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鹰双手接过,心情也略微复杂:“是。”
英成帝的这两道圣旨,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大臣们纷纷上奏表示治理水患由上将军前去极为不妥。甚至有老臣痛哭流涕,恳请亲自出征,求皇上收回成命。
至于那赐婚的圣旨,除了衷国公夫人在府里哭天抢地不肯接受,衷国公本人并无太明显的情绪。
那衷国公夫人刘氏接到圣旨的当时就昏厥了过去,当晚便到衷国公房里大闹一通,要他去求皇上收回圣旨。
“胡闹!天子一言九鼎,不遵旨就是抗旨!难不成你想连累整个钟家?”
刘氏虽是正房,却直到快三十才得了这一个女儿,平日里如珠如宝的疼着,本来还做着让女儿进宫为妃的美梦,却不想一朝梦破。
“楚儿也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就忍心看她踏入火坑吗?!”
衷国公将书往案桌上一拍:“谁说是火坑?!尚家军功赫赫,尚唯那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英姿俊逸,人品端正!”
刘氏不耐烦的打断他:“那是以前!他现在如何你不知道吗!我的女儿后半辈子难道要跟一个残废过?!”
“一介妇人!见识浅薄!你也不想想皇上为何做了这个决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平日里打的什么算盘,太后的亲戚又如何?天子不认,都是白搭!”
刘氏被衷国公一顿教训,当下不敢再说什么,哭哭啼啼的跑回了房。方才衷国公和刘氏争吵不休时,钟楚其实就在门外,将父母的话一字不落的都听了进去,看见刘氏哭着跑回了房,钟楚犹豫了会儿,也跟了过去。
“母亲。”
刘氏看见自己女儿来了,忙拉着她的手安慰道:“楚儿别担心,母亲明日就进宫去求太后。”
钟楚垂下了眸:“母亲,您还是别去了。”
刘氏惊愕:“楚儿胡说什么呢!”
那钟家女儿在京城也算是名门闺秀,虽被疼爱着长大,却不骄纵,还颇有几分才气,相比刘氏的几分泼辣更显得端庄稳重些:“母亲,有句话我一直没说,我并不想进宫入妃,也并不想母亲同太后走的太近。”
“为何?!”
“母亲,父亲说的对,天子喜怒无常,伴君如伴虎,楚儿实在不想过提心吊胆的生活。楚儿本想嫁一个普通人家,夫妻恩爱,平平淡淡。但既然圣旨将我指给了上将军,这也是女儿的命运,他虽有疾,但想必院里清净,女儿并无怨言。”
刘氏吃惊不已:“我不允许你这样想!那尚家,若是十年前,自是多少人都想嫁进去的,可是现在,不是娘看不起他,实在是,实在是不忍心你跟着受苦。”
“女儿心意已定,若这是命运的安排,女儿不会强求,总之请母亲不要进宫去了。”
刘氏愣在当场,这还是第一次被自己的女儿忤逆,但刘氏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的脾气,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实则心性坚韧,随了她父亲。
钟楚回了自己房内,身边的小丫鬟也甚是不解:“小姐当真愿意嫁到将军府?”
钟楚沉默,“皇上圣旨,不得不遵。”
晚上丫鬟们都退下去后,钟楚默默的躺在床上想着心事,她其实见过尚唯,小时候跟着衷国公去了一回射箭场,当时的尚唯还是京城人人夸赞的少年将军,在射箭场上同皇子和世子们比射箭,发发正中红心,所有人都在为他叫好。钟楚到现在都记得那个少年的样子,意气风发。
这一晚,许多人都未能入睡。
阿杏担心沈瑶,次日一早便守在沈瑶房门口,听得动静,便推门而入。
沈瑶已经起了,正在穿衣,阿杏上前:“我来吧。”沈瑶微微一笑:“我自己来,你去帮我把笔墨纸砚取来。”
“小姐要写字?”
“嗯,我要上一道折子。”沈瑶平淡的道。
阿杏有些吃惊,但很快还是将东西都取了过来,沈瑶坐在案前,略一思索,便抬笔挥洒起来。
很快,折子拟好,沈瑶将奏折递给阿杏:“拿去给父亲,我出门一趟。”
“小姐要去哪里?”
