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谢知言却是不依不饶,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她无声的退让,变本加厉了起来。
“姐姐,好疼!”
“姐姐,言言疼!”
“姐姐,你轻点儿唔...”
终于,谢之权手中的棉签断了。
她忍无可忍地一把捂住还在用清朗少年音弱弱喊疼的谢知言的嘴。
“你他妈给我闭嘴!”
“现在才知道疼,之前怎么硬气地不吭声!啊?”
谢之权生得张扬夺目,薄唇微勾眼含烟波,一笑便可勾得人心生旖念,然而一旦她动了怒冷下眉眼,那模样偏有几分薄情残忍,似是如何求,也求不来她的回心转意。
谢知言的唇贴在她微凉的掌心,湿润热气不断从唇角溢出。
然而被谢之权恶声恶气凶了一顿的谢知言,瞅见她这幅令人齿寒的神情,终于抑制不住憋了好久不敢掉的眼泪,凄凄惨惨地呜咽了起来。
谢之权:......
听说有时候看一个人怎么哭,就能看出这个人最真实的性格,譬如现在的谢知言,眼泪大滴大滴不要钱一般地往下砸,滚烫的泪水砸得谢之权的手背微一瑟缩,只是他哭得越凶,却越是一声不吭,所有的哀嚎哭喊都咽进了心里,越忍心越疼,心越疼越要忍。
谢之权见过美人垂泪,惹人怜惜,也见过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唯独谢知言这种安静又凶狠的哭法,哭得浑身抽搐了都不肯发声,谢之权属实少见。
她感觉可能是自己捂着他的嘴了,因此便把手拿开。
结果眼泪掉得更他妈厉害了。
草。
谢之权很惆怅啊,没骂没打的,傻兮兮撩着衣服却哭得像被她这个恶霸糟蹋了似的良家少男。
“别哭了,是我不该凶你。”
这种自杀式哭法实在让谢之权有点犯怵,她伸手抚去他持续落下的泪,温声哄道。
结了霜的眉眼一旦冰雪初融,那片刻的如沐春风便可令人目眩神迷。
谢知言下暴雨一般的眼泪立刻收敛了些,他将娇嫩的唇瓣咬得泛白,眼里装着一泓秋水哀怨地看她。
他将撩衣服的手松开,忽然朝着谢之权伸了出来。
要抱。
“你干嘛。”
谢之权把他手推开,生了病就得寸进尺的小孩真的有够嚣张。
索要拥抱的手被推搡了一下,谢知言感觉自己那颗勉强黏合起来的小心脏啪叽一声碎掉了。
他颤抖着唇瓣又呜呜咽咽地猛掉泪了。
姐姐真的不要他了。
谢之权被他哭得头皮发麻,干脆了当地认命,倾身上前把一触即碎般的少年拥入怀中。
“不哭了,言言听话。”
拥抱像是有治愈人心的力量,她翻越千里而来,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本该承受一顿来自她的奚落责骂,最后却因他厚颜无耻的逃避而软了心,甚至还因他的眼泪而选择一退再退。
谢知言埋首在那并不宽厚却令人充满安心之感的肩头,贪婪地从她那里汲取源源不断的暖意。
这是他的姐姐,最好的姐姐。
“姐姐,我好疼。”
“你可不可以别丢下我。”
他鼻音浓重,哑着声音将姿态放低进尘埃里求她。
整个人明明烧得昏昏沉沉的,看到谢之权更是直接挥散掉了最后一点思考的能力,谢知言想不出自己该怎么求她原谅自己的隐瞒,便只能别有深意地借着撒娇闹脾气来缠得她消了脾气。
“你做错什么了才觉得我会丢下你。”
谢之权缓慢地顺着他的脊背,剧烈起伏的胸膛终于在她的安抚下回归平静。
“对不起姐姐,我不应该不跟你说妈妈打我,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姐姐你别生气了,你别不要我,我真的好疼啊,我好怕你不要我...”
谢知言有些语无伦次,他无法清晰辨别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只能一个劲没完没了地一遍遍道歉。
谢之权感觉到少年像可怜的猫儿一般依恋地蹭了蹭她的肩头,仅存的那点怒火也没了。
“知道错了?”
“知道了。”
“不再犯了?”
“不犯了。”
“伤口还疼吗?”
“疼。”
谢之权额角一抽,把黏糊糊像是要把自己变成装饰品挂在她身上般的谢知言扒开。
“疼就上了药好好休息,晚上有吃饭吗?”
谢知言闻言点点头,忽然又呆呆地想起自己只喝了水,因而又摇了摇头。
这下谢之权连眼皮都一起跳了。
她喊来佣人熬粥,待清淡的白粥端上了,谢之权就把满满当当的一碗粥递给谢知言。
谢知言贼兮兮地把被子拉高到胸口位置,然后把手藏进被子里,开心地眯着眼睛对谢之权张开了嘴。
谢之权:......
