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大忠大步踏入堂屋,一眼就看到几个许久没见的堂弟堂妹,心里很是激动。
齐伯父三个儿子,唯有他在二叔身边待得最久。虽说读书不太开窍,但因为常年跟在二叔身边耳濡目染,品性却是上上乘的,和这几个堂弟堂妹的感情也十分要好。
可惜自上次去平江府城把齐二坚带回来后,便一直不得闲,算起来,也有三年没见了。
只是他性子沉稳,心里就算再激动,脸上也不会表露出什么,只言辞恳切地问候了几句如今的近况。
齐伯母也有好几个月没见儿子了,齐大忠上次回来还是因为九月的农忙。他家虽有三个儿子,但劳动力并不多,平日只有夫妻俩和齐三达在照料家里的田地。
齐二坚每天都得读书,从未下过地。他媳妇不仅要带大妞,还得在家里操持着家务,做饭洗衣,同样忙不过来。
齐大忠心疼爹娘,所以只要田里一忙,便会从县里赶回来帮忙。至于他媳妇,因为怀了身孕,家里又有另外两个孩子,自是帮不上忙的。
齐伯母此时见齐大忠风尘仆仆地回来,想必是来不及吃饭,连忙赶去厨房,给他重新做点吃的。
煮了面条,又心疼地给他在里面卧了两个鸡蛋,正准备送过去时,倒是想起了一回事。
现在大郎回来,老头子恐怕要提分田地的事,自己不如先把大郎叫到厨房来,好歹和他通通气。
想到这里,齐伯母放下了手里的碗,朝外喊了一句:“大郎,娘在厨房里给你做了碗面,吃完了再说话吧。”
齐大忠正觉饥饿,听后也未多想,答应了一声后,便往厨房里来了。
到了厨房,正打算把面端去堂屋时,齐伯母便叫住了他:“大郎,你就在这里吃吧,娘正好有事要与你说。”
齐大忠虽觉得奇怪,但还是依言留了下来,一边吃面,一边听他娘说话。
齐伯母压低了声音,将事情的始末一一说了出来。尤其是说到齐伯父打算将家里的田地一分为二,脸上很是急切,向他吐露了家里的困难之处,希望他能够好好劝说下他爹。
齐大忠并未表露自己的态度,不发一言地听完了全程。
齐伯母心里有些不安:“大郎,你是怎么想的?”
齐大忠的那一大碗面已经下肚,把碗搁在台面上:“我和爹的想法一样。”
齐伯母眼前一黑,气急:“你怎么就跟你爹一样,是个不知变通的死性子。”
齐大忠并不和她争论,只道:“娘,该二叔的那份咱们不能要。如果家里供不起二弟的话,那就让我这个做大哥的来,只是我得提前和你说好了,我只供一年。二弟明年也是第五次参加童试了,要是这次还考不上的话那就放弃,另谋生路。”
齐伯母听后,心里一酸,她并非偏心,只是对家里唯一还在读书的齐二坚怀揣着希望,此时便道:“你刚在县里置办了住处,哪里拿的钱出来?家里其实还有些积蓄,你如今有儿有女,先紧着自个用。”
齐大忠拍了拍齐伯母的背,劝道:“我晓得娘想让二弟争气,和二叔一样考取功名,可此事不能强求,咱们也不该执念太深。”
话毕,又缓言安慰了几句,两人才往堂屋里去。
堂屋里的人还未散,好似就在等他,就连平日一吃完饭就回房的齐二坚也没离席,只他的媳妇带着大妞去休息了。
齐大忠落座,齐伯母提着一壶刚煮好的茶水过来,给大家都添了茶后这才坐下。
温以菱环顾四周,这气氛,好似是有大事要发生。
果然,齐伯父起了话头,说的自然是他和齐延的父亲当年还未来得及分家的事情。
齐二坚今天下午就从他娘嘴中知道了此事,他自是一百个不愿意,只是他在家中的话语权不大。可他大哥不一样,又是秀才又是长子,这毕竟事关他自己的利益,想必也会出言阻拦,他只需要作壁上观就行了。
然而没想到,他大哥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待他爹已经开始划分起家里的田地时,他终于忍不住了,突然起身:“不行,二叔当年说了,不要家里的任何东西,只要那套老宅!”
齐伯父眉头一皱:“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何况那是因为你奶奶去得突然,还未来得及分家,不然定不会是这种分法。”
齐二坚咬着牙:“爹,家里的田地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咱们在照料。”顿了顿,手指指向齐延,“二叔那么多银子,都被这个败家子给败光了,你现在把地给他,不出几日就又会被他给卖掉!”
齐蒙猛地起身:“你说谁是败家子!”
