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屿怀孕期间,营养科的医生安排了一场线上讲座,她被拉进医院的同期待产群。这个群里,起初大家聊的都是对自己宝宝的满心期待,紧接着,崽子们一个个呱呱坠地,群里的氛围陡然间发生变化,有吐槽婆婆的,有抱怨老公的,十个新手妈妈九个想离婚,还有一个,正在去民政局的路上。
这就是女性生产后的现实人生,往往不是被人类的幼崽逼疯,而是被产后的环境逼疯。除了激素水平下降,另外还有母乳绑架、睡眠焦虑、育儿分歧、产后脱发、婆婆挑事……
安可当时是这样安慰安屿的:“你看,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你赶紧大声告诉你的群友们,你既没有老公,也没有婆婆,你将立刻成为她们最羡慕的人。什么十万块钱的月子中心,什么金牌月嫂,幸福感通通比不上你在娘家养孩子。”
海兰在一旁听了直翻白眼:“你未免也太小瞧你二姐了,她要是真有老公和公公婆婆,也一准儿让她收拾的服服帖帖。”
安屿当时心想,海兰可真够抬举她的。她敢对安宁的婆婆大打出手,那是因为那家人从上到下都很过分,安宁的那个婚当时是离定了。但真要是换做裴牧远家,她是下不去手的,因为她是真的喜欢裴牧远,所以她在寇老师面前,也就真的是个怂货。
倒也不是安屿对未知的事情胡乱猜忌,非把寇老师想的这么坏。而是大年初三那天,她去裴牧远家,她亲耳听见寇老师对另一个亲戚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只要你不喜欢,怀了孕又怎么样?你要是想要孙子就抱过来,给不给孩子妈名分还不是你说了算,你要是不想要孙子,就让她打掉呗,又没结婚,她还敢说一个不字?我是真看不惯这种用孩子做赌注的女孩儿,孩子哪儿能这么随随便便的生下来?真是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未婚生子,不知廉耻。”
当时裴牧远不在场,加上又是如此雷同的设定,安屿差点以为寇老师是因为知道了她的秘密,故意说给她听。
去年冬天,她去给裴牧远送药的那次,寇老师又提未婚先孕那种话。她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年过年,寇老师还真是说给她听。因为时隔多年,寇老师竟然提到了她跟裴牧远的那次“冒险”。
安可的话倒也不是全无道理,安屿在人生大事上的未雨绸缪,每一桩都很明智。
所以让安徒生在这个阶段认自己的亲爹,也是她英明的决策。裴家出事,闫蓁又提前跳脚,在这个节骨眼上对裴牧远坦诚真相,能提前规避某些狗血。
安屿的人生已然是狗血设定,那就一定不要是狗血结局。最起码,要给可爱的小崽子一个清澈的人生。
……
安宁没告诉裴牧远任何安屿生产前后的细节,只说可能平时乐观的人,更容易倒在陡降的激素水平面前。她觉得没必要再给裴牧远心里添堵了。
裴牧远也不多问,这种刨根问底的机会,他更想用在当事人身上。
“说了这么多,你应该也明白我的意思了。小裴,这件事情要怎么跟你家里沟通,你可能需要想的更周全一点,我个人觉得,还是先缓一缓吧。你觉得呢?”
裴牧远认同道:“我明白,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再让静静受任何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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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寇老师为什么知道那次“冒险”,在来安家的路上,安屿正儿八经地请教了裴牧远。
那一回,其实两人并没有冒险,该做的措施都做的严严实实,只是安屿那段时间因为跳舞太累,大姨妈推迟了三天,所以他们俩误以为是哪一次的操作失误了。
就因为安屿怂到不敢去测,第四天的时候,裴牧远偷偷跑回家去偷自己的户口本。他想对他的女朋友证明他可以担起责任。
而寇老师知道自己的儿子深陷这段恋爱,对此早有防备。母子俩在拉扯的过程中,寇老师了解了此事。
裴牧远并没有告诉安屿真相,他担心说出来,某些遗憾会更加深重。
当年的他,对待小孩的确是她设想的态度,可对待她,他从未想过退缩。
第22章
海兰的哭声彻底平息之后, 安屿敲门进去。老安冲她摆摆手,她佯装没看见,规规矩矩地坐在了海兰的身侧。
片刻之后, 安屿抬手摸了摸海兰的背, 海兰立马站起来, 像避雷一样,背对着她。
她又站起来,从背后抱住海兰,说:“你最知道我的, 做事情很无厘头啦。不就是因为我说不出来, 所以大事上才显得草率嘛。但你也很懂我啊, 你知道什么叫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吗?”