谢之权再次认命地当起了老妈子,热腾腾的一大碗粥被她一勺一勺吹凉喂进谢知言嘴里,脸上染着红晕的漂亮少年乖巧地一口口吃,砸吧砸吧嘴竟把淡出鸟来的白粥吃得津津有味。
一碗见底,谢之权停下动作。
谢知言扯了扯她的袖子,脆生生地说:“姐姐,还要。”
谢之权只想把空碗倒扣到他被烧傻的脑子上,没理他。
终于将退烧药给谢知言喂下去,谢之权解放一般地松了口气,她轻快地起身,拍了拍已经躺进被窝的谢知言,奔忙了一天准备回房间休息。
“姐姐。”
眼疾手快的谢知言一把扯住谢之权的衣角。
被病人扯得一个踉跄的谢之权,感觉自己今天是不是真的被掏空了。
她一个头两个大地回头看谢知言。
“我怕。”
“你可不可以等我睡着了再走呀。”
谢之权眼下是浓重的青灰,她为了抽出时间回来一趟,以极高的效率玩命地处理掉了数天的文件,教训完白莲又哄着谢知言吃完药,深重困意已经让她快要睁不开眼了。
“怕可以开着灯睡。”
她懒洋洋地指了指顶上亮晃晃的灯,慢悠悠地打了哈欠,眼角沁出来点滴生理性泪水。
见谢之权倦意浓浓,谢知言只能松开手让她离开。
衣摆一下轻了起来,谢之权朝前走了两步。
她忽然再次回首。
谢之权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谢知言此刻的眼神,有点像是林间迷失了方向的幼鹿,茫然无措的双眼因猛然看到了过路的同伴而骤然盛满蓬勃生机,又像是赌徒用最后的五块买了最不抱期望的一张彩票,开奖核对号码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就差最后一个数字正确就能得到大奖,眼中充满期望。
形容可能是挺夸张。
反正。
谢之权没忍心走就是了。
她折回去,坐在他的床头,看他眼里的光愈来愈亮,欣喜就如星辰般蕴藏其中,最后汇成整片璀璨银河。
“睡吧,我看你睡着了再走。”
谢之权又懒又怕麻烦,但她偏生对自己袒护的人始终硬不起心。
那眼里淡淡包容像是一剂最好的良药,谢知言因吃药而满嘴苦涩,心里却甜得像泡在蜜水中央。
“姐姐晚安。”
他合上双眼,睡颜恬静,唇带笑意。
第49章 双生少年21 “姐姐对我最好了。”……
然而到了最后, 先睡着的人居然是谢之权。
谢知言本来被药效催生出了睡意,很快就要进入香甜的梦乡了,结果睡过去的谢之权猛地精准躺倒在了他的枕头边, 身旁突然凹陷下去的动静把谢知言吓得一激灵, 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一偏头就是谢之权毫无戒备的倦懒睡颜,眼睑下卷翘的长睫根根分明, 映着刺目灯光而倾泻下淡淡阴影。
谢知言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他轻手轻脚地拿来小毛毯, 先吃力地把睡得深沉的谢之权落在床外边的修长双腿搬到床上去, 再细心缓慢地给她披上小毛毯。
啪嗒一声关掉灯, 谢知言又悄悄钻回了尚有余温的被窝里。
他借着窗外的皎洁月光, 安静注视着谢之权覆上缱绻柔光的冷淡面容,捂得热热的小手在被子里反复握紧又松开, 最后还是按耐不住地偷偷将手伸进小毛毯里,指尖试探性地戳了戳她泛着凉意的手,确定谢之权毫无反应, 谢知言便紧张又欢喜地牵了上去。
他不敢靠谢之权太近,但是这种偷偷给自己喂糖吃的行为还是让谢知言笑得见牙不见眼。
夜色浓郁, 星辰闪烁, 昏暗室内静谧而温馨。
一夜无梦。
清早天蒙蒙亮, 谢之权率先从睡梦中清醒, 她缓缓睁开眼, 近在咫尺的谢知言就这样猛地闯进眼帘。
天光正好, 初升太阳几多温柔, 浅淡的暖黄光线洒落在他睡得白里透粉的娇懒睡颜上,挺翘鼻尖上泛着柔软光晕,两片唇瓣合拢成圆微微嘟起, 跟一朵拘着花苞不肯绽放的娇花一样,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好梦,成了现在这般又蠢又萌的可爱模样。
谢之权想偷偷捏他看起来滑嫩嫩的脸,动了动手才发现被人握住了。
放弃了欺负大病初愈的小朋友,谢之权动作轻缓地将他手拿开,悄无声息地离开。
谢知言良久之后也悠悠转醒,他睡眼惺忪地转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床侧,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外面日头亮得刺眼,他闷哼一声伸了个懒腰,断了片的记忆忽然随着眼角泪水的沁出,也一同翻涌而来。
【姐姐,我好疼。】
【姐姐,我害怕。】
【你可不可以等我睡着了再走呀。】
谢知言呆滞地盯着天花板,颊上红晕倏地便扩散开,最后连脖子都羞得粉红起来。
疯了吗,他怎么敢这么跟谢之权讲话!?
