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菜也是分了两桌,仆从们坐一桌,徐峰则是和他们一起坐。
齐家从前还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可自从温以菱嫁进来后,这规矩早就被人给抛之脑后了。
席面上,温以菱一直在问外面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徐峰走南闯北多年,说起外面的奇事来,自是精彩,听得众人连连惊叹。
齐延却要比以往更加的沉默寡言,身旁的温以菱从前总是围着他转,今日却好似把他彻底给忘了一般,只顾着和她那远道而来的表哥说话。
等大家吃完饭时,天还未黑。
徐峰一行人已有很长时间没有好好睡个安稳觉了,此时便早早地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温以菱今天忙着招待表哥,也有些累了,回了卧房后,便见齐延静静地坐在窗前,气质有些冷然。
她并没有察觉到他身上的异样,只是如往常那般问道:“齐延,你今天写了几张字帖?又画了什么画?”
齐延此时听到温以菱满口都是字帖和画作,自己于她而言,好似就是一个工具人。
他隐下自己的不悦,并不愿意将自己的情绪展露在人前,此时定定地望着窗外,淡淡地说了一个字:“无。”
温以菱一怔,不敢相信地抬高了音调:“什么?你今天一个字都没动!”
齐延收回视线,沉沉地盯着她。
在这样的眼神下,温以菱无端觉得心虚,也不敢再继续追问了,悻悻道:“想来是家里突然来了这么多客,你一时半会静不下心,休息一天也好。”
齐延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看她脸上有稍许不自然,这才移开了目光。
他知晓自己必须得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如果再不收敛的话,温以菱见了必是会害怕的,这绝非他的本意。
温以菱打量着齐延的侧脸,眼眸里都是探究。
齐延今天对她怪怪的,太过冷冰冰了一些,两人好似回到了初次见面的时候。
齐延的态度突然转变,温以菱虽不明缘由,但也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
难道是这几天自己天天催他作画,太累了?
可是这不是得趁着开春,得赶紧把该种都给种了,她现在贡献值还不够用呢!
只是想到齐延今日的状态确实不好,温以菱心一横,最终还是下了决定,大不了再多放他一天假!
正好这几天有客人在,她也得忙着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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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给齐延放了假,所以温以菱这两天耐着自己的性子,也不催促齐延写字作画了。
然而她没想到,齐延一连三日,一字未动!
她本来还想和他说些什么,结果一站到齐延的跟前,便觉齐延眼底的冷意相较起前两天更甚,全无往日的温柔。
刚到嘴边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心里无端觉得害怕,也不敢像以前那样亲近他了。
两人的关系彻底跌入了谷底,家里的人自然也发觉了。
齐渺渺对此很是担心,周叔却是叹了一口气,幽幽道:“这是夫妻俩闹别扭了……”
徐峰来这里住了三天,同样发觉了表妹和表妹夫两人之间的关系很是淡漠,心里不无担心。
他明日就要返程了,想起临行前父亲的嘱咐,颇为犹豫,不知该怎么和表妹提。
黄昏时,温以菱终于从山上回来,没去找齐延,而是到了后院,见徐峰带来的仆从们,此时正忙着收拾行李。
温以菱颇为惊讶:“表哥,你们这是要回去了?”
徐峰听到温以菱的声音,忙从屋里出来,解释道:“是了,我们明日天一亮就得出发,怕来不及,所以现在先把行李收拾好了。”顿了顿,“本来打算晚上跟你们辞行的。”
这两天,徐峰教了温以菱许多做生意上的事情,两人的关系已经熟络了不少。
此时,温以菱真心地挽留了一句:“表哥怎么不多留几日?”
徐峰答道:“已经叨扰多日了,何况现在父亲大人的身体不佳,益州的事务又繁多,也该回去了。”
温以菱闻言,也不再继续劝了。
徐峰看着她,沉吟许久,又领她往偏僻的角落处走了几步,见四下无人,问道:“表妹,你在这里住得开不开心?”
