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紧跑急追,转过两道垂花门才寻到背影,小碎步踏在地上,走的利落极了,皇帝一路跑的气喘,到了跟前,小丫头也没停,径直走着,问他何事。
皇帝抓住她的肘,只想一把扛到肩上,不得不忍着:“我在那儿半晌,你怎么不与我说话?”
小丫头挣脱开:“我不是请安了么。”
“别走那么快啊,有话跟你说。”
“陛下自重,奴婢马上要换值了,今天是夜值。”
皇帝只好跟着她的脚步,边走边说:“我想吃你做的茶,你来昌明殿当值吧,做女官、做一等宫女,或者你想做什么,都随你。”
没想到小丫头摇摇头,直接拒绝:“奴婢在敬惠馆很好,太妃待下和气,慧姠姐姐为人敦厚,奴婢不愿,请陛下勿要勉强。”
皇帝只好想别的主意,今天非把你弄昌明殿不可:“你不要玉锁了?”
小丫头止住脚步:“在哪里?”
“昌明殿,你得随我去取。”
“你让人给我送来不就得了,我还有半个时辰就上值了。”
“你选吧,是跟我去,还是回敬惠馆,你那玉锁我一时手迷不知放在了何处,得找找,你不去,我找不到。”
小丫头气得瞪眼:“你威胁人?”
只要今夜能得了你,我宁可卑鄙一次。
她妥协了,却不肯同乘舆,也不随着仪仗,皇帝只好让内监拿来油纸伞,她撑伞先走,待走了老远,转了折,仪仗才跟上去。
到了昌明殿,小丫头在侧门等着,不肯进去。
皇帝无奈又诳:“我这会子有议会要忙,你去内殿找吧。”
外头侍卫森严,定柔探头望了望里殿,内监们站的邢列肃穆,如格尺一般,不由心生了忐忑,身后被一双手推进了门槛,带着急不可耐,将她一直推搡到了西侧内殿,漫天金线绒的龙纹锦幔,四壁堂皇,珠璧联辉,空气里弥漫着龙涎香,馥郁厚重,有紫檀书架、书案、团金龙座榻......这是个明黄的世界,一张楠木御榻宽阔如平地。
定柔心慌的厉害,紧了紧怀中的包袱。
第72章 通途变门槛 4 皇帝伏在……
皇帝伸展手臂, 两旁的宫娥们立刻心领神会,围上来解衣袍,望着眼前的婹袅的小女人, 恛惶无措的背影, 感觉血液在沸腾,直生了饿虎扑食的冲动。
定柔听到身后窸窣声, 扭转过头,看到皇帝在更衣, 褪下白地织金祥云纹袍子, 只剩了明黄中衣, 男人的轮廓一览无遗。
霎时从面颊到耳根红了个透, 转回了脸。
他......他......怎么这样啊!
有四个宫女上来,手碰她的衣带, 她吓得叫了一声,包袱掉在地上,双手捂住衣领带子:“你们......做......做......甚......”
红色简云纹宫装的一等宫女对她敛衽一施:“请姑娘沐浴更衣。”
皇帝含笑望着她窘迫的样子, 娇憨无比,愈发心痒, 待会儿要好好哄着她, 顺从了, 再徐徐进行, 她长得娇小, 得小心怜惜着。
她会明白什么样的男人才是值得的。
这是第一次, 临幸心有不情愿的女人, 只因这个小丫头,实在叫人欲罢不能,在淮南对着慕容岚, 倾国倾城的女子,粲粲妖容姿,灼灼美颜色,堪为天下男人梦中的仙娥,他面上应付着,心中想的全是攻伐的较量,便是同卧一个榻上,他也不曾动过旖旎心思,如今这个,怎地如此让人迷恋?
定柔嚇的要往外殿跑,内殿门口一排内监挡在前面,成了一堵无法越过的人墙,她顿时醒悟了,皇帝成心诳她来,是要欲行不轨的!卑鄙!
昭明哥哥,他在大正殿,离这里有多远?假如我喊了他能听到吗?他赶得来救我吗?他敢于违背皇帝吗?
像无头苍蝇一般,仓皇躲避,宫娥们好话央求着围追堵,雕柱后、帐幔后......她最后钻到了紫檀书桌下,抱膝蜷缩成一团,皇帝颇觉好玩,小柱子进来禀道:“陛下,礼部尚书和几位大人还在等您,商议秋闱的事。”
他这才想起还有正事没忙完。
早过了散值的时刻,几位官员足足等了两个时辰,灌撑了茶,打着饱嗝,不停出恭,皇帝忙又换上衣袍,转去东侧殿,命小柱子:“照管好她,更衣洗漱好,等朕一起进膳。”
定柔瞥见皇帝走了,心知这是机会,不能坐以待毙。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到了宫门下钥的时辰,才草草罢了议会,想到小丫头在等,喜不自胜,对下说:“传膳,今夜朕要早些就寝。”
到了西侧殿,却见小柱子和一众宫娥跪了一地,面色惶惶,四下目寻,哪还有小丫头的人影?
