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就准备自个儿住这了?”洛樱问着。
这间房子不小,三室两厅的格局,一百多平,在京城如今的房价上能卖出个天价去。
只是如今只有安爷爷一个人住,未免显得有些冷清。
老爷子如今岁数也大了,不说什么老年病,半夜一个起夜要是摔了都没人知道。
“不住这我跟你挤着去?死丫头,出事了也不知道找我去?我还能差你一口饭?”
老人粗粝的大手捏了捏她的耳朵,洛樱鼻头一酸,眼泪瞬间就要下来。
原身的情绪在不断地作祟,洛樱没有强行压下,这是她世上难得疼她的亲人了,让她发作一番也好。
眼泪啪嗒嗒地落下,殷湿了衣袖。
不吵不闹,静静的,闷不声的哭着。
老人家似乎又重回了当年,小女孩被骂了一顿之后,偷偷跑到墙角蹲着哭。
哭的时候闷闷的,自己强压着声音,生怕别人发现。
等泪水都落干了,用衣袖抹抹通红的眼角,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安爷爷,好累啊。”
老爷子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中午吃锅包肉吧?”
“嗯,要脆皮儿的。”
冰冷的凉水覆在脸上,洛樱看着哭过之后格外显眼的眼睛,以前她倒是不知道这具身体哭完之后是这幅样子。
但今日这一哭,原身的情绪似乎是消解了不少。
小姑娘自己苦熬的内心,对着长辈宣泄而出。
原身情绪作祟的时候不多,在影视城的时候几乎不存在,反倒是来了京城的时候多一些。
当非遗传人结果公示,罗庸在网络上一败涂地,听闻了他入院的时候,洛樱便觉得心中原身的郁气消解了大半。
原身没什么戾气,与过往之人接触的时候任由她发作也无事,全了她的心愿念头。
等这股子郁气彻底消散,应当就是自己这位曾曾曾……孙女离去的时候了。
洛樱转身出了卫生间,又检查了一番这房子,灯泡,水电哪有坏的不方便的。
老爷子从国外回来,只怕不少东西都用不惯,这也有不少物件都是老年头的了,子女不在,她这个当孙女的总该管。
“安爷爷,您跟我住老宅去怎么样?”
“老宅?不是让你爹那败家子兑出去了?”提起洛樱她爹,安爷爷冷哼一声,只觉得怒气攻心。
“我一朋友买下来了,现在租给我,东西什么都在,之前我把倒座房给改了做餐厅。”洛樱解释着。
这屋子里的格局家具都停留在十几年前,连个稍微新点的家具都没有。
“左右就剩咱们爷俩了,住哪都一样。”他随意地说着。
“当年还说,这一出去没准回不来了,还想着要不要把这房子卖了,想着外国什么都贵。”
“你爷爷说咱们这首都的房子,搁宫城脚底下不得越来越值钱,以后还得回来呢。”
“你安伯伯同事一家卖了京城三个房子出去,现在那三个房子涨的翻天了,国外买的房子连个指头都够不上。”
安爷爷站在厨房的窗口看向下边,小区的花坛被种满了菜,眼下正有人在翻土,边上还有个模样不大的小娃子拎着小桶跟着挖,一派安然。
“管他外国吹得怎么好,还是自个的狗窝舒服。”
安爷爷瞅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拿起了竹编的筐子。
“走,买菜去,看看这个点还能捡点什么。”
洛樱拿着竹编的筐子跟在老人身边,倒是有点小时候跟大人出门逛街的快乐。
如今住在这里的老街坊没有多少了,房价高,租金高,有些老街坊都搬到了几环开外,这小区的房子收租金拿去贴补儿女。
安爷爷似乎是循着记忆里的方向走去,只是到了地方,曾经的小市场早已被拆除变成了另一番景象。
宫城根儿底下,十几年来创建文明城市,整顿市容市貌,早已与当初不同。
老人并不执迷于过往,只是想寻觅一份熟悉。
“安爷爷,走这边儿。”
“小菊市场还得走个八百米。”
安爷爷被洛樱拽着转道,听着市场还在心里松了口气。
市场虽保留着原来的名字,可摊贩却没有几个熟悉的了,摊位周围也都干净了许多,亮亮堂堂的,整洁有序的,安则反倒是有些无措了。
小洛樱和安爷爷在肉摊上挑了里脊,又买了些菜走,又在小区楼下的超市添置了油盐酱醋。
锅包肉的做法并不难,因为其酸甜的口感在一众咸鲜的东北菜中脱颖而出,大人小孩都爱吃。
就像是用那番茄酱做樱桃肉似的,如今许多馆子都是用番茄酱来做这道锅包肉。这菜是近百年才出的新菜,洛樱在前朝宫里的时候还没有呢。
不过来到现代以后,洛樱倒是看着网上菜谱,自己做过两回,很简单,这是原身记忆之中小时候最爱吃的菜。
安老祖上是东北人,一手的东北菜溜肉段,锅包肉,大锅菜更是无比的地道。
安老手上的茧子十分厚重,即便是在国外十几年,身为异乡客,吃的依旧是祖祖辈辈的家乡菜。
里脊肉片在锅中翻腾,糖醋汁的味道在灶边溢出。
黄澄澄的锅包肉盛在雪白的盘子里,纤细的胡萝卜丝与葱丝点缀,香味袭来。
崭新的木筷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锅包肉,还未等放凉直接放在唇边,瞬间被烫了一下舌尖儿。
“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吹一下再吃。”
安则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儿时急性子的小女孩,刚出锅的东西急忙就往嘴里塞,又被烫着了紧忙吐出来。
小洛樱吹个两三下,似乎那肉温已经降了下来,大口嚼着锅包肉,不那么烫了,外壳是酥脆的,表层的脆皮糊软硬适中,毫不费力地咬下去,里脊肉滑嫩适口,酸酸甜甜。
一口锅包肉,外脆内软,香甜可口却不腻,儿时的小洛樱连着空口吃几大块都丝毫不费力。
“好吃嘛?”
