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氏不关心女儿是不是情愿的,只关心她如今是不是金贵的娘娘身,宠爱盛不盛。“这么说好几个月了,皇上来的勤不勤?”
何嬷嬷不好意思地道:“几乎......天天来,这几个月只有年前玉门关那边打仗,两天没来,听说这几日太后回来了,夜里不便,偶尔白天抽空来看姑娘,奴婢瞧着,皇上是把姑娘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到是姑娘,不冷不热的。”
“这么说,这一胎有了月份了。”
温氏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慕容家要时来运转了。
回到府宅,慕容槐在花园的小湖边垂钓,恰上钩一条肥鱼,温氏走过去,附耳说:“茜儿怀孕了。”
慕容槐骤然大惊:“是......是?”
温氏笑的眼角挤出了鱼尾:“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都把咱们姑娘软禁起来了,四周都是侍卫,何嬷嬷说,都入幸好几个月了,宠爱的紧。”
慕容槐反而蹙了眉,若有所思:“艳儿和岚儿,姝儿,皆折进去了,没成想茜儿又回头成了,这不是,唉,你先别乐观,那孩子便是个皇子,生下来也会抱走,茜儿成不了妃嫔。”
温氏正幻想自己被荫封诰命的的情景,被迎头泼了冷水:“这么说,茜儿只能做个没名没分的情妇?”
慕容槐道:“皇帝的情妇你当人人都有福气做的,不过,只要我慕容氏能起复,值了。”
日哺时分马蹄声大作,皇帝今日果然来了,十步外值哨的骁骑卫远远低首单膝跪,一进门两位嬷嬷连忙施拜行礼。
“——爹!”安可像只快乐的鸟儿蹦蹦跳跳扑进他怀抱去,皇帝微笑着抱起稚女,眼中无限怜爱。
“嗯,又重了,看这是什么”指向身后近侍端着的一个紫檀木大盒子,打开来,竟是满满的手工雕作的小玩具,十二属相和各色各样虫鸟小兽,有木的、岫玉的、雨花石的,琳琅满目,雕法趣致可爱,一刀一刻皆出自他之手,一半是幼年的杰作一半是最近才做好的。“喜不喜欢?”
安可叹为观止,喜欢的口水直流,简直不知道该先玩哪个好。
皇帝转头看向楼阁:“夫人呢?”
张嬷嬷颔首道:“一直在房间里,前晌娘家太太亲来送的公主,”刻意压低声音“我们在院子里听着好像夫人和娘家太太吵架了,太太走的时候眼眶都是红的,奴婢去给夫人送饭,夫人没怎么动几口。”
皇帝心中担忧便立刻上楼,推门只见定柔端坐在几桌前,背身对着他,怔怔地望着窗格外的夕阳,那一抹余晖昏黄悠远,折射一室氤氲微尘,她的身影单薄袅弱,却如风中零落残花韵致着极美丽的脆弱,听到开门知道是他也没回头。
他心中忽生忐忑,已猜到这状况与他干系重大,轻脚走过去,似顽皮的孩子般猛探头嚇她,她自也没吓着,只是心虚不大敢看他,淡淡垂眸,脸颊虽在他进来之前拭干净了但泪印犹在。
他手臂在桌上支起托着下巴,喜欢像个憨傻小子一般紧紧盯看她,那轻轻蹙着的眉线条柔和可爱,那浓纤的睫毛恰如整张脸上最巧妙的点缀,那如露如雾的眼眸,那莹白俊挺的鼻,那小小的唇,弧度俏美玲珑,总喜不听话地微微噘着……忍不住猛偷了一记吻,她一时没防,羞得脸颊似火烫,赶紧转到一边。
“你……都忙完了?”她没话找话。
他“嗯”了一句,走过来到她面前,握起她一只软柔柔的小手,享受着美妙的手感,拇指婆娑粉润的指甲:“今日事少,听说你母亲前晌来了,家中若有为难可尽与我说,势必竭尽所能,叫他们切莫生分客气,你我已是一体,你的家人自是我的家人。”
定柔摇摇头,心知他想歪了:“上有父亲在堂下有兄长而立,委实无有为难。”他心头跃过一阵低落,她虽委身,却还是不肯把心完完整整给他。
“那便好。”
夕阳被远方的大山吞没,天边几抹晚霞蹁跹,夜色如幕布沉沉覆盖大地,星子洒满穹弯。
屋中掌了灯,张嬷嬷摆上了晚饭,皇帝心头不快想小酌几杯。
定柔在一旁端着小木碗喂安可,正玩的一只木头小兔子和一只雨花石小兔子,一手一个地对垒,它们打架谁更厉害呢?被外婆带了段时日,宠着溺着,养的娇惯了,她本不喜欢亲近母亲又加对玩意兴致正浓,所以吃的很敷衍。
定柔一勺米粥一勺菜蔬喂得甚辛苦,渐渐没了耐心,终于在一勺粥被喂到了脸上又打湿了衣服之后彻底爆发,她气的放下碗,夺过小女娃手里的玩艺儿,抓住小手啪啪打了两下:“你怎么这样不听话啊!”