“人呢?”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柱子一阵磕如捣蒜:“奴才有罪,姑娘从......从后门扇搬了椅子出去,踩着上了九龙壁,跳......跳下去......跑了......”
皇帝不敢置信:“你们这么多人!怎地叫她跑了!”
小柱子呜咽:“她滑溜的像泥鳅,像兔子,奴才们抓不住,要搬椅子,奴才们和侍卫不敢拦啊,原想她上去看看那么高,又下着雨,琉璃瓦顶打滑,必生畏惧,谁知......真跳下去了......奴才让人去敬惠馆看了,果真回去了,已上了值。”
流丹绘彩的蛟龙浮雕影壁前,两座太师椅摞在一起,雨还在纷纷落,已被淋的滴水。
皇帝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这是个什么思维的女子啊!
秋夜漫长,风淅淅,雨纤纤,地砖洗尽铅华,宫巷空无一人,宫禁的深宫,静谧的与白日像是两个迥异的世界。
雨潇潇似银虫千条万条飞泻,石灯朦胧,一柄黄油大伞撑在斗拱下,一动不动,小柱子冻的全身瑟瑟,手脚俱麻木,皇帝围着银鼠毛滚边斗篷,直挺挺站着,已站了两个半时辰。
小柱子牙关打磕:“陛下,当心龙体,着了风寒可不得了,亥时了,您该歇息了,不养神,您明日如何早朝啊。”
皇帝倔强地望着那一道垂花门,默然不语。
你就这么不愿意跟我?
你凭什么以为到了敬惠馆就是逃出了我的手心?
小柱子已感觉不到十指的存在,脑袋都冻麻木了,真不懂陛下这是较的哪门子劲,喜欢她下谕召来临幸不就得了,她未必敢公然抗旨,这是图的什么。
两个粉衣宫娥嘻嘻哈哈走出来,共乘一把小伞,其中有那个背影,她与人站在一起,格外姌巧,一眼就能认出,两人并肩往宫巷另一边去了。
小柱子忙说:“这时辰,领宵夜去了,凡夜里守值的加一餐。”
皇帝气愤不已:“她还真是没心没肺!”
我怎么干了一件这么蠢的事,把你从韶华馆送到这里,让你活得春风得意的。
过了一大会子,各挽着一个红木食盒回来,说话声远远飘过来:“今天的汤不错啊,挺香的。”
黑夜隐匿墙角的两个身影,看着宫女进了垂花门。
大概半个多时辰后,皇帝手冻的握不住,才有送食盒出来的,果然是她,一手提着两个食盒,一手撑伞,小碎步飒飒,小丫头做什么都是利利索索的,绝不拖泥带水。
这点,他很喜欢。
等等......在想什么呢!来这是教训她的!
脚下大步流星追了上去,石灯里的烛苗昏昏黄黄,路上很多小水洼,映着细碎的光,踏上去,微有溅沫声,前头的粉衣小宫女伞放在肩头,悠悠荡着食盒,哼起了小曲儿:“梦江南,梦江南,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欲尽此情书尺素......”
嗓音甜美婉转,皇帝不由更气,这个小骗子!欺君多少次,合该拉出去砍她十回脑袋,看她怕不怕!
欲尽此情书尺素,你在思念陆绍翌吗?与侍卫私情你可知是什么罪!
小丫头忽然不唱了,脚步放慢盯着地上,她看到尾随的影子了,立刻快跑几步,躲在了一道垂花门后,皇帝走过去,一道粉衣闪过,举着食盒向他砸来,早有防备地攫住了一只手臂,反手一掰,食盒夺了过来,将她按在了门板上,她大叫了一声,才看清面容:“你......你......”
手中握着温软的手臂,女子身上馨香淡淡,芳馥入脾,他立刻忘了意愿,双臂本能一紧,锁住了纤巧的腰身,不盈一握,丰肉微骨,手感颇妙,小丫头大惊失色,蛮力挣扎,却力气悬殊,他感觉胸腔里的血在沸腾,滚滚烧了理智,却不得不理智,不得不忍耐,不得不忍耐!
得到她的心才是至关重要的。
定柔终于挣脱开来,怒目圆瞪:“你跟着我作甚!”大半夜这人从哪儿冒出来的?
皇帝长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顿了顿,才道:“为什么从昌明殿跑了?不是告诉你等我的吗!”
定柔与他避开距离,理直气壮地道:“我该上值了,耽搁了会被责罚。”
“有朕护着,谁敢责罚你?”小丫头找的理由还能再烂点么。
定柔干脆问:“你是不是来给我送玉锁的?拿来吧。”
静夜里,皇帝目光渊沉,深邃如无法捉摸的古井水,那深沉之下翻涌着惊涛骇浪,他正色道:“我不信你不知我的心思,装傻到何时?你也学会演戏了,还是在跟我玩欲擒故纵?”
定柔又挪了一步,尽量远些,调侃道:“皇上,奴婢却不懂您了,怎地朝秦暮楚,奴婢可是您从韶华馆贬出来的罪人啊,蝇营蚁附,不堪为皇妃之尊,您这样,算什么呢?拿奴婢当成何物?戏耍的玩意儿吗?”