“安爷爷的锅包肉最最最好吃。”小洛樱一如当年如此说着,又夹了一大块塞进嘴里。
老人轻拍着她的后背,“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洛樱在这呆了一整日,她带着垃圾出门,身后传来老人郑重的话音。
“臭丫头,明儿个早点过来买菜。”
“不是要重开洛家楼,总得让我见识见识你手底下的本事。”
第96章 荷香酥鱼
安则要看的本事,自然是洛樱手上的招式。
在国外数十载,科技发达,安老又并非是泥古不化的老人,网络也是会用的。
原本回来了就在找洛家的消息,倒不成想在网络头条上看到了洛樱。
那网络上公布的视频,老爷子花了整整一天看完,心中只觉得复杂难言。
这死丫头片子是人后经了多少的磨炼,被罗庸逼到了什么程度,心中怀着何等的力量才能如此?
这并非是单靠天赋就能造就的一手绝佳厨艺。
光凭借着那视频里的几道菜,安则已经能笃定,小丫头坐稳洛家楼,甚至依旧坐稳这八大名楼之首没有半分问题。
只是到底,他要亲自尝一尝她的手艺。
看看这重新立起来的招牌有多硬!
第二日一早,洛樱早早到了安爷爷家里。
昨晚的睡梦格外安宁,小洛樱的积郁消解许多,她在梦里还见到了孩提时与这位安爷爷度过的时光。
岁月依旧,眼前人不再是曾经人。
洛樱与安爷爷一人提着一个筐篓出门,菜市场,海鲜市场一并走了一遭,挑挑拣拣。
洛樱抽空回了几条手机上的消息,沈湛在山区的戏份拍完,接下来是要回京了?
安爷爷虽然没有说让她做什么菜,但看着老人家挑好的食材,就可以窥见一丝菜单。
“十几年前人人都说国外好,去了才知道,那再好也赶不上自家好。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那地方买点韭菜都费劲。”
“外国人杀猪不放血,吃着一股子的腥臊味,还有什么这牛排鹅肝,我这老山猪真是吃不得一点细糠。”
老爷子嘴里一边叨叨着,两人一边逛着市场。
安爷爷似乎是看什么新鲜水灵拿什么,抓了把的新鲜小白菜,又提起一把带着泥的小水萝卜,还有茭白,又拿了一张的荷叶。
又见老爷子挑了条鲤鱼,鸡肉,洛樱眉头微挑,鲤鱼这玩意做不好可就满口的土腥味儿。
带着两竹筐的食材回屋,安老爷子虽然没点菜,但这食材都是亲自挑好的,做什么不言而喻。
老爷子儿时赶上过大饥荒,最是见不得浪费的人,生性简朴,中午洛樱做菜,但到底是两个人吃,三菜一汤足够时顶配。
主菜便在那一条鲤鱼,一块鸡脯肉上。
再做的多了,老爷子家里厨房施展不开不说,饭点也要过了。
荷叶配鲤鱼,做一道传统的荷香老酥鱼,想着昨日老爷子买回去的不少花雕酒,加上今天的茭白,应当是一道半汤菜,糟煨茭白。
至于新鲜的鸡胸肉,芙蓉鸡片没跑了。还有老爷子捞起的小白菜和水萝卜,再凑点黄瓜小葱小野菜,配上炸好的鸡蛋酱吃,妥妥的东北蘸酱菜。
不知道安爷爷从哪里掏出来一围裙,检查了一遍有没有缺的食材调料,洛樱挽起了袖子,老爷子打开了客厅的电视。
可惜,没影儿!这电视都是十几年前的大脑袋,笨重的很,又多少年没交过电视费了,如今就是个摆设。
两人在菜市场溜达了能有一个小时,而这道荷香酥鱼需要的时间就不短,起码要做上五个小时,正好赶午饭。
背鳍发黑的鲤鱼不甘地在菜板上活蹦乱跳几下,洛樱手举刀落,切开去除了鲤鱼的腥腺,一手轻拍,一手微拽,利落地收拾好了这条小鲤鱼。
剁掉鱼鳍,修剪尾鳍,鱼身上均匀地打上一字划刀。
荷香酥鱼,这酥,自然是要用炸的。
油温七成热,鲤鱼入锅油炸瞬间成型,一手舀着锅中热油不断地向上浇淋,滚油锁热,鲤鱼被渐渐地炸熟。
另起一锅炒料添水。调好的清汤以大火烧开锅,鲜嫩的荷叶裹着炸过的鲤鱼放在竹箅子上开蒸。
这道荷香酥鱼算是做好了八成,只等着四五个小时之后蒸透了出锅。
余下的菜倒是不急着做,毕竟这一道鱼要等四五个点,无论是芙蓉鸡片,还是糟煨茭白,到时候做是正好。
“开业你是怎么想的?官方的东西不是白给,也不能一直拖着?”
