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蜘蛛还没擦嘴巴,视频中段了下,有一瞬奇异又瘆人的卡顿,且伴随着一个女人轻微低笑了下的声音,像是午夜梦回在雨夜伦敦巷子里撑着伞踩着高跟鞋尾随普通人走近黑暗的危险女郎。
然后,屏幕光色霎时大亮,画面再来。
从他被一板砖砸下刺穿旦旦钉在地上开始,重复,重复,重复。
将他吃了,吃了,吃一遍又一遍。
这一幕一幕,有谁会为之入魔障?
杨东目光呆呆,眼里血丝疯狂蔓延。
这一切太吓人了,根本超过一般人会做的事。
严宴庭跟萧绝都怔怔瞧着不远处的王九。
曾经温柔乡,似水柔情,如今她像是红粉骷髅,在他们的怀抱里化作飞灰。
变成了一个不可捉摸的漩涡。
就好像那些副本,出现的形式即是漩涡。
危险,充满诱惑,代表着未知又意味着超凡强大的未来。
让每一个血性男儿既痛苦其中,又沉溺其中。
而张董承忽然发出惊恐的喊声,噗通跪地,凄厉嚎叫:“对不起,啊,对不起!!”
“是他逼我的,逼我的!!”
“我不敢说,我不敢。”
“老师,对不起!”
“阿东,陈丽,许子,对不起,对不起…”
他对着地面狂磕头,泪流满面。
张董承见过王九,可他没死,毫发无伤,甚至还跟王九几成联盟,可现在看来…
她的刀从来不会手软。
冷酷到令人发指,要从身心折磨或者摧毁一些让她惦记上的人。
郑禹心中凉意疯狂蔓延,却听到了很淡很短的小声,转头看去,刚刚才让他揣测的那个女人坐在原位,倚靠座椅,凉凉瞧着这一幕,手指还夹着那根烟,但没有放在唇上,只是对着桌面有一下没一下轻轻叩打着。
她脸上没么么情绪,平静自然得像是在看最差的那一届春晚晚会。
郑禹难耐心悸跟杀意,却仍旧死死拉住了杨东,“大哥…梨部长,难道你就不想给一个解释?”
死的不是他儿子,所以他尚能理智。
他隐隐察觉到王九可能是在故意激怒杨东。
绝不能让她得逞!
梨亭正在判断局面的前因后果,他知道这肯定跟王九有干系,但现在还没查到证据,她本人就在这里啊。
按理说这种侵入系统的时候,除非水平高到顶级,否则是没法定时处理的——有一个人在帮她?
齐东正准备让技术部的人瞧瞧,骤然。
轰!!
外面的花园传来恐怖的嘶吼声,随着那非人类的尖叫声,对外的大落地窗玻璃一寸寸龟裂,紧接着轰!
它爆开了!
他们看到了外面的花园中张牙舞爪的怪物。
“啊,是那头大蜘蛛!!”
“快跑!”
今日殡仪馆并无其他人葬礼,毕竟此地不是谁都有资格的,因此很是冷清,只有他们这一波送别老太太的人,花园里也就没么么人了。
可他们在这里啊!
“跑么么跑,出去打它!”
有血性跟有冒险上进精神的人已经都冲出去了,聪明的人也开始呼喊别人一起攻打。
因为同一时间,他们得到了系统的回复结果,这是秘境BOSS,掉落宝物很多。
没人能抵抗它的吸引力,加上他们这边人多,其实是能干掉它的!
“快!”
众人呼啦啦一片冲出去,没人再去搭理杨域死没死。
就连郑禹也直接撇下了杨东,不过王九也没免俗,她同样也出去了,只不过暂时观望那些先冲过去跟大蜘蛛厮杀的人。
其实有人已经察觉到这蜘蛛就是屏幕上的那只,就是不知道它为么么会出现这里。
情况太紧急,先打蜘蛛增加参与度再说,哪有时间分心问系统信息。
参与度就代表着宝物呢!!
就连官方这边也都安排人过去,但就在齐东也准备过去的时候,他忽然面色大变,大喝!
“王女士,小心!!”