“你大哥就是败家子,把你家都给败光了,现在又来败我家!”齐二坚梗着嗓子骂道,此时他身上哪还有几分读书人的气韵。
齐蒙容不得旁人说他大哥不好,他年纪小,旁人一激就容易冲动,怒不可遏地便想冲上前去。他如今也才10岁,就算身子壮实点,也要矮成年人一头。
谁知他刚踏出两步,坐在正中间的齐延便发了话:“站住!”
齐蒙的脚步顿住,僵着身子不肯动。
齐延的嗓音始终是淡淡的,可落在众人耳里却掷地有声,他连名带姓地喊:“齐蒙,回来坐下。”
齐蒙不服气,坐下后犹不甘心,便狠狠地瞪着对面的齐二坚。
齐伯父也未料到自己的儿子会这样说话,站起身来就要扬手去打他,然而下一秒就被齐伯母给挡住了。
齐二坚还在顶嘴,齐伯父这次被气得不轻,一定要教训这个无法无天的儿子。
齐大忠在中间劝着架,屋里闹成一团,争执中还夹杂着齐伯母的哭喊声。
反倒是齐延这边,四人坐在另一边,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
第22章 战斗
最终还是齐延开了口:“伯父,你先消消气。”
温以菱眨了眨眼,也不呆坐着了,起身去搀齐伯母:“是呀,大家坐下好好说,莫气坏了身子。”
齐伯父这一番折腾,已然气竭,此时被自己的大儿子扶着坐了下来。
齐二坚本来还欲说些什么,被自家大哥狠狠瞪了一眼,心底直发凉。他本就是虚张声势,此刻也不敢再对齐延出言不逊了。
齐伯父坐下歇了一会后,面露羞愧:“延儿,伯父实在是……”
齐延抬手,直接打断道:“伯父,我刚听你提起奶奶去世前并未分家,可据我所知,奶奶一开始便打算将家中的田地交到你的手中。”
齐伯母闻言当即看了过来:“延儿,这是什么意思?”
齐延解释着:“当年奶奶住在我家时,就特意和我母亲提过这件事。她说伯父当年还未娶妻时,就算是在外面挣了一个铜板,也是要交到她手上的。后来娶了妻,也从来不藏私房钱,所有的银两都交到她这个婆婆手里。”
“奶奶说,我父亲能够有今日,都亏了伯父伯母,所以村里的田和地于情于理,都该留给大伯。”
说到这里,齐延看向齐伯父:“难道我父亲当年没和你们说吗?”
齐伯父心中激荡,哑着嗓子道:“你父亲确实说了,只是当时我误以为是他哄骗我的。”
齐延继续道:“奶奶那时还和我母亲说,伯母知情达理,为齐家付出了许多,让我们家的人千万不能忘了她的好。”
齐伯母闻言很是脸红,当年她刚嫁为人妇,见婆婆一门心思都在小叔子身上,心中自是不甘,也曾偷偷撺掇过枕边人闹分家。
只是被丈夫态度强硬地回绝了,这才灭了那些心思,谁知婆婆竟是这般明事理,也知晓她的苦处。
齐延此话说完,大伯一家面色各异。
长久的沉默后,齐大忠说道:“话虽如此,但老屋还是应该物归原主。”
齐伯父点头:“是了,老屋该给你们。”
齐伯母刚刚听了那一番话,心中羞愧,哪里还说得出其他的话。
齐延看了对面的齐二坚一眼,说:“二堂哥即将临考,又住惯了老屋……”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齐大忠拿了主意。
将齐三达原本准备用来明年成婚的新房换给齐延,老宅子给齐大忠,至于齐三达娶了媳妇后,也有地方住,后面他砌的这个房子不是一直空着吗?
