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进来吧。”
*
“你要跟我说什么？”
安娜抿了口热气腾腾的红茶，打量着面前清瘦俊美的银发少年。
他看上去和过去没什么区别，只是眼睛有些深。安娜想不出他会知道什么。
宋澈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攥成了拳，竭力将内心的激动压制下去，轻轻的，一字一顿道：
“陛下，您被傅元霆骗了。”他没有废话，单刀直入，
安娜“嗯？”了一声，她现在心情极度不好，没好气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陛下，您听我说，傅元霆有一个朋友，他叫作蓝迪。”
听见蓝迪两个字，安娜握着杯子的手微微一僵。
她抬起眼眸，脸色有些诧异、有些困惑，也有些锐利，“你怎么会知道蓝迪？”
“陛下，这就是我查到的，我花了很多精力很多时间才查到的。”宋澈喉咙僵了僵，终于等到这一刻，声音都有些哆嗦。
“傅元霆之所以来歌兰，就是为了找这个蓝迪，据说这个蓝迪在歌兰执行任务时出事了，随后下落不明。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也是联盟以前臭名昭著的一对通缉犯。”
他越说越激动，
“EO国际雇佣集团，您知道吗？”
安娜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看过。
“您可能不太清楚，这个佣兵团十七八年前在联盟外一些小国间非常出名。”
“不…我好像听说过。”安娜眼睫毛颤了一下。
具体她想不起来了，好像是在军校学习历史课时同学提过的——第二次虫人大战前夕，联盟内外混乱不堪，佣兵团层出不穷，其中以EO集团最为盛名。
当时有同学很感兴趣，还想作为课题研究，但资料非常少，就不了了之了。
“您知道就好，总之他们烧杀抢夺、人口贩卖、军火倒卖……是无恶不作。”
宋澈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
“你跟我说这些。”安娜打断了宋澈的话，声音染上一层薄薄寒霜，“是为了什么？”
“傅元霆就是这个集团的boss，也是当年的S级通缉犯，他一个人手下少说数千条人命。更别说整个集团加起来，非常可怕，称得上——绞肉机了。”
安娜听见这三个字，攥了下手心。
宋澈说完，脸色寒凉，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黯淡。但他很快，又将那股情绪压了下去。
室内安静了几秒，静可落针，只能听见外面的微风拂过玫瑰的声音。
宋澈等待片刻，以为小女王会爆炸会崩溃或者至少震惊，却和他想象中不同，很安静，非常安静。
他抬起头，有些诧异地望向安娜。
安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纤细的手指一下下把玩着雕有金色花纹的钢笔。
“我知道。”
安娜声音轻轻的，柔柔的，也很平静，“还有呢？”
“您知道？”宋澈有些震惊。
她双手撑了一下桌面，背脊倚靠在座位上，将那支笔嗒一声放在了桌面上，手指理了理蓬松的发丝，“我想听听那个蓝迪，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66章 国徽与发缎。
“这个蓝迪我了解得不太多，只知道他们是很好的兄弟。傅元霆来歌兰，就是为了找他的下落。”
宋澈静了静，低声道。
“这么说，蓝迪还活着？”安娜静了几秒，问。
“当然活着了，不可能死。要不然傅元霆来歌兰干什么？”宋澈说：“我听说傅元霆经常出入枫叶宫的战情室，恐怕就是找这个蓝迪的下落吧。”
安娜脸上仍旧不动声色。
心脏却重重地跳了几下，胸口有些闷。
“而且陛下，我还打听到了一些很隐秘的消息，废弃星拍卖场，不知道您知不知道，那个地方被誉为黑市第一大拍卖场，有人说那个拍卖场就是傅元霆开的，目的就是为了来往客人多，好打听消息，寻找蓝迪。”
“不过这个消息我暂时不能确定，如果您需要详细调查的话，我可以帮您。”
宋澈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看了安娜一眼。