温以菱听后一愣,不明白表哥为何会有这么一问。
徐峰解释道:“表妹嫁人的消息,正月初八才传到了家里,父亲母亲得知你被逼着嫁给站不起来的齐家公子后,很是痛心。”
“这次命我过来,特意嘱咐我在这里多留几日,主要看看表妹夫待你好不好?我在这里也待了三天,见这位表妹夫面冷心冷,对你也实在算不上和颜悦色。你如果不愿意再待在这里,大可告诉表哥。我来前就已经准备好了银票,今日无非多花费些银两,给你换一张和离书。等回到益州,再让你舅母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温以菱听完后,心中倒是有些感动,只是听他提到齐延,忍不住为他辩白:“表哥,其实齐延不像你说的那样,他面上虽有些冷,其实待我一直很好。这两天他可能是有些累了,所以精神不佳。”
说到这里,温以菱语气认真:“表哥回去后,待我告诉舅舅舅母一声,莫要为我担心。我也非常感谢你们的好意,只是我在这里住得挺开心的。”
此话一说完,一墙之隔的齐延却是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第34章 辞行
齐延并未想到, 温以菱会这般为他说话,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胀感。他原以为,她是一定会跟她那表哥走的。
徐峰同样不理解, 表妹为何不愿意跟他一起回益州?
这里不仅没有伺候人的丫鬟婆子, 甚至每天还得自己想法子赚钱养家。
他无法明白,也就这么直接地问了。
温以菱其实想得很透彻, 如果当时她刚刚嫁到齐家,表哥就来问她愿不愿意跟着他一起回益州,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可是经过了这几个月,她觉得现在的生活也挺有滋有味的。
虽然听闻表哥提到外面的生活时, 心中确实颇为向往。但她深知,这里并非现代,自己一个女子,想独自在外生存基本是不可能的, 无非只是换一个男人依附罢了。
更何况就算跟随表哥去了益州, 难道就听从舅母的,再寻一门所谓的好亲事?
然后孝敬公婆, 相夫教子?
这样的生活尽管安定,但处处受人约束, 而且一眼就能望到头。
温以菱不愿意,她现在待在齐延身边,起码不需要被人指手画脚, 万事也都随她心意。
最重要的是, 她还没帮齐延把腿给治好。
做事要有始有终,如果她哪一天真的迫切地想出去看看,起码也得先帮齐延治好腿,也不负当年她刚嫁进来时, 齐延愿意为她卖房治病的情谊了。
短短一瞬,温以菱的脑中就已经冒出了这么多的念头。
她说:“表哥,这里的日子虽有些繁忙,但其实是我自己喜欢折腾,齐延也就是放任我随便捣鼓罢了。”
徐峰听她执意不肯跟他们走,叹了一口气,才道:“表妹,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就差人递消息到益州,我们到时候派人过来接你。”
温以菱重重点头,然后又笑了笑:“等齐延身子好转,我就回益州拜访舅舅舅母,到时候恐怕就要叨扰你们了。”
徐峰闻言也笑了:“哪里算得上叨扰?我父亲常年在外,母亲自姑母走后,一直派人过来接你回去小住,谁知你却不愿意回益州。我母亲要是听见了你刚刚的话,不知该有多么开心。”
“舅母一直派人来接我?”温以菱听到了重点,神情惊讶。
徐峰皱眉:“你不知道吗?你生母走时,我父亲虽不在家,但我母亲却收到了消息。只是当时已经过了两个多月,她只得赶紧派人来温家接你。谁知回来的婆子说,你不愿意回益州,要留在家中,我母亲这才作罢。”
“后来每年也差了人来接表妹,却都无疾而终。我记得去年开春,我家里的婆子还到了温家一趟,你难道没见着?”
温以菱垂首,仔细想了下,确实没有任何与此相关的记忆。
徐峰一看她的表情,脸色登时沉了下来,道:“看来是下面的奴才已和温家狼狈为奸,这才胆敢欺下瞒上,将我们耍得团团转。”
说到这里,颇为惋惜地看着温以菱:“只是苦了你了,当年父亲在外奔波,等他回来时,已是年后了。平江离益州又有快三个月的路程,一来一回起码五个多月,他实在脱不开身。只得派了家里的奴才给你送些有趣的新鲜玩意儿,谁知这些奴才竟然仗着我父亲无法亲自前来的缘故,竟瞒了这么多年!”
徐峰铁青着脸说道:“表妹你放心,事情究竟如何,待我回去后,一定查个明白!”
温以菱听后,心态很是平和,反倒开始安慰起徐峰来:“表哥,不必动怒。”
事情既然已经说开,两人又聊了些其他的事情,这才散了。
温以菱想到今晚上要给表哥践行,已经开始谋划着晚上该做些什么,一踏进前院,就看见了齐延。
齐延此时正静静地坐在灶房门口,目光落在院子里的那些刚刚出芽的西瓜苗上,双眸如一潭静水,看不出任何波澜起伏,但温以菱莫名觉得他的心情好了不少。
她向来是个会顺杆爬的人,见齐延心情好了,也忘了两人之前的那些不痛快。看他只顾着发呆,便悄悄地摸到了齐延的身后,准备吓他一跳。
谁知齐延在此,本来就是为了等她,此时听到她的脚步声,很不给面子地直接将轮椅调了个头,两人看了个对眼。
温以菱尴尬地收回自己蠢蠢欲动的手,呐呐道:“我刚刚就是想看看你在看什么?”