谢知言崩溃地抱住自己的脑袋,甚至想掀开自己的天灵盖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面子里子一夕之间,全丢光了。
谢知言像条面包虫一样在床上疯狂扭动翻滚,锤着床无声惨叫。
直到门外传来了叩叩的敲击声。
“谢知言,醒了没有。”
谢之权低哑磁性的声音自门外传来,谢知言闹腾的动作一瞬静止。
他把自己埋进了被窝里,没敢出声。
“醒了就下去吃早饭,吃完早饭记得吃药,吃完药过来我房间一趟。”
屋里刚才震天响的动静只要谢之权没聋,就能知道人早就醒了。
也不知道谢知言在别扭什么,谢之权隔着门想起他昨晚那上头的模样就满脸嫌弃,丢下话之后就走了。
被无情拆穿的谢知言终于没忍住哀嚎出声,认命地爬了起来。
一小时后,谢之权房间。
谢知言正襟危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成拳置于膝上,垂着脑袋一副准备听训的模样。
谢之权坐在更加舒适柔软的懒人沙发上,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一般都要软进沙发里去,但她却是闲适慵懒,谢知言越不敢正视她。
“谢知言,疼吗。”
沉默半晌,确定少年已经隐隐开始焦虑了,谢之权才淡淡出声。
谢知言不敢摇头也不敢点头。
因为摇头了,那你就是贱骨头,如果点头,那你还是贱骨头。
意料之中得不到回答,谢之权也不为难他,而是换了个问题。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两个问题,没一个好回答的。
尤其是第二个,谢知言唯恐避之不及,却依然逃不开被追问。
他的脸色微沉,眼里有抹一闪而过的难堪,整个人肉眼可见地低落起来。
他现在这动不动就暴露自己脆弱一面的样子,同以往那个不论面对什么惊世骇俗的事面上都波澜不惊的他,早已经已经相去甚远了。
可能人都那样,有了绝对的依靠之后,便做不到无坚不摧了。
“我习惯了。”
谢知言撇开脸退避着谢之权仿若能洞悉人心般的视线,艰难开口。
“从小到大,我已经习惯了。”
“我害怕我跑了,她会打知思。”
这是个不错的理由,如果他本质上不是个懦弱的人的话。
“保护谢知思?”
谢之权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唇边泄出一丝刻薄笑意。
“小时候他手无缚鸡之力就算了。”
“现在他能挣能抢敢说话,何须你来保护?”
“谢知言,你老实交代。”
“你真的是为了保护那个对你不闻不问的好弟弟。”
“还是怕反抗了之后,自己落得一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反抗的下场多数都会反目成仇,若是谢知言在长久以来的任劳任怨随意差遣下突然爆发,他得到的必然不是新生和理解,而是怨怼和仇视。
当他的忍耐成了理所当然,那索求无度便是必然结果。
谢知言为了维系住这段摇摇欲坠的亲缘关系,多年来充当着毫不起眼任人践踏的边缘人物,他或许并不是不知道这样扭曲的关系是不平等且错误的,但是他生不起反抗之心,因为谢知言害怕一旦自己不如他们所愿,自己便会像垃圾一样被他们随手丢弃。
他对爱已经处于一种如饥似渴的状态,用巨大创伤而换来点滴温柔,在他的认知里已经成了一种恩赐。
因此谢知言更加无怨无悔地将自己营造成负罪人的身份,死死抓紧这一点点卑微求来的爱不肯松手,大抵是觉得,他连从至亲至爱之人这里都得不到关爱,更遑论无亲无故之人。
爱成了商品,成了交易,成了他需要用最大代价才能换来的东西。
所以谢知言不敢和谢之权说,他一是害怕谢之权失望于他的懦弱卑微,二则害怕谢之权会同白莲谢知思成为更加敌对的关系,那时他若夹在两边之间,必然难觅活路,因此只要他忍忍,就都会相安无事。
可是白莲和谢知思所能给他的,能跟谢之权比吗?
当然不能。
所以谢之权今天就是要谢知言知道,丢弃垃圾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