齐伯父一听,觉得这样的安排也不错,便去问齐延的意思:“延儿,你堂弟那新房位置有些偏僻,你明日先去看看,再做决定不迟。”
齐延一听新房偏僻,心里立即满意了大半,直接点头:“不用再看了,就按大堂哥所言。”
这事便这么定了下来,两家皆大欢喜,唯独齐二坚一脸不高兴。
齐二坚成婚后,一直跟着爹娘一起住。本来想着大哥在县里置办了住处,齐三达又在外面重新砌了房子,家里后面的这几间房都会落到他手里,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地归了齐三达。
齐伯母早就知道,自己三个儿子,迟早是要分家的,所以每个儿子都会另外安置一个住处。
齐大忠是自己在后面加了个小院,不需她费心。
齐三达则是因为跟着他父亲下了好几年的地,手上又一个铜板都没有,于情于理都该给他另砌一间房娶妻。
至于齐二坚,他没有是因为他一直在花家里的钱,至今还未往家里拿过银两。
自己要是另外给了他银子,必定会让其他两个儿子寒心。此时见齐二坚面露不忿,当即拉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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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了结清楚了,众人便各自回房休息。
温以菱想到马上就有新的住所了,心里颇为兴奋。伯父待她们虽好,但住在别人家中始终有诸多不便,不如在自己家自在。
温以菱和齐渺渺到厨房打了热水,各自梳洗了一番后,便回了房。
天色虽黑,但两人并排走着,也不太渗人。
齐渺渺就住在温以菱的隔壁,两人离得很近,她将齐渺渺送到房里后,就只剩她独自一人了。
她心中忽地一紧,好似身后有东西在追一般,招呼也不打,直接推开门,然后“砰”地一声把门给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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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齐延早已见怪不怪。
桌子上的烛台莹莹地散发着光亮,温以菱的心里好受了不少,长舒一口气后,先去瞧了瞧床上的齐延。
齐延在周叔的打理下,已经完成了入睡前的准备,此时双眸已经合上,仿若已经睡着了。
可是……温以菱摸着下巴,心里开始犯难。
她下午睡的时候还没留意,现在齐延躺下了,她才意识到床上只放了一床被子,此时正被齐延一人给牢牢占据着。
温以菱有些头疼,但也没犹豫太久,反正自己又不是没和齐延一个被窝过。
一入夜,空气都透着丝丝寒意。
温以菱三下五除二就脱下了外衣,从齐延身上跨过,到了床的内侧。她先把被子的边缘处通通掖好,这才从最上面的入口钻了进去。
齐延听到耳畔那人捣鼓出来的细微声音,只闭着眼睛,权当不知。
温以菱还是有着小女子的娇羞,虽说和齐延盖一床棉被,但也不敢挨着他,两人的身体中间含蓄地隔出了一条空隙。
温以菱僵硬地平躺着,她只要一动弹,那空隙处便开始透风,躺得她格外不舒服。
她下午补了眠,此刻并无睡意,便呆呆地看着头顶掉灰的横梁。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脑子终于开始昏昏沉沉起来。
人一睡着,身体便全凭本能,中间那条一直在灌冷风的空隙便让人难以忍受起来。
温以菱无意识地往更加温暖的地方贴了过去。
齐延身体紧绷,紧紧地抿着唇,第三次伸手,将那散发着暖意的女子毫不留情地推走。
那人就算被推走,要不了多久,又会巴巴地黏了上来,仿若一块狗皮膏药,令人不胜其烦。
温以菱睡得虽然沉,但重复好几次被人给推开后,也逐渐恢复了些许意识。
正在半梦半醒时,忽地听见有人在外面问:“延儿,侄媳妇,你们睡了没?是不是忘了吹灯?”
这声音近在耳边,温以菱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顿时清醒了过来。
原来是齐伯母出来如厕,就看见齐延这间房一直亮着灯,便到窗边问了一句。村里的人向来节俭,何况这灯油的价格也不便宜,有那穷些的人家,为了省灯油,天还未黑,便早早地躺下睡觉。
温以菱睁开眼睛,不知自己该如何作答。但是装睡的话,又怕齐伯母进来吹灯,正在两难时,耳畔忽地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伯母,菱儿晚上要给我倒水,怕不方便,所以没有灭灯。”
齐伯母这才明了,她倒不是对齐延小气,只是家里素来节俭惯了,此时便道:“那没事,你们早点睡。”
齐延又答应了一声,齐伯母这才离开。
温以菱心里一松,默默又阖上了双眼,不多会,睡意再次袭来。
她的心里很少装事,所以就算中途被人吵醒,也能很快就重新入睡。
齐延见旁边的人不动弹了,终于有了一丝睡意,然而没多久,那人就再次贴了上来。
齐延不喜被人近身,他深知,这是他一个人的战斗。
尽管他现在已经很累了,但还是在强撑着精神,和温以菱继续作斗争。
待夜色更加深了,饶是温以菱睡得再人事不省,也在睡梦里感知到了另一个人的嫌弃,稍稍安分了那么一些。
齐延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睡下时,孩子的尖锐哭闹声就响了起来,吵得他脑仁子生疼。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心情缓和下来。
大妞这嗓门的威力不可小觑,也难怪齐二坚要独自一人去老房里住,就连沉睡中的温以菱也被闹了起来,意识朦胧时,她察觉到了身旁的人好似有些动静。
她恍恍惚惚地问了一句:“齐延,你是不是要喝水?”
齐延还未说话,她便迷迷糊糊地爬下了床,梦游似的倒了一杯水,递了过来。
齐延神情难辨,还是接过了杯子。茶壶里的水早已经冷透了,一入口,凉得他直皱眉,却意外地抚平了他内心里的那些焦躁。
温以菱把杯子放回去后,又重新爬了上来,盖上被子时,她嘴上还在嘀咕:“你要喝水了,就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