沈瑶披上了披风,回头笑道:“放心,戊时之前便归。”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莫慌,必要的铺垫和转折,皇帝会死的,死之前他会充分发挥自己的助攻作用。
第37章
沈瑶这道奏折并没有过于激烈的言辞, 也丝毫未提将军府的事情。只是感谢了一番英成帝的好意,再强调了一遍比武招亲的结果, 最后委婉的表达了自己并不想此时成亲的意愿,这样便把皇帝给打发了。
英成帝看过后, 也没说什么, 只将奏折放在了一旁, 仿佛并不上心。
沈瑶出府后便来到了一处京郊的园子, 此处隐秘, 沈瑶一路带着斗篷,提防着人的跟踪。到了这处园子,她又左右查看一番, 这才抬手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男人。
沈瑶开门见山:“我找宋淼淼。”
那男人一顿:“此处并无此人,姑娘走错了吧。”
沈瑶并不言语, 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了那男人, 那男人一看,立马变了神色,让开道路:“郡主请。”
沈瑶进了院子, 又随男人进了大堂,“郡主请稍等片刻。”说吧, 那男人便退下去了。
稍过片刻,便来了一个女子,端庄大方,兰质蕙心, 一进来看见沈瑶便露出惊喜面色:“师妹!”
沈瑶也亲热的跑过去:“师姐!”
那男人也在一旁笑道:“郡主和小姐先聊,我去端些茶点。”
沈瑶拉着宋淼淼的手:“师姐,真不敢相信,我真的能找到你。”
宋淼淼也轻轻抚了下眼泪:“都是我不好,当年不辞而别,不过我也真没想到郡主会找到这里。”
“师姐,你别唤我郡主了,怪生分的。”
“好——师妹。”
两人笑着到一旁坐下,沈瑶完全是凭着前世的一些记忆才寻到这里,前世沈瑶找了她很久,一直到最后才知道了她的下落。
“师妹,你这次回京,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沈瑶也不打算隐瞒,将这次归京后发生的一些事简略的跟她讲了一遍。宋淼淼听完也是五味陈杂,她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师妹的个性,胆大热烈不受拘束,此刻听她亲口说了出来,宋淼淼还是又好笑又佩服。
“那师妹此次前来,可是有事?”
沈瑶正色道:“师姐,求你帮我。”
宋淼淼吃了一惊:“何事,这么严肃?”
...
宋淼淼听完,沉默片刻,“此事虽不难,但师妹,你想好了吗?”
沈瑶点点头,郑重其事。
“好,此事我会帮你,三日后,便送到你府上...”
“谢谢师姐!”
沈瑶从园子里走后,早上开门的男人才走到宋淼淼身边:“打算帮郡主?”
宋淼淼望着沈瑶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希望她一片真心,不要付诸东流才好。”
~
沈瑶回了王府,镇安王和沈拓等她一起用膳。
饭桌上,沈拓和沈哲都小心的关照着她的情绪,但见沈瑶与平时并无差别,好像昨日的两道圣旨在她心里并无一丝波澜。
“姐,你白日去了哪里?”沈拓没忍住问道。
镇安王投去一个责备的眼神,似乎是让沈拓不要多嘴。
“去采买了一点东西,没去将军府。”
“咳,瑶儿,多吃点。”镇安王给沈瑶主动夹了菜。
“谢谢爹。”
沈拓和镇安王对视一眼,沈瑶放下了筷子:“你们不必这样,我无事,我不会去将军府的,也不会想不开。”
我信你个鬼,沈拓心里这样想。面子上还是笑道:“就是就是,阿姐,快吃饭,别提这些不开心的事。”
“我吃饱了,爹慢慢用吧。”沈瑶起身,回了房。
“你个兔崽子,哪壶不开提哪壶。”镇安王反手要作势打沈拓。
沈拓抬手挡:“那也不能怪我,爹您就相信我阿姐心里一点事都没有?”
镇安王慢慢放下了手,神色有些复杂:“皇上的旨意意味深长,并不一定像表面这么简单,多想无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那您就放心我阿姐?”
“我放心你阿姐比你多的多!只有你最不让我省心!”镇安王又作势要教训他,沈拓脖子一缩,不说话了。
三日后,将军府已经在收拾出发的行李。这三日,户部和兵部随行的一些大臣,纷纷前往了将军府同尚唯商议计划,很快,一切便已备妥。呈上奏折,英成帝大笔一挥,就给批了,队伍定于明日出发,此时将军府的下人正在热火朝天的忙碌中。
但这一切仿佛都与当事人无关,尚唯除了在那些大臣们前来时,说的话还多些,其余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在书房,闭口不言。
夜鹰看着发愁,他知道,尚唯越是看上去淡定沉默,内心则越是装了事情。自从,四日前那两道圣旨之后,自家主子便一直都是这样,王府那边也是静悄悄的,仿佛压根不知道。尚唯虽不说,但夜鹰知道他一定在等,可惜这事夜鹰不敢擅自做主,也替主子发愁。
夜安前来,“大哥。主子在书房吗?”
