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憧憬腹中的骨肉。
他心酸之下,无奈将张嬷嬷叫到一边,想着到底主仆了一场,应该有些说话的分量。“只要叫她跟我和好了,朕重重有赏。”
张嬷嬷去了屋里,老人意味深长的声音传出来:“......小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
女人尖利的嗓音:“谁跟他夫妻啊!肚子里这块肉是他的,我可不是!”
第116章 一颗糖 初嫁听父母,再嫁……
皇帝冲进屋与斜倚美人榻上的女子争辩:“你怎么不是我的呀!你怎么怀上孩儿的, 是你自己说,已经嫁给了我,你忘了, 在冰上的时候, 你要赖账不成,你师傅没教过你做人要诚实守信,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女子一只手搭在颈下,睨了一个白眼, 大声对着空气说:“哪条王法规矩绳墨指定不能反悔的, 一没证人, 二没凭据, 我不认。”
皇帝气的跺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母亲那日亲口允婚,将你许配给我了!这个你赖不掉,需要我叫来你母亲对质么。”
女子冷冷哼了一声, 慢悠悠合上眼皮,说了一句:“初嫁听父母, 再嫁由自身。”
皇帝咬的牙直响。
张嬷嬷好奇地看着, 这俩人是三岁小孩儿么?
四月二十八皇后诞辰日, 宫中千秋节。
入夜, 舞姬飞旋着霓带, 襟飘带舞, 钟磬丝竹之乐此起彼伏, 千篇一律的曲目,早已听得乏味。太后偶染小恙,和两个太妃早早告退了。难得皇帝在, 霓凰殿外几株西府海棠开得正好,落英缤纷,飘飘坠入酒盏,下头的妃嫔卯足了劲飞花令,各不相让,逞娇竟美。
皇帝意兴阑珊地看着,独自饮酒。
众妃上次被敲打一番,心有余悸,唯恐天威难测,无人敢敬酒。
歌舞罢,韶华馆的御妻走出一位妍姿姝容的女子,衣袂翩翩,仪态万方,走到舞台中央,款款敛衽一施,含羞道:“嫔妾特敬献寿词一厥,恭祝娘娘福如东海,寿比长松。”
皇后时刻端着雍容高娴的姿态,语声平易近人:“有劳慕容妹妹一片心思,本宫领受了。”
女子刚吟了两句,皇帝忽然有些烦恶,只觉胸口那儿顶的厉害,撂下酒盏,捏捏眉心,对皇后说:“朕不胜酒力,先回昌明殿了,你们顽吧。”
皇后和众妃慌忙起身:“陛下保重龙体......”
舞台中央的女子被打断,倏忽含了泪,盈盈幽怨。
“恭送陛下。”众目注视着,挺拔俊逸的身姿被无数宫娥内监簇拥着,渐行渐去。
回到昌明殿,御案上还有未处理完的奏本,看了一会儿,总无法静下心全神贯注,那些字密密麻麻,不知讲的什么,眼睛有些酸涩。
小柱子端来了醒酒汤,皇帝摆了摆手,疲惫无力。
小柱子问:“您都独衾多少日子了,今天皇后娘娘生辰,照理该去霓凰殿的。”
