鲜花映衬着白雪,格外的动人。
关星禾想着吴若生日,便给她买一束花儿吧。
猫咪不好太接触花朵,关星禾便把他放在车座上。
花店的老板娘是个中年女人,眉目柔和清丽,吴侬软语,格外温柔。
“小妹妹,想看看什么花呢?”
“康乃馨吧。”
长辈送康乃馨,总不会错的。
老板笑着转身给她包装花儿,关星禾便闲闲地环顾着店里。
“那是什么花啊。”门口插着一束层层叠叠的白色花朵,花瓣微微卷曲,微风带来点幽香。
“哦,那个啊,是风信子。”
关星禾只觉得巧,“我的猫也叫风信子呢,给我也包一束风信子吧。”
老板微微笑道:“这年头,小猫不都叫汤圆糯米吗,竟然也有叫花名的。”
“不知道呢,是别人取的。”
老板问:“猫也是别人送的吗?是什么颜色的。”
“是啊,一直白色的小猫。”
老板娘温和的声音微微飘过来,“那个人一定很喜欢你。”
“白色风信子的花语,是沉默而不敢表露的爱。”
此刻,连风都仿佛温柔下来。
关星禾蓦的想到很多年前那个离别的午后,他在卡片上对自己说——
「希望它可以代替我陪伴你」
原来,他所有浓重又深刻的爱意,也曾经以那样隐晦的方式告诉过她。
那是他,沉默而不敢表露的爱。
彼时阳光温暖,关星禾坐在车里,轻轻地摸了摸风信子的头。
~~
关星禾怕时间来不及,开着车便直接回了别墅。
屋里静悄悄的,关星禾提着风信子,对王妈说:“有肉吗,给他吃一点。”
一大早出来,该饿了吧。
吴若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楼上走下来。
“这是...猫吗?”
关星禾想到曾经林映因为害怕猫毛沾到衣服,曾经勒令王姨把风信子关进笼子里。
她连忙解释,“风信子很乖的,刚洗完澡,不太掉毛。”
吴若蹲下身,食指轻轻伸进航空箱的缝隙里,一下一下挠着毛下巴,风信子便开心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把他关着做什么,放出来给我抱抱。”
关星禾怔楞了一瞬,抿了抿唇,将笼子打开了。
风信子似乎很喜欢这个说话轻声细语的阿姨,在她怀里眯了眯眼,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我最喜欢猫了。”吴若见风信子睡了,声音也低下来,“王嫂,记得把肉煮熟啊,猫肠胃不好。”
她嘴角含笑,找了个坐垫,将风信子小心地放上去。
关星禾突然就觉得,或许她和林映是不一样的。
窗外的红梅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