做完了一道荷香酥鱼歇脚的功夫,安爷爷提起了洛家楼开业的事。
“七大楼那边说是要把自家不成器的小辈送过来,一家一个,从三灶到点心等着让我来考核。”
洛樱如此说着。
安爷爷笑了一声,“这是送咱们家培训来了,一家送来一道礼,在你身上拔个毛。”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送的人倒不至于二把刀,也得是各家稍微拿得出手的,起码给咱家过了这坎儿。”
洛樱摊了摊手回着。
七大家子把自家小辈送过来打工,自然不可能是单纯的帮忙,也没这么深厚的情谊。
现在洛家楼是摆明了缺人,缺厨师的好手。从外边找人,多的是半路出家的,实在没有这七大楼厨艺世家从小学厨知根知底的好。根基扎实,有底子在,也有一技之长,各有千秋。
洛樱收下了这人,就是欠下了人情。
而人情债,是最难还的。
把自家小辈送到你家后厨当厨师,洛家楼几大招牌菜的要点,亦或是其他菜系的精髓要义,你是教还是不教?
若是不教,只洛樱她一个人知道,那是敝帚自珍。若是教了,把自家压箱底的秘技给了别人,也不怕超了过去?
七大楼这是明晃晃的阳谋,但只要送来的人手艺过得去,解了洛樱的燃眉之急,她愿意收,也愿意教!
见她如此笃定,安爷爷不再说话。
只是心里难免讶然一声,当年那不及腰高的小丫头片子,如今也显出了当家人的气派,好气魄。
临近中午,洛樱从冰箱里取出了香糟酒,做这道香糟的茭白,重点之一就在这上,香糟酒是要提前准备好的,而冰箱里这早就做好的香糟酒,明显是安爷爷昨天就备好了的。
她鼻尖一嗅,这酒应当是加的上等陈年花雕,古越龙山,估摸着是老爷子十几年没开过的珍藏,酒香逼人。
茭白应刀声一拍,碎成了不规则的散块。
香糟酒混着高汤开锅,下茭白块开煮,烧开后略小火煨上一会儿,再勾芡等锅开,等这二次开锅,茭白便可以直接出锅。
鸡肉以刀背斩碎捶打,剔筋再切细,再加了蛋清胡椒混着安爷爷的陈年古越龙山便成了上好的鸡茸。
三成油温直接下鸡茸,洛樱手中的鸡茸碗顺着锅边倾倒而出成了大片的鸡片,锅铲一铲,几经之后雪白的鸡片已经浮了上来,不带半分的焦黄。
鸡片且大且薄,却没有半分当初渣滓杂碎,起锅加了嫩豆苗,绿白相间,煞是好看。
芙蓉鸡片出锅,一旁蒸了一上午的荷香酥鱼也到了时候。洛樱又洗了小白菜水萝卜,打了俩鸡蛋炸了鸡蛋酱,煮好的米饭又焖一会儿,这顿午饭算是好了。
芙蓉鸡片是一片的雪白,除了妆点的嫩豆苗,鸡片又大又薄,恰似芙蓉,看着便是清淡好菜。
安爷爷直接伸一筷子,鸡片平滑的紧,不见半分的渣,甫一入口,带着些许鸡油的香气,滑嫩的鸡片瞬间融于口中,鸡茸打成的鸡片极为细腻,没有半点的颗粒,又细又嫩,咸香清淡,十分的适口。
这芙蓉鸡片明明是纯荤,但吃起来确实比素菜还要清爽,没有半分油腻。无论是斩鸡茸的刀工,还是下鸡片的火候,都挑不出一点毛病,可以说是做到了极致。
咽下了这口鸡片,安爷爷的筷子转向荷香酥鱼。
这道荷香酥鱼细算来洛樱做的是简化版,从前在宫里,光是酥的工序就要等上六个时辰,也就是十二个小时。
荷香酥鱼是正经的鲁菜,做法倒是分个三五种,从前可以汤煮香料,而今以热油先滚,直接激发香味倒是省掉了不少的时间。或是用香料煮汤,也有用猪骨鸡骨做汤的,做法不拘,洛樱今日是选了最为省事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