谁都没想到杨东会忽然偷袭王九,更没想到这个人的速度那么快,至少有5的敏捷点,突然爆发,突然袭击,他手掌一翻,一把臂长的砍刀朝着王九身后脑袋部位狠狠劈砍…
齐东大喝时,那刀锋已经在王九后脑勺部位。
那一刻,他冲过去,但其余人的攻击方向都在大蜘蛛那边,连分心都不敢,根本没人能救她。
所以…
所以她只能靠自己了。
刷!她侧身一步,砍刀从她虚晃留下的残影上劈下,杨东还没来得及收刀回转,就见到了长长且泛着银光的剑刃,它从提刀的手臂经过。
像是大雪天不经意路过门口的路人,你开门请她进门,门一开,那漫天风雪的寒意不请自来。
于是,你觉得身体很冷。
因为手臂断了。
断臂手中的砍刀又经过了她的另一只手,手腕一转,刀剑锋芒交叉,随着她的微末残影而交叉。
那线条纤细,带银刃冷光,像是技巧最精湛的缝纫大师穿针引线的著作。
但无需多描述,因为它只存在短短一两个呼吸间,这线条就结束了。
只是它们短暂经过了杨东的另一只手,以及另外两条腿。
然后他失去四肢的身体接触了地面。
因为可怕的寒意跟痛苦而颤抖到几乎撕裂的咽喉好像接触了带着血腥味的空气,让无边的凄喊接近这花草四方盛开的天地。
他趴地,苟延残喘,奄奄一息。
众人的注意力无法分割,只有极少数比如王鹏等没有确切实战能力的人战战兢兢,目瞪口呆。
刀剑在淌血,王九站在边上,瞧着杨东血流满地的残体,叹了好长一口气。
“原以为年轻人不讲传统武德,没想到老一辈的也这样啊。”
“背后偷袭,真是太不讲礼貌了。”
梨亭一个文人,目前也没参战,见了这一幕,似乎想明白了么么,但察觉到他眼神的王九露出歉意但十分没诚意的笑容,“抱歉,梨部,我是被动防御,刚刚被吓坏了,慌乱之下胡乱劈砍。”
我看你斩人四肢的时候很行云流水,而且斩的位置…很精准。
资料里说她是水平极高的外科主任。
果然非同小可。
梨亭眼神复杂,正要表态。
郑禹见了,牙呲欲裂,隔空怒吼:“王九,你敢!!”
王九偏头瞥了他一眼,轻嗤,将砍刀随手插在了一只断臂上。
哦,就是原来杨东握刀的那只手。
跟西瓜刀插西瓜一样干脆。
她问:“我都已经砍完了,你说我敢不敢?”
第44章 缝纫
郑禹恼怒极致,但肉眼可见,这里的人里面…他的战力最强,最接近他的那个人就是军部的一个青年。
看那青年的攻击力度跟身体速度,力量跟敏捷大概分别有7以上了,当然,上限多少得看爆发。
但郑禹强出他一截。
很明显。
而且郑禹的战斗技巧竟不弱于军部出来的兵将,在分心关注王九这边的时候,还能及时躲避黑寡妇的袭击,并给予有力的反击。
既看出了这个事实,王九便思索了下,认认真真道:“郑先生,你也知道这一切只是意外,但事已既此,做人总要向前看的,我跟你无仇无怨,你何苦为了我而影响跟这怪物的角斗,做人要有取舍,尤其是结果已经无法挽回的时候。”
她能用滑雪来跟萧绝委婉诠释了那段你情我愿风花雪月的故事,就能用这般和善体贴且绝对理智的劝说来提醒郑禹她的所图跟结果。
以及他接下来的选择。
郑禹此前就怀疑过她是故意激怒折磨杨东,然后…这BOSS是秘境BOSS,刚刚问过系统,因为他不是拥有者,没有这方面权限,系统也只是简单说可控。
自然可控,既可以当诱饵引诱杨域冒险前去被她利用这黑寡妇虐杀,又可以在这殡仪馆现场吸引所有人注意…
但向来狡猾冷静的杨东没有,他已经被独子的惨死影响了判断力,加上她假意也要参加厮杀BOSS,给了后背破绽,杨东没忍不住。
最最重要的是——他郑禹不在身边。
用一只秘境Boss稳稳虐杀父子两人,厉害!
不过她现在话里的意思也很明显——本来BOSS的宝物该是她的,可她为了杀两父子,已经将它公然放出,就是她的取舍。
现在看输出,十有八九归属权在他郑禹身上。
以此换太平?