皇帝两鬓开始痛,猛然睁开眼,似下了什么决心:“吩咐石浚齐,备马,开青龙门,开西城门,朕要出去。”
“已经酉时八刻了。”
皇帝径直起身更衣,围上了单披风。
小丫头,你没心没肺和我在一起就好了,做什么要琢磨我呢,把我那点子不堪都看破了。是我偏执了,我这样一个妻妾成群的男人,不透彻根底,你带着孩儿如何敢托付终身呢。
夜色苍茫,浮云灭没。
因是夜间出行,谨慎起见,护卫比平常多了两倍,个个擐甲执锐,打头的十几骑擎着羊角琉璃灯,匆匆行驰在大道上。
庄园在京郊隐秘处,一路通畅平坦的官途大道,比山上便宜很多,风驰电掣,不过一个半时辰便到了。
张嬷嬷端着碗碟从堂屋出来,小丫头刚用过夜宵,还没睡。
推开门扇,只穿着米色寝衣散着发的女子倚在大开的菱花窗子前,望着夜色出神,听到门响,说了一句:“嬷嬷,我这里没事了,你歇息罢,我消消食便睡。”
他反手关上门,解披风,定柔诧异地回头,见到不速之客,眸光立刻布上了冷霜,转回头,不再多看一眼。
男人一步步走近,双臂一环,绕住了那魂牵梦绕的身躯,女子一阵大力挣扎,又怕伤了胎儿,他越挟越紧,凭她又掐又抠,纹丝不放,女子渐渐失了力,终于喘气吁吁不动了,他全身生出灼烈的渴望,贪婪地抚摸着那凸出小腹,不放过每一寸,心下怦怦怦跳的急快,热血沸流。
炽热的唇狠狠烙印在发间,缠绵至滑腻的香颈,女子稍稍恢复了力气,使劲憋红了脸,扳他的手,屋里只听到两人的喘气声,谁也没开口。
男人越吻越沉迷,忍不住捏住她的下巴,捕捉那温软小巧的两瓣唇,女子恼到了极处,气得咬牙切齿,左右闪躲,男人数次扑了空,越发焦渴难耐,将她抱坐上窗台,逼迫面面相对着,欺上嘴唇,女子立刻用双手作盾,牢牢挡住。
他问:“以后都不叫我碰你了是不是?”
女子找到了机会,哧溜一钻,如泥鳅从他腋下窜出来,大奔几步,躲到了廊柱后,毫无感情的声音道:“孩子我给你生下来就是了。”
皇帝走到跟前:“生下孩子之后呢?我和孩子你都不要了是不是?你要弃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你最怕被人离弃,如今却要学你父母,遗弃自己的骨肉。”
定柔冷声辩道:“我就当只生了可儿一个,你是他的生父,只会护佑他周全。”
皇帝干脆说:“你知道的,我孩儿很多,以后会更多,前朝事务繁忙,照顾不过来,孩儿没有亲娘可不成,难道你放心我将他交给别人?”
定柔气得大大瞪视,心里骂着混蛋,嘴上说着:“那你现在放我走,我带着他,保证终身不碍你的眼,我定全心全意将他养育长大,教授经史子集,教育格物知理。”
皇帝耍起了无赖:“那不行,我的孩儿,身体里流着尊贵的血,皇子公主之身,岂能流落在外,做那三教九流的野孩子,读书习字,男孩儿入崇文馆,女孩儿入汀兰学堂。”
定柔大力磨着牙根,红着眼眶问:“你到底要怎样?”