齐延并未点破她,只点了点头,答:“我什么都没有看。”
温以菱腹诽:明明就在看我的西瓜苗。
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是缓和下来了,温以菱想起自己来时,齐延正坐在灶房门口,便道:“你是不是想喝水?”
齐延一顿,然后颔首,说:“确实是有些渴。”
温以菱想了想,周叔和齐蒙现如今还在山上,齐渺渺刚刚去后山给他们送茶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因为自己风风火火地想养羊的缘故,家中倒是没有人来照顾齐延了,她摸了摸鼻子,悻悻地说道:“他们还要过一会回来,我先帮你烧壶开水泡茶吧。”
话毕,便直接进了灶房,见锅炉上还烧着一壶开水,便扭头问屋外的齐延:“茶是送到书房还是卧房?”
齐延开口:“就在这里吧。”说话时,他自己推着轮椅进了灶房。
温以菱听后,也没多想,橱柜中泡茶的用具一应俱全,她熟门熟路地开始动起手来。
齐延定定地看着她手上的动作,良久后,歉意地说道:“这几天……我的情绪有些糟糕。”
温以菱不甚在意的模样:“我看出来了,每个月总会有那么几天嘛,人之常情。”
齐延一怔:“你不生气?”
温以菱奇怪地瞟他一眼,道:“为什么要生气?如果一个人能永远保持着平和的心态,那就不算人,而是神仙了。我是个普通人,我自己都做不到,自然不会用这样的要求来苛责你,何况我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说到这里,温以菱想起了一回事,话锋一转:“不过你要是真觉得不好意思的话,明天便多作几幅画,我就开心了。”
齐延自是答应了下来,只是过了一会,他又道:“你之前不是说吟诗作画只是为了供人消遣玩乐吗?”
温以菱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撅着嘴道:“我说你这几天为何死活不肯动笔,原来是因为我的这句话,你这气性可真大!”
齐延沉默,他知道自己并非仅仅只是因为那句话,可要他说清楚究竟是为何,他又说不明白。只记得这几日,他的心中有许多情绪通通糅杂在一处,就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明。
温以菱看他不说话,生怕他又钻牛角尖了,忙出言哄了几句:“消遣玩乐也是人活一世,必不可能少的。你看看我,每天早出晚归,要是回来时不能观赏到你的新作,晚上都睡不着觉!”
她这话说得过于夸张,齐延自是不会真的相信,但心里却意外地好受了不少。
两人重归于好,温以菱顺便提起了表哥明日就要回程的消息。
齐延并未多说什么,只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今日便好好给他践行就是了。”
温以菱安排道:“那我现在就做饭,正好周叔他们也该回来了。”顿了顿,目光看向齐延,“这里烟大,你喝完茶就回去吧。”
齐延闻言,浅浅地抿了一口,便慢悠悠地放下茶杯。
过了一会儿,见温以菱皱着眉头不语,猜到她心里有事,便问:“你在想什么?”
“表哥大老远地过来看我,总要给他带回去些什么,我正在琢磨,给他带些什么东西。”温以菱已经琢磨了许久,只是想到舅舅一家肯定什么东西都不缺,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齐延提醒着:“你上次不是做了许多肉脯吗?这些肉脯不仅味道好,还放得住,刚好可以让你表哥带上。”
温以菱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又问还有没有其他能带的,两人就着这个问题,有商有量起来。
温以菱见齐延手上闲着,便顺手吩咐他剥蒜,自己则是在忙着切菜。
徐峰从灶房门口路过时,正好听见了里面传来的说话声。抬眼往里一瞧,就见自己的表妹和表妹夫两人一个切菜,一个剥蒜,自有一种旁人无法进入的氛围。
见状,他神色一缓,倒是有些放心了。
翌日,天色刚刚亮,山坡上的房舍就开始热闹起来了。
徐峰来时的几匹马此时都已经被牵在了外头,温以菱正在招呼着仆从们将东西搬到马背上。
虽说徐峰这次只在齐家住了短短几日,但和温以菱两人之间的兄妹情确实已经联络起来了。
温以菱昨晚上特意准备了一些小东西,虽说并不值钱,但好歹也能表个心意。
徐峰落后一步,和齐延走在一起。
他望着前面那道曼妙的身影,嘱咐道:“表妹夫,我姑母病逝后,我这表妹便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现在就交到你手上了,你可得好好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