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洛在这些人手的护卫下往齐王府外逃去,他们走的是王府后门,这处门素来只供灶房采买的仆从来往,因此敌军入府之后,在这里留下的人手并不多。
加上齐王父子二人死在了城门外,府中不过只剩下妇孺,秦彧手下的将士也就没费心将王府守成金汤铁桶。
甄洛离开小院喜房前在自己身上套了件丫鬟的衣服,和春婵一路低垂着头往王府后门走去,那些护卫隐匿在暗中跟着。这一路往外逃,甄洛竟没见一个敌军将士拦下府上女眷欺辱的,只是偶尔见些小兵从无人的房屋取些金银财宝。
即使在甄洛踏出王府后门的那刻,她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这般轻易的就出了王府。
她匆匆回望了眼王府的高墙,疾步往城外奔去。这时的甄洛不知道,就在她踏出王府的那一刻,隐匿在暗处的护卫悉数被杀,跟着她的换了另一拨人。
第4章 被人算计
甄洛离开婚房的院子后,齐王妃便带着小公子去见了陈冲,也就是秦彧插在王府的探子。
陈冲昨日在军营中瞥见了秦彧手中画像,一眼望去便觉得那画中人与齐王府世子将要过门的新妇甄氏十分相似,甚至还以为秦彧执意立即攻城是为了这甄氏。
他心中如此以为,便打起了献美的主意。念着这事,匆匆处理了手头的事,见着齐王妃后便问了甄洛的事,连带着将自己的猜测同王妃提了提。
之后陈冲从王妃口中得知甄洛带了人要逃出王府,便暗中安排了人手处理掉了侍卫换上了自己的人。他未在王府中直接将人拦下,反倒是安排了人手跟着盯紧她的动向。
派出去的人手回来报讯:“人已经出了王府,往城门外去了,咱们的人手紧盯着呢,您看接下来如何?”
陈冲听了手下人的回禀,略一思量,开口道:“盯着即可,莫要伤人莫要轻举妄动。”
他想到那秦彧对画中人的态度,心下猜度甄氏在他心中应是分量不小。且秦彧攻入金陵后一字未提甄氏,且未有动作,瞧着竟是不想强逼那人似的。
陈冲顾忌秦彧对甄洛的态度,一时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处理此事。
他倒是想献美于上,却怕那秦彧十分珍视甄洛,到时恐会记恨他冒犯之罪。
陈冲思虑细致,有些瞻前顾后,一旁的齐王妃暗觑他神色,眼中划过一道幽光。
*
甄洛疾奔到城门口,入眼所见便是那被血色染红的,半开半掩的城门。
金陵城仍霜雪漫天,片片白雪覆在满地的死尸上,一点点将他们埋没,而无数死尸的血肉又一寸寸染红这霜雪片片。
甄洛从未见过这样残忍血腥的场面,心中无比恐惧惊惶,她眼眸浮现水意,藏在袖中的手指不断颤抖,倚靠着身后的婢女才不致跌倒。
“春婵,找世子。”甄洛带着哭腔颤音说了这句话,强忍着惧意踏进尸山血海,仔细看着一个个血肉模糊的人,试图分辨出赵迢。
藏在暗中盯着她的那群人中有一人瞧着她这副模样叹了叹感慨道:“这王府的新妇也真是可怜,新婚之日夫家满门死了个干净,金陵城易主,甄氏女这般绝色之姿,怕是……”
这人话中未说尽之意,不难猜到。
绝色倾城之貌,无人相护,又遇兵祸,啧啧啧,只怕是命途多舛。
“哎,快看,那救起的是谁?难不成是齐王世子?”一人瞧见甄洛和春婵扶着一个重伤奄奄一息的人靠在城墙根上后,低声问。