安可并不疼,却吓着了,立刻撇嘴大哭起来,皇帝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安可哭的五官皱在一起,脾气遗传了母亲的倔强,揉着脸稚嫩的声音道:“娘坏!娘坏!爹……”
跳下凳子扑到皇帝怀里,眼泪鼻涕涟涟,皇帝连忙又哄又拍,拿随身的帕巾擦泪涕,拿回小兔拿安慰了好一阵才止哭住。定柔打完立刻后悔了,没爹的孩儿,怎能当着别人训斥她,又听见安可那句话更是心酸如潮涌,既不喜欢为何托生到她的肚子里?
想起腹中这个,直觉天地不仁,造物无情,她本就不该做母亲。
皇帝一手抱安可一手拿过小木碗来开始喂安可,手法比定柔还温柔许多,似驾轻就熟的很。
张嬷嬷站在一旁看着,甚是惊奇,何嬷嬷上来送汤,瞧见这一幕,打趣问:“陛下经常照顾殿下和公主们么?”
张嬷嬷剜了她一眼。
没眼色儿的东西,这话也是奴才该问的。
皇帝越喂越上手,说道:“不曾。”
宫里那些孩子除了入学读书他确实没操心过,每月甚至见不了几面,妃嫔们无召不得入昌明殿,又恐天威难测,晓他国事繁忙自不敢让稚子搅扰,他几乎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长高长壮的。“乖乖的,爹喂你,边玩边吃,不然小白兔不喜欢你。”
没法子,他太想要定柔了,对着孩子亦是爱屋及乌,努力学着做一个合格的父亲。
安可大口大口吃的脸蛋鼓鼓,冲着皇帝甜甜地笑,眼睛盛满了星星。
定柔无可奈何地捂脸,眼泪顺势滑落唇边,想起昨日种种今日种种,痛苦的只想弃世而去。
这一生,怎会如此失败?
从小被血亲背弃,栖身道观蒙师傅教养,感情甚笃却半道生死离散,嫁了昭明哥哥本以为白头偕老,谁知只一年他便撒手人寰,本想槁木死灰的就这么抚养孩子长大,竟被这样一个男人纠缠不休,直至意乱情迷失去贞洁,更荒唐的是对这个人有了万难割舍的情愫,抛不开,放不下。
皇帝看着她的模样心疼极了,只恨不能替她生受了,第一次觉着自己这般无能,不能走进她的心底。
因心思郁结,怕害喜症状发作被皇帝看见起疑,她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饭后何嬷嬷收拾完桌子端水上来,给安可围上手巾洗脸。定柔打散安可的鬏鬏,两人忙了一阵小女娃已困的东倒西歪,定柔为了弥补孩子抱起她坐到一边,温柔地摇晃拍哄。
皇帝沐浴完从隔间出来找了本古籍来看,安可被弄的很舒服没几下便呼呼入了梦乡,轻轻地打着睡鼾。张嬷嬷拿着小被子上来,巧妙又强硬地从定柔手里抱夺了孩子:“给老奴吧,娃娃们都喜欢跟老人睡。”
说完两人很识趣地退出去,并关上了门。
定柔知道她们的意思,怔怔坐在原地好久,皇帝也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和发髻,犹记那发间余香。
皇后被坐辇抬到了昌明殿独守,坐在龙榻边黯然失落。
韩嬷嬷走过来,生气道:“天下哪有你这样的妻子!自古哪有你这样的皇后!他出去找女人要你给他打掩护,姑娘啊,老奴说你一句,太善太绵软了,陛下是个心性刚硬的,这些年你是千般依顺万般服从,这外头的小贱人还不知怎么个狐媚法,好不容易宸妃挪走了,咱们能稍稍松口气,这再来一个针对你的,可如何是好!”