夜鹰点点头:“不过,你还是别进去打扰他了,主子心情不好。事情都办妥了吗?”
“嗯,已经都妥了。”夜安望着尚唯的书房说道。
“那便好,我会转达的,你先回去吧。”
夜安有些犹豫,从怀里取出了一个荷包:“这个,里面是一些驱虫的药材,黄河周边潮湿,你替我交给主子,让他带着,能少受些苦。”
夜鹰一愣:“你知道主子不会收。”
夜安抿嘴:“主子收不收是他的事,我给不给是我的心意。”
夜鹰接过:“好,我会替你转达。”
夜安又犹豫了片刻:“郡主来过吗?”
这话戳中了夜鹰的心事,他叹了一口气:“没有。”
夜安一听当即有些不高兴:“郡主比武招亲,主子为她做了多少事,明日主子就要走了,郡主为何连看都不来看他一眼?”
夜鹰大惊:“不得妄议。”
“我只是替主子有些心寒罢了。”
“胡说!郡主为主子做了多少事你又从何得知?!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
夜安扭着头,一副倔强的模样。夜鹰看着她,又看着手中的荷包,忽然明白了些什么,有些吃惊又小声的问道:“三妹,你...你可不要动什么傻念头。”
夜安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飞快地说了句:“我知道我的身份,我先回去了。”
夜鹰看着她的背影,又悠悠的叹了口气。
天色已暗,尚唯才收起了书,慢慢的推着轮椅从书房中出来,夜鹰上前接过轮椅,问道:“主子,先用膳?”
尚唯摇摇头:“等会,东西都收拾妥当了?”
“嗯,都已经好了,明日便出发了。影月那边也都准备好了。”
尚唯没有说话,夜鹰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夜安给他的荷包取了出来:“主子,这是夜安的一点心意,黄河周边多蚊虫,您随身带着...”
“嗯。”尚唯轻轻的打断了他,“先摆膳吧。”
夜鹰将后面的话咽进了肚子里,想也知道是这个结果,又何必多言。
尚唯默默的坐在桌前用着膳,屋内安静的只听的见筷子碰撞的声音。夜鹰也静静的站在一旁不说话,直到院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门口的小厮,“将军,镇安王府送来了一些东西。”
夜鹰眉头一挑,飞快地去看尚唯的脸色,只见他神色依然冷淡,但明显眼底闪过了一丝惊喜还有期待。
夜鹰接过,是个狭长的木盒,正在纳闷,不知里面是何物。
尚唯亲自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把剑。尚唯取了出来,剑身玄铁而铸,透着淡淡的寒光,剑柄雕刻了一只豹,显得威严无比,一看就是把好剑。
夜鹰的眼神都随之一亮,尚唯淡淡的开口:“是王爷送的。”
夜鹰扭头去问小厮:“王府还送来别的东西了吗?”
小厮摇头:“只有这个。”
夜鹰又去看尚唯,只见他摸了摸这柄剑,便又装进了盒子:“收起来吧,一并带上。”
这把剑是镇安王的,尚唯年少时便见过,是镇安王心爱的宝剑之一,如今送给他,其内在的希冀只有尚唯自己明白。
夜鹰收起了剑盒,实在忍不住了,上前安慰道:“郡主也许...”
“无碍。”尚唯打断了他的话,“原本就是我不好,她生气是应该的。”
夜鹰一听,又不说话了,这两个人的性格可真是像,都一样的拧巴,以前还觉得郡主能好些,如今出了这档子事,还不知往后要如何......
尚唯独自回了房,没让人伺候。在自己的房内,他便起身站了起来,走到窗前,默默的站立了一会,从怀里取出了上回沈瑶送给他的绣帕。
借着月光,尚唯拇指轻轻抚过那个“尚”字,神色珍重无比,好一会,才又慢慢的放回了怀里。
次日,平日里宁静的将军府突然忙碌了起来,来来往往的马车,还有队伍。一切都准备妥当,夜鹰推着尚唯走了出来,门外已经有好些将领在等着。
“参见上将军,卑职兵部都督王托,此次将军一路的安全,由卑职负责。”
尚唯点点头:“有劳都督。”
尚唯出行的马车是特意定做的,可以放便轮椅上下,夜鹰推着他便上了马车。临走前,尚唯掀起了侧边的帘子,往街道旁看了一眼,“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