一群人闻言纷纷暗中靠近甄洛几人,待一靠近,他们便仔细打量那重伤之人。
甄洛救起之人并非赵迢而是她派来查探消息的侍卫邢鲲。
邢鲲在暗中窥视秦彧时,秦彧射的那箭直冲他眼珠。邢鲲慌忙躲避,却仍是受了重伤,万幸他倒地时距离秦彧的战马不近,又被之后接连死伤的将士掩盖了身体,才侥幸保住了一命。
“邢鲲,世子呢?世子究竟如何了?”甄洛急急问道。
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说话时唇齿轻颤。
邢鲲抬眼望了望甄洛,哽咽道:“夫人,属下重伤时,远远瞧见世子被秦彧一剑毙命,秦军高呼齐王父子二人已死,我军士气溃败,不敌而降。”
他心知,眼前这个自小被世子护着长大的夫人,娇弱孱怜,像极了院中小池塘的莲花,得人悉心照料,娇贵的受不住半点风雨。可他还是如此与她说道。
邢鲲道出赵迢的死讯,彻底击垮了强撑着的甄洛,她眼中突然一空,身子一软,栽倒在婢女春蝉怀中。
出嫁前的诸多繁琐事宜折腾得甄洛半宿未眠,而后新婚当日变故突生,提心吊胆惴惴不安,心中强撑着一口气,到如今已是心力交瘁。
甄洛晕倒,邢鲲重伤,春婵一人自然无法照料这两人,她扫视周围一遭,见四野无人,扬声喊了暗卫出来,自己扶着甄洛,又吩咐暗卫带着邢鲲,一行人往甄洛此前出城赏雪时常歇脚的别院走去。
春婵带着甄洛走在最前面,一行暗卫在后,还个个都戴着黑色面巾蒙了脸,春婵此前本就不常见那些暗卫,这时也未察觉到这波暗卫已然换了人。
一行人到了别院,春婵将甄洛安顿好,守在跟前悉心照料看顾,又吩咐暗卫前去帮邢鲲处理下伤口。
邢鲲重伤,暗卫出现时为免被他看出不对,便先行将人暗中打晕。现下将人捆住院中一处守着,并未给他处理伤口。
这一行暗卫又派了人回王府向陈冲传讯,陈冲和齐王妃一起听了来人所言,陈冲依旧安排这人回去,吩咐那些人手继续盯紧,先莫要有什么动作。
齐王妃按捺不住,待人走后问陈冲道:“你既然知晓秦彧对那甄氏有心思,何不干脆献美于上,反倒只一味派人盯着,却未有动作。”
陈冲不欲多言,只回了句:“此事我自有盘算。”
齐王妃眼中划过厉色,那甄氏实在是个祸水的模样,秦彧会打上她的主意,齐王妃是一点也不怀疑。只是眼前这个曾经口口声声爱慕她的男人,她现下却是把握不清他的心思,加之今日这般变故,齐王妃也忍不住多疑多思,唯恐是这陈冲也对甄氏起了心思,才不肯将她献给秦彧。
“陈副将,主公有令,唤各位将领前去议事。”
一小兵前来传唤秦彧的吩咐,陈冲闻言草草理了下身上衣衫,同齐王妃道了句让她在此稍候,便随那小兵去了。
齐王妃瞧他渐渐走远,不再遮掩脸色阴沉,她冷笑了声,握拳狠狠砸向木椅扶手,咬牙不语,无声思量。
几息后,她抽出帕子擦了擦手指,随后扔下帕子出了房门,唤上自己的几个亲信出了府,往别院走去。
陈冲手下的人知晓主子和这王妃早有首尾,因此齐王妃到别院时,这些人以为她是受了陈冲的安排而来,并未阻拦。
齐王妃直直往甄洛昏睡着的房内走去,守着甄洛的春婵见了她来,神色惊讶的起身,正要开口,便被齐王妃身边的亲信堵了嘴拖了下去。
房中没了春婵,齐王妃扫了眼床榻阖眼昏睡的甄洛,眼神示意身边奴婢上前。
那奴婢到甄洛跟前后,有些迟疑,问道:“主子,都用了吗?”