皇帝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怔怔看着她,嚅嗫道:“既如此,我再下一道口谕,迎你回韶华馆,圆了你的面子,我们重新开始,我必给你一个风光的册封礼。”
话刚说完就听到“嗖”一声,小丫头已没影儿了。
竟比兔子窜的还快。
此后定柔时时在恐惧中度日,只怕一个不留神,皇帝的口谕下来,要她再回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或去侍寝什么的,又惦记自己的玉锁,心中不禁悔恨难当,祖母赠的东西,怎能轻易假手于人,都怪自个愚钝,以为他是清风明月的君主,可以淡水相交,相视莫逆,却原来,还是那个寡义浅薄的男人。
煎熬之下,舌尖生了溃疡,疼的食不下咽。
和昭明哥哥约定了每七天见一次,日盼夜盼,终于到了这一天,揣了一根红线,为他量一量尺寸,她想为他做一双履鞋。
皇帝和襄王在朱雀门上沿着城墙漫步,说着朝上的琐事,走到一处,伏在雉堞上,玉楼金阙浩如烟海,檐牙翘角层出叠现,尽收眼底,猛瞥见一处夹道,一个明金甲的侍卫和粉衣宫女在私会,一见面便双臂相拥,抱在了一起。
襄王笑道:“嗬,这小子,原是这样不老实的。”
皇帝心中顷刻间如烈火汹汹燎原,烧的五脏六腑焦炙,烧的血液逆流,那女子小鸟依人地偎在男人怀中,环着腰的手臂紧了又紧。
你......你跟他这样,想过我的感受吗?你竟敢让别的男人触碰你!
你们竟然在我眼皮底下!
眼前明光一闪,想到了建国寺,敬贤太妃去冬腊月去了建国寺,被雪阻在山上半个月,负责戍卫的是......他们应该就是那时有了私情,竟已半年有余,这样私会绝不是第一次!
难道你们已有过肌肤之亲?
他越想越觉不寒而栗。
反复思量,她不像是一个轻浮的人,由当世高洁教养出来的,断不会无名无分就失了贞操。
两人抱了许久终于分开,男人抚摸着女子的脸颊,从怀中取出一个簪环似的东西,簪到了女子发髻上,隔得这样远都能感觉到女子的欢喜,款款低颔,如一株破碧水凌波的菡萏,亭亭净植,不胜娇羞。
弯腰下去,对着男人的足比量分寸。
这一幕愈发刺眼。
襄王望着那一对人,觉得有趣极了,无意识地对哥哥说:“您可答应过人家,有了喜欢的姑娘就赐婚的,这下子该兑现了。”
全然未发觉,皇帝面色阴沉,手攥成硬邦邦的拳,青筋绷着凸起。
下晌陆绍翌突然接到圣谕,调回骁骑北营,职位不变。
来不及和心上女子打声招呼。
等定柔知道的时候已是第二天傍晚,慧姠告诉她的,以后不能常和陆公子相会了。
定柔一颗心直往深渊坠,皇帝,是皇帝,意在拆散我和昭明哥哥。
她成了惊弓之鸟,偶尔走在宫巷碰到御驾,远远便避开,跪到不起眼的角落,皇权至上,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命运。
望着坐在肩舆上穿着明黄龙衮的男人,威严万千,心中恨意翻腾,为什么我要和他有了联系,被他操控命数。
皇帝去了思华殿,坐在座榻引枕上,似有心事。
林顺仪难得有做解语花的机会,皇帝便问她:“朕记得你之下还有一位庶妹,非一母所出,方过了及笄之年,尚未婚配人家?”
林顺仪不知皇帝为何这样问,顿生了恐慌,这位幼妹也是模样拔尖儿的美人,比自己犹胜几分。“小妹芳涵,年方十六,是华氏姨娘所出的。”
皇帝低垂眼睑,摩挲着墨玉扳指,道:“明早散了朝,差人给你爹递个口信,朕要为此女赐婚。”
林顺仪一颗心落到了实地,舒出一口气,这意思是告诉父亲,提升幼妹的身份,以嫡女之尊联姻。
稍后皇帝走出了思华殿。
几日前已令八百里加急到凉州送御信给平凉候,朕有意陆林两家再次缔姻,以结两姓百年之好,卿速速返京接旨,与林国公商议婚事媒妁。
陆弘焘是个谨慎持重的人,定会快马加鞭,不出半月就会到京。
陆绍翌成亲,有了新妇,才能断了她的念头。
只要长久不得见,情分自会消磨殆尽。
銮驾走在宫巷,看到母后的凤驾折进了西六宫的垂花门,看样子像是去敬惠馆的,他下了坐舆,跑着追了上去。
太后见到引以为傲的儿子,眼角堆着笑:“哀家要去安太妃那儿坐坐,她的养生茶不错。”
皇帝走在肩辇边,说:“儿子这会子无事,不如陪您走走。”
太后颇异样,又想儿子至诚,感念一番孝心,要多陪伴母亲,不枉呕心沥血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