这个消息也是来源于崎爷——崎爷是傅元霆的老战友，几个月新兵营一起吃住上下铺的兄弟。
别人都觉得他是个网络喷子，但他是开二手店的，看东西看人都极准，闲暇时分就喜欢去拍卖场逛，还真遇上了一次。
他当时就觉得熟悉，但怕惹来杀身之祸，没敢确定，也没去求证，慢慢降低了去拍卖场频率，保下一条狗命。
这个事儿，还是在宋澈折磨下说出来的。
无论是真是假，去拍卖场翻个底朝天就知道了。
房间里又静了很多。
“好，我知道了。”安娜淡淡道：“你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宋澈看着女王这个疏淡平静、摆明了是护着的态度，剧烈跳动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陛下真的就这么信任傅元霆吗？”
他再忍不住，道。
“我不是信任傅元霆，我是——”
宋澈摇了摇头，恨她这样信任他，气她这样信任他，又嫉妒她对他这么好！！！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道：
“陛下还想听更多吗？那个EO雇佣集团根本不是傅元霆建立的，集团的前老大对傅元霆两兄弟亲如父子，但是傅元霆还是为了权力和女人，杀了他上的位！！”
“宋澈——”
宋澈偏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眼睛都红了——他不能再错过这个机会，越说越激动：
“还有他加入歌兰以后，顶着元帅和亲王大人的名头，每天在战情室里出出进进，他恐怕看得压根不是虫人的战报吧？而是利用我们的监控，去找他的亲兄弟蓝迪吧？”
“宋澈！！”
“我现在都怀疑，他是怎么取得信任加入的歌兰？！”
“宋澈！够了！！”安娜脸色陡变，站了起来，怒视向他，“你是对傅元霆有什么不满吗？！！”
“我只是恨他欺骗您，陛下！！！”
宋澈清瘦的身体颤了一下，第一次看见女王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心脏倏然一痛，双手攥紧了。
但与此同时，他也清楚，陛下越生气、越愤怒，实则是对傅元霆的失望。
可是，看着她美丽的小脸上这样难受，他还是……心痛。
“我说的是实话，我只是不想让您受骗，我担心您，担心歌兰，陛下。”
沉默半晌，宋澈恢复了冷静，慢慢地道。
两人静静伫立，对视，谁都没有再开口。
椭圆办公室的窗户没有关好，还剩下了一缕缝隙，微风吹了起来，拂动着纱帘，发出细细簌簌的声响。
“陛下……”
宋澈抓了抓有些凌乱的银发，声音低了许多，染上了真切的心疼，“对不起，陛下。”
这一瞬间，宋澈也疑心自己做得对于否，他让女王伤心了。虽然她竭力隐忍着，但是他能感受得到，她真的疑惑了，也真的伤心了。
可，他不得不这么做。只有他，才不会伤害她。
良久，安娜坐回了座位上，低垂下眼睛，缓了许久许久，才勉强恢复了先前的平淡，“我知道了。”
“你先下去吧，宋澈。”
“下去吧。”她摆了摆手，道。
宋澈在原地站了许久，深呼吸一口气，朝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后，转身离开了。
安娜按了下书桌旁边的按钮，将椭圆办公室的大门滴一声锁好，谁都不能再进来。
然后她瘫倒在座椅上，许久不说话，玩弄着头发。
宋澈说的是真的吗？
安娜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她一直都知道傅元霆不是什么好人，父亲去世前，还同她谈过，告诉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让她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重用傅元霆。虽然当时她并不能十分理解。
还有傅元霆亲口坦白的那些话。
EO集团的事情，她不意外，一点也不。这也跟她脑海里想象得差不多了，也就过分了那么一点点。
让她最难受的、不能接受的，是蓝迪——
如果蓝迪真没死，在这件事上，傅元霆是…欺骗了她吗？
他是吗？
安娜想到那一晚，在他的家里，他亲口告诉她蓝迪已经死了；在后来很多个时候，当她问他加入歌兰是为了什么的时候，他都没有说实话。