齐王妃摇头道:“先用了迷药,剩下的稍后将人带回去了再说。”
婢女从腰间的两个药瓶中取了一个倒出药喂进甄洛口中,这药一入口,原本就昏迷着的甄洛更是没了意识,愈发昏沉。
之后齐王妃命人将甄洛扶进自己的座轿里,预备将她藏在自己轿内带回府上。陈冲手下的人中,有一人面色有疑的上前,齐王妃见状,面不改色道:“陈冲安排我来把人带走,命你们前去城门口盯着,看看可有异常,明日前来复命。”
这些人本就知晓陈冲与她的关系,虽有些奇怪,但也不敢多言,只得领命离开。
临走时,一人问道:“此处还捆了个王府的暗卫,重伤在身,瞧着是活不成了,您看如何处置?”
齐王妃略顿,开口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人,扔在此处吧。”
甄洛被齐王妃又带回了王府,藏在新婚的房中。
今日一番奔波周折,甄洛身上嫁衣早已染上灰尘,加之在轿辇上的颠簸,她衣衫十分凌乱,鬓边步摇也是颤晃不止。身上凌乱染尘,脸上的妆容也被她的泪水毁了,齐王妃拧眉瞧了瞧,之后拿起帕子沾湿,擦拭甄洛的脸。
她脸上的妆容被拭去,露出原本的那副清水出芙蓉,绝艳至极的容貌。
齐王妃摇头道:“啧,这般的好颜色,搁在谁身边都是个不安生的祸水。”话落,将帕子扔进铜盆,又开口:“倒是便宜了那秦彧。”
下边的奴婢见甄洛衣衫凌乱染尘,问道:“可要给世子夫人换件衣裳?”
齐王妃摇头道:“不必,将里衫褪了,只着嫁衣外这身红纱即可,衣衫半掩半露,凌乱着才是最好。白玉有瑕神女被污,才让人有凌|辱|亵|渎之欲,若真是那端庄圣洁一丝不苟的,便是生个仙女模样,人也只会远观称美,不会有甚欲|念。”
话落,她又开口吩咐道:“把那药给她用了吧,剩下的你暗中到膳房,下在今夜庆功宴上秦彧的酒中。”
齐王妃口中的药,是她为嫁入王府费尽周折重金求来的一味助益房事的药。原本那齐王老迈无力,早就不将心思放在女色之上了,齐王妃为了嫁入王府,暗中给齐王下了这药,才成了事。
这奴婢给甄洛喂了药后离开往膳房去了,齐王妃又对身侧其他亲信吩咐道:“将她放在准备呈给秦彧的一箱明珠中,待秦彧自宴席离开后,让嬷嬷引着他到此处来,只说安排的住处便是此处,这药与迷药相冲,甄洛身上的药效要待迷药的药劲过去后才会发作,那时正好是庆功宴结束后。”
她因陈冲的缘故,现下在王府行动自由,甚至还留了自己的人手。而秦彧他们刚攻入金陵城,刚刚料理好战事,无心顾忌这金陵王府旧邸的杂事,也给了齐王妃可趁之机。
第5章 “娇娇儿,乖,莫怕,且忍……
“属下敬主公一杯,贺您得偿所愿,坐拥大周江山。”席上一将领吃得大醉,对着秦彧遥遥举杯。
秦彧抬眸睨了他一眼,手指在杯盏边缘摩挲,唇角凉笑,未饮此杯。
这将领素来悍勇,是个杀敌的好手,只一点,太蠢。
这话一出口,秦彧若是应了,可就坐实了造反的罪命,只怕那京中的皇帝要被活生生骇死。
秦彧虽时常被骂乱臣贼子,却还不想顶着谋反的名头登位。
他原就有个最为名正言顺的身份,只待时机一到揭开即可,作何要多费周折。
此次金陵易主,江南之地尽收秦彧囊中,大周分裂百年的疆土重归一体,是不世之功。
原本不喜铺张的秦彧,难得吩咐办了这场庆功宴。
因着秦彧和几个将领都在齐王府落榻,故此宴席也在王府举办,熟悉王府的陈冲奉命打理此事,将宴席上琐事的准备交给了齐王妃。齐王妃此前毕竟是王府主母,在府上办个宴席,对她而言自是轻松。她借着自己理事的便宜暗中安排了甄洛的事,命心腹在秦彧席上的酒里下了药。