可信吗?以此人的心性行为,似乎可信。
可这不重要。
郑禹估摸着她此前杀杨东的实力,为了阻止自己庇护,她应该用了最快的速度跟力量,很强,应该跟这个军部的青年实力差不多,但跟自己有绝对的差距。
那么…
郑禹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从此专心对付黑寡妇。
此时,杨东还没死,可郑禹竟没问过。
“郑先生定然知道有人会救你的,所以他才抛下你,杨先生。”
王九对杨东说,且问梨亭这里有没有医生。
梨亭跟她目光对视,郑重说没有。
当然没有啊,怎么可能有。
虽然他自己很早以前就是军医出身。
可这里真没有(别问他为什么没有)。
对了,其实玩家里面有,可对方正在攻击那个黑寡妇呢。
老头老太太的走位还挺认真,在外面踩着加速版太极步来回游离,时而用武器骚扰一下黑寡妇加参与度,且身手敏捷远超曾经的奥运选手。
活像当年80年代网吧游戏机盛行时第一次接触网游的菜鸡们。
可能有些人没接触游戏,比如那些老太太,可…她们在最近肯定私底下跟儿孙讨教过。
所谓精英,就是活到老学到老,何况能强身健体,阔以阔以!
我划水,再划水,欸,你打不着,就是打不着!
那味儿太特么像了。
梨亭再看着几乎昏死过去但就是没死的杨东,暗道游戏对人类的改变果然很大,现在都还没完全载入,这些走在前端的正式玩家们就已经可以在被斩去四肢的时候还能破口大骂。
杨东在骂王九,目光怨恨,什么难听话都说。
可惜,他骂的是王九。
梨亭看了杨东一眼,对王九说:“王女士不去打那黑寡妇?”
虽说他也听出了她跟郑禹对话之意。
但他并不愿意让郑禹拿到奖励大头,可现在喊人来也来不及了。
当初并没预料到郑禹这么厉害。
“不了,物质利益哪有人命重要,医者父母心,何况刚刚也是我出手太狠了,我得弥补弥补。”
“…”
梨亭觉得这人的演技之高超就在于她自己恐怕都信了。
“既然有王女士在这,那我就过去了。”
梨亭如此说,就是默认了政府也不愿意杨东活下来。
所以没有阻止王九。
但他想到了一件事——齐东好像说过那条禁止私斗的规定来自考虑王九跟杨家父子…
这也是对方设计好的一环吧。
最重要的是——她看穿了政府对杨东父子的杀心,她愿意做那把剑。
“怎么办,这里只有我一个外科医师闲着无聊了,只有我能救你了,虽然你儿子不是东西,但死得其所,虽然你也不是东西,但好歹也是老东西,我家老太太从小教我要尊老爱幼,所以,我只能救你。”
然后王九从外套兜里拿出了两个东西。
那不是正常年轻人会用的东西。
很老旧的插针套子,还有一团棉线。
其实是老太太的,放在她房子里的,有时候晚上等她回家,她一进门就能看到老太太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着韩国偶像剧,一边穿针引线织毛衣,但技术很不好,因为年轻时醉心学术跟医学,从一开始就不是贤妻良母,老了闲着无聊就学了这个。
到她死,都没能成功织成一件可以穿的毛衣给王九。
王九慢条斯理将棉线穿过一根取出来的针,又将断腿断胳膊收集过来,先从手臂开始,很认真细致得穿针引线串了起来,然后贴着杨东的断臂伤口。
“抱歉,这里设备有限,我只能采取最朴实无华的物理疗法。”
“忍一忍啊,可能有点痛。”
然后她就用银针狠狠穿过了他伤口处的皮肤血肉。
杨东痛苦极致,越发痛骂,但被王九用断臂上撕下来的衣服布料塞住了嘴巴。
“一直哭喊会浪费力气,何况,你这么叫喊会影响其他人。”
“倒也不必这般看我。”
她手下动作熟稔,嘴角含笑,眉目含情,“其实我不讨厌杨域跟你。”
杨东怎么肯信。
可她声音特别轻,好像自言自语,说:“我不介意你们父子的手段跟过程,也不在乎死多少人,怎么死,但不能是她。”
没人听见,只有杨东瞳孔颤抖。
她恶劣得如同妖魔,冷酷无情得像一尊磐石,却以人性的自我跟逐他来反复折磨杨东。
社会文明的高度发展最终孕育了一种非正能量的规则——假如闲时无事,隔壁家着火了,我不介意接水帮忙救人,可万一火势爬到我家墙头,我自然要先灭我家墙头火,不管你家是否烧死人,毕竟房产很贵。还有一种万一,火势没爬我家墙头,可你罪恶滔天,不是什么好人,而我家门口外面从天而降一只满腹财宝的蜘蛛精,我自然是先要去打蜘蛛精咯。
规则之所以为规则,就是因为它的普遍性跟无法否认性,而这,也是人性。
这是王九对杨东说的最后一句话。
杨东无法出声,此后王九也不再多言,只在周遭激烈的人蛛厮杀中专心替他缝上四肢,但偏偏不给止血,于是血越来越多…
一动一静,人间与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