皇帝俨然一副市井无赖的模样:“很简单,你即要这孩儿,就得把他爹也收了,我们父子,或者父女,打死不分开。”
定柔的指甲在柱子上刻出一道道痕,啊啊啊......她想打人,余生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
皇帝趁其不备抓住了她的衣角,继而一扯拥入了怀,定柔掩住口鼻,一阵厌恶。“你吃酒了,好难闻,跟哪个风花雪月了?又来我这里,好不知耻。”
皇帝解释:“你忘了吗,今日皇后诞辰,千秋宫宴,我没饮多少,她们敬酒我便多吃了几杯。”
定柔心酸难耐:“你该在宫里陪皇后,她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才是你应该珍惜的人。”
皇帝指尖抬起女子的下颔儿,郑重其色道:“她是个好妻子,好皇后,可非吾伊人,我心之所爱,不是她,我也没有办法。”
定柔眼眶热意蔓延,苦笑连连,撇过脸躲开他炽热的目光,故意说:“皇上,这样的甜言蜜语你说过多少次,自己都记不清了罢。其实,定柔从前就觉得,你和徐相宜天造地设,才是男才女貌的一对璧人。”
皇帝忽然笑了:“小丫头,说来说去,你根本还是介意从前的事,你气我先跟别人好了,对不对?你在吃醋,你心里有我。”
定柔面上火辣辣,如同挨了几掌,难堪直欲找个地缝遁了。“你想多了。”
皇帝捏住她的手腕,微微倾身,将纤柔的小手贴住自己的一边脸颊,静静望着小女人,诚然道:“来,记得你说过,若是堂堂正正的就现仇现报,打我吧,打这个有眼不识明珠的混蛋,打这个害你芳华年月被埋没的混蛋,打这个让你的人生倾斜的混蛋,如果不是他耽搁了你,你也不会沦落到陆家,不会将就了别人,你所有的委屈,都是这个混蛋造成的,来,狠狠打,把那天的,十倍,一百倍还了他。”
说着,便闭上了双目。
定柔手上急颤,泪水再也收不住,滚滚滑落。
等了好久,她倔强地转头到一旁,皇帝睁开眼,看着她侧颊的模样,凄楚荏弱,顿时心疼如绞,松开小手腕,扬起手臂,“啪”一声,响烈地掴在了脸上,力道极猛极狠,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血肉之躯,定柔大惊失色,很快又掴了第二下,第三下,半张脸很快红如火烫,定柔吓坏了,一掌一掌,像钝物重创着她的心,疼的不可遏制,一把抓住那手臂:“你干什么!你是九五之尊的天子,怎么能扇自己耳光呢!”
皇帝换成了左手,打另一边脸,带着狠辣的疾风,同样掴了三掌,小女子踮起脚尖,好不容易才擒住了手臂,她哭的像个伤心的孩子,四壁回音。
他问:“宝贝,解气了没有?”
她拼命摇头,又拼命点头,痛泣着骂道:“谁要你这样的,你做什么就非要逼我呢!那天,我没有吃那个药,我只是想着,把孩儿给你留下,我们就这样分开了罢,余生安好。”
他指尖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没有你,我如何安好。”
她低垂下脸,泪水顺着鼻尖滴哒哒:“以后你会忘了我的,时间会抹平一切,你有宸妃,有徐昭容,那么多红颜佳人,若干年后,我不过是记忆中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名字,一个过眼烟云。”
他端起湿漉漉的小脸,满目怜惜:“傻丫头,我懂你,你却不懂我,今天我把我心里的话全都告诉你。”
拥着她贴住胸口,清楚的心跳声,他意义深长的声音,不缓不慢地道:“定柔,你知道什么叫枕戈待旦吗?枕着兵器,静待天明,我刚登基那时候,有三年的时间,就是这样过来的。”
第117章 两颗糖 她的男人本是天性……
那天他告诉她很多, 一个帝王的难堪和不逞,他内心羞于启齿的事。
他将溃脓的伤口敞开给她看。
开国皇帝初立国时,满目疮痍的江山百废待兴, 筚路蓝缕, 到了太宗,内有叛臣作乱, 外有蛮夷侵扰,太宗厉兵秣马, 亲自披坚执锐, 为了稳固边关, 把一生的时光都挥耗在战场上。先皇继位时, 国库空虚,民生凋敝, 立誓倒置干戈,轻摇赋税,修养民生, 国家初显兴盛的局面,可朝野内外依旧暗流汹涌, 风诡云谲, 各方势力明争暗斗, 相互倾扎, 先皇是个仁儒的君子, 体恤百姓, 却不是攻于心机, 善于谋算的帝王,宠幸手足之交,中京三卫、守备军的兵权皆落入臣宦之手, 这些人,渐渐养成了老虎。
他初上位时,权宦当道,不过是坐在龙椅上的提线木偶,枕着御剑,软甲在身,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夜都在担心宫变。
皇后的母家是文官集团的首脑,代表天下文人的笔墨,是首要笼络的重中之重。
德妃的父亲是神武卫上将,老虎之一。
羽林卫龙蛇混杂,直戍宫禁,任何风吹草动都是灭顶之灾,而淑妃的一对兄弟,正是其中一股中坚力量。
为了和那些老虎们斡旋,他大婚那天,迎娶了四个女子。
那天,他披上朱红弁服,心里凄怆到极处。
那时,他方及冠,还是个毛头小子,满宫花团锦簇的宫女,他不曾沾过一个,宸妃在还是表妹的时候,曾当着他解下衣衫,他也没有沾。
皇后是他的第一个女人。
要让沈氏兄弟死命效忠,就必须让淑妃生下皇子。
而德妃.....