海兰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样子, 老安只好跳出来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是埋伏笔。”
“伏笔?你个蠢丫头,难道你把安徒生当成你的伏笔?这个什么裴的家里到底有多大的家当, 值得你埋这么大的伏笔?”海兰气愤地把安屿推开。她脑补的是她在手机网页上看的霸总文学, 类似于《豪门亿万新娘:总裁, 我带着您四岁的儿子回来了!》
“哎呀,静静说的肯定是她对孩子爹的感情嘛。”老安强行打辅助。
安屿也不知从何说起,她向来是个正经话浑说的性格,真要让她明明白白的表个什么态,解释个什么事情,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正经。
她只好拿出手机给海兰转了笔钱, 说:“经过不懈的努力,您吊儿郎当的不靠谱的二女儿已经实现了升职加薪的目标,这点碎银子您就拿去塞牙缝吧。”
“谁要你的臭钱!”海兰又“呜呜”起来。
“好了啦兰兰, 说实话,我之前没想着跟孩子爸怎么样的,现在变成这样,你就当是我又一次一时冲动吧。”
四年前,安徒生只有七周的时候,医生告知安屿,孩子已经有了胎心胎芽,她心软了。这半年,裴牧远为了家里的事情忙前忙后,遭受了一个接一个的打击,他每次在深夜给安屿发微信,都是寥寥几个字,安屿知道,他几乎快要把自己逼到死角,所以她再次心软。
问她到底对裴牧远是什么感情?大概是,重逢的第一眼怂到不敢看,第二次碰面,心里不停的倒计时,第三次去拿卡包,不敢喝他买的咖啡,第四次看到奥斯卡,只敢趁着他不在跟小狗说几句心里话。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独这个人让她变成胆小鬼。
听祝贺说他的签名是“我想静静”,她就能断定,是他是临时的恶作剧。在他的床头柜里发现计生用品,第一反应——呀,男孩变成男人了,私生活可真精彩,又一细想,她是哪只眼睛看到他用了?那些明明都没有拆封嘛,那也不是他喜欢的牌子呀。
那晚从他家离开,寒风中,她起码在他家楼下站了有十五分钟。她觉得这个人怎么就一点也没变呢,真好啊。
可是又不好。因为这让她开始怀念过去,不然怎么会在他楼下干发呆这种蠢事。她宁可他早就跟别人用上了计生用品。
听他对寇老师脱口而出他未来也只认她,她嘴上说是他在反叛,心里一“咯噔”,要是真的怎么办?
她不是记忆力惊人的学霸,不过就是记得他跟她讲过的每一个有趣的故事,包括他十岁那年当众表演吃鸡腿。
闫蓁欺负的又不是她,可那天在游泳馆,她替他欺负回去的时候,嘴里念着的桩桩件件,又何止是他的耿耿于怀。替前男友报仇,她恐怕是史上第一前女友。
她自诩洒脱,不念不想不心动,活得像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可只是在地铁上被他咬了一口后,心就软塌塌的,丢掉了回击的力气。那明明也不是吻啊。
每当他深情以对时,她下意识的反应,是他发烧了喝醉了上头了。甚至在揭开真相后,“继子”二字仍可以被她拿来开玩笑。
她早就把自己活成了举重若轻的样子,又该怎么学会去把想念写在脸上,把“仍旧爱你”挂在嘴边,况且她根本不需要用这些东西来明志。
你在谷底的时候,我拉你一把,这是她理解的爱。我确定我还爱你,就不虐你,这是她想要的爱。
她每一次做决定,都尊重内心当下的感受。她是单细胞动物,绕弯子会把自己绕晕。
要想重逢的剧情精彩,应该和男主角再迂回八百回合,互相撕扯互相伤害,偶尔回忆杀,隔三差五撒点糖,最好再来个狗血高潮,比如裴牧远肆意凌虐她之后愕然发现,呀,这个抛弃我的坏女人竟然给我生了个孩子,然后愧疚难当地乞求和好,而坏女人不为所动,反手再虐孩子亲爹一波,孩子爹只好又追妻火葬场,一边追,前面的剧情再轮回一遍,最后小崽子充当神助攻,一家三口相亲相爱,happyending外加一百个甜蜜日常番外,或许这才是带球跑破镜重圆的标配。
可是,她觉得那样好没意思。那是言情女主角的人设,也可能会是二十岁安静的人设,但一定不是,二十五岁的,安屿的人设。
陪伴小崽子成长的这些年里,她心里的褶皱逐渐被平凡和琐碎的生活碾压到了无痕迹。而裴牧远,从来都不是她的褶皱,而是她身上一枚闪亮的勋章。
没有恨的分别,没有再遇到心动的人,把跟他的幼崽勤勤恳恳地哺育长大,即便没有他,心中的爱,也历久弥新。
……
“冲动?”海兰重重地戳一下安屿的脑门,“你是魔鬼吗?我的小姑奶奶唉。”
安屿把裴牧远存老婆本的卡塞给海兰:“买辆车吧,下回你也开着车送输了牌的麻友回家。密码我这就发给你。”
“他……安徒生的爸爸给的?”海兰不肯接,“几个臭钱就想打发我?”