齐王妃的盘算打的好,却没料到,这秦彧自宴席开场至今,滴酒未沾。
眼瞅着算盘就要落空,她正暗道倒霉时,这将领竟上前敬酒。
齐王妃此刻早褪了王妃的衣物,穿着寻常衣衫取了珠钗饰物,做一副奴婢的模样跪在宴席末尾的陈冲身边伺候。她暗中扫了眼上首,猜度秦彧究竟会不会饮下这杯酒。
那将领的话落,宴席上静了几瞬,随后响起秦彧泛凉的笑意,坐在他下手一位的年岁尚轻的将军见他笑意寒凉,偷偷扫了眼敬酒的那将领,上前解围。
“郑将军此言差异,舅舅乃我大周战神,征伐四夷收拾山河皆是为了大周,这万里河山自然是大周万千黎民的江山。”秦时砚接上郑将军的话,许是想缓和气氛,后又转头与秦彧道:“舅舅,人都说‘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想来这十里秦淮的美人是动人得紧,我定要带上几个回京城。”
少年郎贪花风流,说出这话引得席上的将领一片哄笑。
就连秦彧,眼尾都有了笑意。
“江南佳丽地。”他低喃了声,手上摩挲杯盏的动作顿住,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原本秦彧并不打算这么早攻下江南,此前他将中原各地军阀收拾后,一直将兵力放在北疆和京城,一方面派心腹守着北地边疆,抵御异族侵扰,一方面在京城困着皇帝和皇室宗亲。
他原打算待皇帝身死,他登位后,再行南征之事。
只是,有一日,他在梦中,梦到了秦淮河。
梦中似是闹了别扭,他拽着那女子上了秦淮河上的花船,听着十里秦淮烟柳画舫的繁华喧闹声逼着她做尽浪荡事。
她自觉受辱,半点不肯待他柔情,咬得他肩头血痕斑驳。他忍痛探向她眼眸,只在她眼中看见绵绵无尽的恨意。
明明耳鬓厮磨,亲密至极,却触不到她心头半分。
秦彧梦醒后脑海中一遍遍回响着,梦中与她共赴极乐之时,他在她耳畔喃喃的那句话:
“若是我先至江南,若是我先遇见你,今时今日的秦淮河畔,你可会如往昔待他那般,也俏生生的冲我笑。”
自那以后,江南、秦淮便印在秦彧心里,他虽知梦境虚妄,梦中人更是幻影,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想着早些攻下江南。
秦彧突然眼前晕眩了一瞬,他扶额晃了晃头,暗道,许是又想起梦境的缘故。
秦彧年少情动时做了那场梦,之后便频繁梦见她,在各种各样的场景和地方,京城金銮殿、金陵秦淮河、甚至是他在豫州秦宅的书房。他每每梦醒,虽都能记得梦中人的容貌,却时常因为回忆梦中情节头痛不适。
有一阵子,秦彧甚至以为自己是中了什么罕见的蛊毒,暗中前往南疆寻了巫医查看。
他并未中蛊,也不是被下了什么怪异的毒,他只是奇怪的,多年来一直梦到一个人。
秦彧扶额起身,脚步微晃了下,才稳住身形。
他带着贴身侍卫径直离开,席上人不敢多言,反倒诚惶诚恐,以为是何人做事不妥惹得秦彧不悦。
秦时砚及时开口安抚席上众人道:“舅舅素来不爱饮酒,今日盛宴,这才饮了一杯,恐是不胜酒力,要回去歇息。”
席上众人听了这话后,又继续饮酒作乐起来。秦彧是他们为之卖命的主子,莫说是径直离席,便是席上杀人,这些人也不敢多嘴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