是吗？
安娜觉得头有些痛，很痛很痛，像密密麻麻的针刺在她太阳穴上一样。
她打开了智脑，调出了战情室的影像，里面都是小战和他坐在一起的身影。
都是在看歌兰内部，看不出什么。
看着看着，安娜倏然想到了那一天，那应该是军事演习的前夕，她第一次带他来战情室，还很奇怪他在看什么。而傅元霆确实有一点不自在。
安娜嘴唇颤了一下。
安娜看了一会儿，脑海里窜出来一件事，她将光屏放大，手指快速地在上面搜索着一段监控录像。
最终，她指尖轻点，屏住呼吸，打开了。
那是她结婚前夕，她看见过的——傅元霆一个人来到了西翼，从顶楼到负一层都逛了一遍。她当时还很诧异，傅元霆来逛西翼干嘛，但后来他又去了东翼，就像是真的参观枫叶宫一样。
安娜将画面定格，看见傅元霆站在西翼的负一层，揉了揉腕骨，黑眸深邃，打量着墙壁。
安娜心知肚明，墙壁的背后，穿过长长回廊，就是枫叶宫的战情室。
那个时候。
安娜嘲讽地轻轻扬了下唇角，感觉有些呼吸不过来，他就想好了吗？
“陛下。”
“陛下——”
外面传来夏琳的敲门声，充满了焦急和担心，“陛下您还好吧？”
“我还好。”安娜道，“我一切都好。”
夏琳又敲了几声，道：“陆少爷请求和您对话，说有急事，他打不通您的电话，您看一下。”
“你说什么？”
听见这个，安娜精神猛地一震，坐直上身，飞快打开光屏，手指微微颤抖。
傅元霆找到了？
他是回来了吗？
心里有一个声音也小小地道：就算傅元霆在蓝迪死亡地事情骗了她，但是他……本质上还没有伤害歌兰啊。
——无论是在编号077星球，还是这次的莉斯帝国和卡尔斯的事情上，他也算是功过相抵了。
而且，宋澈的话，也未必都是真的。
安娜想到这里，心情略微平复了一些，眼眸也亮了亮，拨给陆沣远。
急不可耐地等待几声后，陆沣远终于接听。
“傅元霆呢？他找到了？在哪里？”安娜急促地问。
安娜已经想好了，等傅元霆回来后，她会好好教训他一顿，关他个十天半个月，给他一个留职察看，再狠狠削掉他的兵权。
等待她的是长长久久的沉默。
“陛下。”
陆沣远揉了揉鼻梁，清朗的音色有些艰涩沙哑，缓缓地道：“我们…没有找到傅元霆。”
“但是我们在他房间里发现了一个东西，想要拿给您看。”
“什么东西？”安娜急迫道。
陆沣远从随身空间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只绸缎小包，轻轻地拆开，里面是一只透明的盒子，然后它将盒子打开，“这是在套房梳妆台的抽屉里看见的，没再动过。”
安娜屏住了呼吸。
盒子里是一条熟悉的丝质缎带，暗调的蓝灰色，含蓄得哑光，有着冰凉细腻的质感。
那条发带被折叠得非常整齐，连边角都是对准的，可以想象，主人折叠它时是多么精心、耐心、细致。
除此之外，还有一小枚国徽——歌兰国徽，用黄铜、纯银和钛金共同打造，蓝玫瑰、橡树花环共同点缀的歌兰王冠，边缘还有象征和和平的橄榄枝叶。
“我们看见它们时，徽章就是轻轻压在发缎上面的，我们没有动过，还拍了照片。”
安娜瞥了一眼，和照片一模一样。
一切都工工整整、干干净净的。
安娜绞住了手指，彻底静默了。
如果说在最开始，安娜还报有期望，傅元霆只是临时有急事离开了，很快就会回来。
那么现在，她渐渐明白——傅元霆可能真的不会回来了。
他把国徽留下了。
还把他打仗的这些日子，一直贴身携带的她的那条发缎，也留下了。
“为什么？”
安娜又看了半刻，紧蹙起眉毛，眼眶倏然就红了，“为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呀？”
陆沣远托着那只盒子，深深俯下身，低垂下眼眸。
“对不起…陛下。”
他声音艰涩，比安娜还难受，心里就像被一把尖利的刀划来划去一样，沉重又愧疚地道：“对不起陛下。”
“是我…是我没看好他。”
陆沣远恨透了自己，如果那一晚他再晚回去一些呢？或者，那一天早上，他再早过来一点呢？再或者，他们的房间距离不远，他睡得没有那么熟呢？或者就能听见一点动静了…
或许，傅元霆就不会不告而别了。
至少，他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么。
让小安娜不会再那么难过了。
“对不起陛下。”
“是我没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