“放心,人家也不是霸总,就一普通人,这也就是一张存了几年的工资卡。真用不着矜持,咱们家养小崽子没少花钱,现在幼儿园一年学费又这么多,这钱反正我是拿的是心安理得。”安屿又把卡塞给老安,“下午就陪你媳妇儿去看,要是敢只挑辆QQ回来,别怪我翻脸。”
“你走,赶紧走。听着你说话我就心烦。”海兰开始赶人。
老安悄咪咪地把安屿拉走,对她说:“放心放心,你见钱眼开的德行不就是随了她嘛,最多再过半个小时,她就要开始纠结是买奔驰还是宝马了。”
安屿走远后,又听见老安宽慰海兰:“这下多好,马上放暑假了,熊孩子往他亲爹那儿一扔,你天天打三场麻将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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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儿童节这天,暴雨如约而至。裴牧远被一通电话叨扰,没能去看安徒生的演出。
傍晚的时候,安屿把小崽子的表演视频发给他,他正坐在一个大着肚子的年轻女孩面前。此刻他再看手机里自己的儿子,难免感受到命运的嘲弄。
他面前堆满了写着羊水穿刺、亲子鉴定等字眼的报告,结果表明,这个女孩肚子里的这一位,会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或者弟弟。
三个月前,寇老师未跟裴牧远商量,钱权并用,逼迫女孩把孩子打掉。事后裴牧远从老裴那里得知此事的时候,女孩已经查无此人。
一个月前,老裴突然被女孩的父母实名举报作风问题,多个证据摆上台面,寇老师这才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与此同时,寇老师平心静气地告诉裴牧远,她处理此事之所以如此雷厉风行又如此冷静,是因为老裴是个惯犯。
“虽然是惯犯吧,可也好多年不犯事儿了,这一犯事儿吧,竟然搞出个孩子。”寇老师说这话的语气就像在讲述某个电视剧的剧情。
惯犯……裴牧远顿时明白为何寇老师这些年来逐渐面目全非,又为老裴多年来还算优良的父亲形象彻底颠覆感到迷茫。他接受了安屿的建议,约了本地最好的心理医生,准备带寇老师去看看心理问题,又起草了一份离婚协议,帮寇老师做选择。
至于老裴,裴牧远替自己的父亲写好了辞呈,劝他最好先自我收场。他又找到女孩的家里人,想带着善意处理此事,女孩当着家里人的面告诉他,肚里的孩子已经不在了,女孩的父母却表示他们不要钱,只要一个说法。
女孩跟老裴的关系,不是强迫也不是引诱,所以女孩的父母,只是要一个说法。或许是寇老师的做法让事情变得更糟,又或许是女孩过于年轻,星途又被毁掉,她的父母咽不下这口气。总之,事情目前演变成,孩子还在,女孩要求生下来后,这个孩子由她跟老裴共同来抚养。
女孩对裴牧远说:“很抱歉上次骗了你,因为我先骗了我爸妈,所以我只能当着你的面继续圆谎。现在我的处境很艰难,我父母对我的态度你应该了解,这个孩子,他们不会认的,但你的父亲,他必须认。”
找不到老裴,就找到当事人的儿子。裴牧远是除了这女孩之外,第二个知道这个孩子还存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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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这一晚上一点也不开心,他先是陪这个疑似是爸爸的人玩了两个小时的体感游戏,然后又勉强吃掉这个人烤的很难吃的披萨。
他的确很喜欢吃坚果,也很喜欢吃披萨,可是把大量的坚果放在披萨里烤,他还是第一次吃。吃之前,他还得捧场的说:“哇塞,也太有创意了吧。”
裴牧远是根据安屿列的“安徒生喜欢的和不喜欢的”清单,来准备的今晚的晚餐和各项亲子活动。
听见安徒生吃完披萨,喝掉半杯鲜榨橙汁后说:“辛苦了,我吃得好饱哦。”裴牧远还真的以为自己有厨艺天赋。
“那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还有,晚上你一般会吃夜宵吗?”他兴奋地想要再展拳脚。
“夜宵?什么东东?会比披萨好吃吗?”安徒生又摇头:“算了,就不麻烦你了。早上我只喝牛奶。”
“只喝牛奶不行,面包要吃吗?”裴牧远又问。
“我,只,想,喝,牛,奶!可,以,吗?”安徒生跪在餐椅上,双手捧着脸,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裴牧远说。
“可以,当然可以。”小崽子故意卖萌,裴牧远根本抵挡不了他的攻势。
安徒生又问裴牧远:“你还想玩游戏吗?如果你不累的话,我再陪你玩一会儿?”
“……”裴牧远失笑道:“难道不是你想玩儿吗?”
“得了吧,你家的游戏真幼稚!”小崽子摊一下手,又解释:“静静说你今天心情不好,晚上肯定睡不着觉,我要是晚上不好好睡,我家里的美女们一定会带我去做运动,她们说累了就会睡得香,可是今天外面下雨呀,我只好陪你玩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