隆兴四年正月十六那一夜,是个血月亮,朱雀门、青龙门,白虎门,刀光剑影,沈从文兄弟率领羽林卫,与傅正杰的神武卫血拼,整整两个时辰,血水染红了宫墙,他围着黑狐大氅,站在朱雀楼阙上,漠然望着尸横遍地,无数明光甲的兵士,血肉模糊,面目难辨,那些都是国朝骁勇善战的儿郎,却为了逆臣的一己私欲,倒在了这里。
那一刻,他告诉自己,此生再不许重蹈覆辙。
至破晓前,血已经被洗的干净了,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史书上也没有只言片语,他没有追究傅正杰,所有参与谋反的都下了死狱,暗中灌了鸩酒,中京三卫大换血,永远将这件事缄口以莫。
他要麻痹远方的敌人,藩镇节度使。
在他们眼中,做一个和先皇一样,文儒的皇帝。
坐在床沿,定柔伏在他怀里,抬眸间,看到他眼底化不开的苦涩,胸腔起伏着,指尖微微颤,语气凝滞着痛楚:“......我知道你嫌弃我,妻妾成群左拥右抱不配拥有你,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嫁给别人,我何尝不想与心爱的女子一生一代一双人,我从前有洁癖,只要看不惯的人便觉恶心,话都说不得,可自从那年大婚之后这个便忌讳了,我还有什么资格嫌弃别人,我自己都把自己给卖了。你知道德妃的皇子是怎么生下来的吗?”
他丰厚的唇嚅嗫着,气息沉痛:“她父亲唯一的弱点,便是子嗣,也是我唯一可嬴的筹码,可是我对她怎么也生不出来那种想法,这个女人由内到外,都没有我所喜欢的地方,我试过很多次,无奈,只能用旁的法子......那段日子,我觉得自己无比恶心,所以大局初定之后,很长的时间我避着见他们母子,我逃避着,面对那个不堪的,龌龊的自己。”
“可她,终究是我的妃御,我不能将她利用完了,就永生弃如敝履。”
定柔默默听着,五内攒绕相绞,疼的喘不过气来,热热的泪大片大片溢出,湿了脸,一只手抚摸着小腹,偶尔微微的胎动。
我孩儿的爹,他活得如此辛苦,他身上背负的,何等沉重。
“上以事社稷宗庙,下以继皇统后世......多么可笑,什么他妈九五之尊,什么君临天下,连那样的小事,都做不得主,你的那次大选,也不是我授意的,贤妃因我而死,是我误了她的一生,每夜闭上眼都是她血淋淋的模样,哪有什么心情临幸新人,可是母后说,国无储君,乾坤不定,现有的皇子无一个是廊庙之器,我每次听到母后说那一句话都头皮发麻,觉得自己如同牛马,身背社稷,连独自伤怀都没有资格。我承认,朱笔勾选你,确实别有用心,不过为了权衡淮南军,制约你爹,做一个姿态,我知道,我误了很多很多女人,可我没法子,我只是凡胎俗骨,做不到让所有人皆圆满。”
定柔将脸埋进他的衣襟,泪水无声地湿了衣帛,双手环在宽广的腰身,用尽力气紧了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