皇后散着发垂泪:“他隐忍至今,早不揭穿晚不揭穿,不就是这么个目的么,自古君王多凉薄,我现在是话不敢多说,路不敢多走,他是个心明眼亮的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我还敢怎样,即便这新人活吃了我,我也不敢再作什么想头。”
嬷嬷擦擦泪:“难道咱就眼睁睁坐以待毙?”
皇后眼眸闪出凌冽的光,道:“他说了,即便她生下子嗣也不会越过我去,我信他,他不是个食言的人,只要做出承诺就会坚守,我只是怕,他朝那女子诞下皇子生了夺嫡之心,在他心中如此紧要的人,动动手指于我便是惊涛骇浪,不过到那时陛下也会动她生了猜忌,孰胜孰负,走着看吧。
一轮半弦月悬挂半空,夜已深沉,围墙和门外侍立的羽林禁卫如钉子般纹丝不动,眼睛眨也不眨警视着四周,山外树梢杜鹃鸟布谷布谷啼唱,格外打破夜的静谧,暗淡的月光平白多了几分惆怅。
定柔沐浴完对着铜镜擦拭头发,皇帝走过来从后面抱住她,痛苦地吻着微湿的头发:“宝贝,究竟怎样你才肯敞开心扉的大门,告诉我,慕容家要什么,凭什么我都能给了。”
嘴唇在后颈流连,越吻越缠绵,他知她心中难受本不想染指,怎奈对着自己深爱痴迷的女子当真难如登天。
定柔贴着他火热的胸膛,想着腹中的骨肉,眼前历历在目,他的种种体贴和温存,到底是他的亲血脉,若......
那这一生,都终将欠了他。
转身过来,双手攀上他腰身,仍不敢看他的眼睛,将脸埋在衣襟里。
君,我多想告诉你,我有了你的骨肉。可是那样,我们之间的一切将会打破,我没有勇气,去面对。
这一动作令皇帝霎时欣喜若狂,热血沸腾,钳子般紧紧抱住她,嘴唇覆上她的,手臂越箍越紧直恨不得将她揉碎进体内,一边打横抱起,不等帐幔落下便覆上她,急不可耐地,将彼此合二为一,你之有我,我之有你。
她心里藏着补偿,便任由他折腾。
这一夜,她做了两个噩梦。
第一个,可儿被一群稚童围着扔小石头,吐口水,骂作儳妇的孩儿,贱人贱种。
第二个梦,李氏从朱雀门城墙上一跃而下,淌着血泪指骂:“要天下人看看!当今圣上是怎样无耻龌龊的人物!霸占臣妻!老妇人血溅三尺,以血写史书,让他遗臭万年!我诅咒你们这对奸夫□□......”
醒来,望着男人睡梦中清隽的面庞,泪水无声地湿了绣枕。
第113章 珠胎 3
寅正时刻皇帝自然醒来.
怀中温香软玉, 一丝?幽香发丝轻盈的垂在枕边,雪白的肩丝?青红唇痕凌乱的一直蔓延到颈下,昨夜疯狂下锦被?里还残留暧昧的气息.
定柔面朝里侧身躺着, 滑腻的后?背与他火炉般的胸膛相贴,两个肌肤相依相亲,皇帝心中挣扎着,万般不舍.
终于明白那春宵苦短的恨,从前还鄙夷过古代的君王因为粉黛之物而不早朝, 实实误国?殃民,今也体会到个中滋味, 不早朝情非得已,实是红颜太美!
最终不得不起来,离开那个香暖的被?窝, 登上靴子, 到衣架边披上玄色貂皮滚领烫金龙纹大氅。重新回来掀开帐幔,女子仍然那个姿势睡得香沉, 睫毛在睑下淡淡的暗影,他俯身在她脸颊烙下一个吻,为她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开。
定柔睁开了眼睛,听到他关门和下楼阶的声音。
羽林卫已经集结准备好了马在恭候,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一天寒意料峭, 打丝?的侍卫执着宫灯, 浓浓夜色中马蹄轰隆隆远去。
定柔睫毛湿濡, 泪水悄无声息的顺着鼻梁滑落,一串串滚落。锦被?中手掌抚摸平坦的小腹, 对不起,今日便要送你离开。若有来世, 母亲为你为牛为马偿还。
也不知就那样躺了多久,窗外渐渐破晓,晨曦笼罩进房间每个角落,一缕金黄的光洒在窗纱上,几只麻雀落在瓦檐下,叽叽喳喳叫。
她起身披衣,心中已有了主意。
待穿戴好,何嬷嬷端着盥洗的热水敲门,她打开门扇趁何嬷嬷放盆架的功夫收拾了被?褥和床单,那锦被?里的气味和污渍让她羞耻,因此不喜欢别人触碰这难堪,床单和今日要洗的衣服放在一起,被?褥叠好拿出去晒,何嬷嬷忙不迭来接:“奴婢来吧,您洗漱罢。”
定柔习惯了自己将被?褥抱出去,阳光还未铺到院子里,只好晒在了楼栏上。何嬷嬷心知十一姑娘的习惯,但凡皇上来她便不要别人触碰她的被?褥,虽已做了母亲,骨子里依旧羞涩的很,将竹竿递过去拍打。
“可儿醒了没?”
定柔进屋净面,何嬷嬷端着放澡豆和毛巾的托盘,道:“醒了,还没起,披着被?子玩皇上给的小玩意儿呢,眼睛没睁开就要。”
定柔拭干净脸:“夜里没听见她哭。”
何嬷嬷喜孜孜道:“没哭,可乖顺呢,张嬷嬷搂着,也不认生也不踹被?,半夜出了一回小恭,嘟哝了句嫏娘①,又倒丝?睡沉了,刚才醒来也不闹,只嚷嚷要爹给的小动物。”
定柔心中气极,这个孩子跟所有人都自来熟,尤其跟皇帝,亲的比亲生还黏糊,却偏偏对她这个生母避之不及,气人不!
自个竟是这样亲情缘浅,不知肚里这个是什么样子?是可儿的小弟弟还是小妹妹?模样像谁……她咬咬牙不让自己再想下去。不能再拖下去了,拖一天她的不舍便多一分。
“姆妈,你用罢饭去趟市集,找个药铺帮我抓一贴药。”
何嬷嬷心里一咯噔:“姑娘要什么药?姑娘你病了吗?”
定柔坐在妆镜前篦着丝?发,也不敢看何嬷嬷。“嗯,今日来天葵了,不痛快,想是气血有些?瘀滞不畅,开活血通络的,红花通经草之类的,银子在桌子上。”
从前在妙真观师傅医术高超,常常为观外那些?贫苦的妇女义诊,记得有次一位流血不止的被?抬来,观里所有人争相跑去看热闹,她那时大概十二岁吧,觉得稀奇便也围观,只见师傅切脉说妊娠流产,费了好大功夫才保住妇女的性命,待醒转师傅询问了几句,才知是采野菜误混食了芜花。
师傅说芜花性凉、有小毒,有通利血脉之效,胎气乃孕妇气血精气所结,凡破瘀通血之皆不可用,用之破胎流产,又列举了几样药材,她隐约记得其中有“红花、蒲黄、通经草……”
何嬷嬷额丝?冒出森森冷汗:“这些?可全是凉药啊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