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宗镜一出来就被王千户的人马团团包围。
“大胆!”王千户扬起马鞭。“还敢说自己不是反贼!竟敢挟持朝廷命官,还不快快放下公孙大人,束手就擒!”
肖宗镜的手卡在公孙德的脖子上。
“让开。”
王千户道:“杀害朝廷四品官员可是要灭三族的!”
肖宗镜闻若未闻,挟着公孙德向前走,沿途持刀的士兵们怕误伤了公孙德,纷纷退后。
王千户看他镇定自若的样子,自己心里也有点犯嘀咕。肖宗镜就这样走到他的马前。“下马!”王千户没动,肖宗镜看着他,冷冷道:“公孙阔的案子究竟如何,你心里清楚。而我到底是反贼还是官差,你更清楚。我此行只为拿公孙阔回京,不想节外生枝,若你执意拦路,那么一切后果就要由你来承担了。”
王千户看了看公孙德,心中默默权衡轻重。
肖宗镜手上一用力,公孙德疼痛难忍,发出痛苦的叫声。肖宗镜沉声道:“让他下马!”公孙德浑身冒汗,艰难发问:“我儿到底在何处!”
肖宗镜道:“我说了,公孙阔已被押送入京。公孙大人,我的人若见不到我,令郎怕是连受审的机会也没了。”
肖宗镜盯着官兵手中明晃晃的长刀,蓦然一笑。他稍低下头,在公孙德耳旁轻声道:“还有一事,你且听好,今日若相拼,绝不会是鱼死网破之结果。我必将逃出生天,而你等必将人头落地。你若不信,大可一试。”
他语气之笃定,听得公孙德是又怒又怕,斜过眼,刚好看见几抹凶狠甚至兴奋的冷光从肖宗镜眼中闪过。公孙德心中愈发悲愤。他自己倒不怕死,但他不敢拿公孙阔的性命做赌注。他心想与其在此跟这瘟神硬耗,不如早点派人进京与刘公公递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想到这,公孙德咬牙道:“王千户,下马!”
王千户心中也不想与皇差正面冲突,公孙德的命令正合他意,一抽鞭子,让出马匹。
肖宗镜骑上马,带着两人出城,后面两百多号官兵,只远远观望。
离了齐州城,肖宗镜将公孙德放下,解开穴道。
公孙德扑通一下扑倒在地,做最后争取。
“大人!阔儿是老夫独子,老夫爱妻临终时嘱咐老夫伴其平安长大!可惜老夫教子无方,让他犯下大错!老夫还对大人无礼,这都是老夫糊涂,老夫愿随大人去天京受审!”
肖宗镜一语不发,骑在马上看着他。此时的公孙德再无丝毫跋扈之意,无非只是个老泪纵横,替子求情的可怜父亲而已。
公孙德祈求道:“老夫愿奉全部家产,换阔儿一条生路!大人,求求大人开开恩吧!让老夫替他去天京吧!”
肖宗镜攥紧缰绳,静了许久,咬紧牙关道:“公孙大人若能将此爱子之心让出三分给齐州百姓,又何苦今日!”
说完,他一夹脚下马匹,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12. 12 上!贼!船!(谈恋爱不如修道噢……
为防追兵,肖宗镜离了齐州城,一路策马狂奔,进了山,入了小道才放缓速度。
过一道浅溪时,肖宗镜纵马跳跃,落地时姜小乙的身子向旁一滑,肖宗镜赶忙扶稳。
“……竟差点忘了还有你。”
他扯住缰绳,拉开蒙得严严实实的头巾。
姜小乙仰面于月光之下,肖宗镜微微一愣。
其实刚才在太守府内,他已有所察觉。但当时他一心突围,脑子里想的都是案子的事,并没太在意。此时再看,果真如此。
他笑了笑,道:“原来不是‘小兄弟’,恕在下唐突了。”
话音刚落,姜小乙忽然动了动,像是醒了。
毕竟男女有别,肖宗镜放开手,准备下马,却忽然发现姜小乙的表情有些不对。
她目光似痴似傻,神色也极为呆滞。“……小乙?”他叫她的名字,却无回应。肖宗镜扶住她的胳膊,手搭在她的脉搏上,低声道:“我虽不知你修炼的是何功法,但气聚而形成,气散而形亡的道理该是互通的。你此时真气混乱,我来助你清心调气,你——”他话没说完,姜小乙眼神忽然定在他身上,道:“是你!”
肖宗镜一愣:“什么?”
姜小乙:“我找你很久了!”
肖宗镜不明所以:“你在说什么?找我?”
姜小乙:“还给我。”
肖宗镜只当她在犯癔症,口中安慰道:“好,我还给你,你且先静下心,让我帮你稳住元神。”谁知姜小乙忽然扑了上去。“哎!”肖宗镜不想伤她,并未设防,就这么被她推下了马。他倒在地上,姜小乙抓着他的胸口,一脸凶恶道:“快还给我!”
肖宗镜眉头微蹙,他缓缓抬起右手,成剑指,点在姜小乙的眉心,沉声道:“虚心定性,抱元守一,你仔细看清我是谁?”
清凉之气顺着印堂流淌周身,姜小乙神色语气逐渐趋于平缓,却还是定定地看着他。
“没错,就是你。”
这终是位妙龄少女,现下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地坐在自己身上,饶是肖宗镜再通情豁达,不拘小节,也难免有些不自在。“你……”他刚要说什么,姜小乙忽然道:“你长大了。”肖宗镜一顿,姜小乙又道:“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她转头看看那匹马,再望望齐州城的方向,最后目光重新回到肖宗镜的脸上,道:“可你一点都没变。”
四目相对,肖宗镜不禁怔然。一方面,他觉得姜小乙似是真气偏岔,走火入魔。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她不像是全然胡言乱语。她看他的神情朦朦胧胧,似幻似真,还藏着一抹隐隐的肃然。片刻后,一阵山风刮过,吹散了云朵,星月之光落在肖宗镜的脸上,他蓦然偏开眼,道:“胡闹,还不快起来。”
姜小乙仍不动弹,正当肖宗镜准备自行起身时,姜小乙前额微垂,眼睛一闭,竟又一头栽倒在他身上,昏了过去。
肖宗镜扶着姜小乙坐起,为她渡气稳神后,安置在一旁休息。
姜小乙清醒时,肖宗镜正蹲在小河边装水袋。
她不知不觉又变成之前的小厮模样,抓抓脑袋,只模糊记得最后肖宗镜赶来太守府救她的画面。
“大人……”
肖宗镜回头,道:“你醒了?”
“是。”姜小乙低头理衣服,公孙阔的衣裳对她来说过于肥大,她裹了两圈还拖着地。她探头问道:“大人,您带刀子了吗?”
肖宗镜:“我身上没带兵器,过来。”
姜小乙走过去,肖宗镜在她衣尾处一撕,开了几个口子。姜小乙刷刷几下把衣服裁开,扎紧手脚,做了件简单的短打。
肖宗镜装满水袋,放到一边,弯下腰掬水洗脸。
山很深,夜也很深,冰凉的山谷中,只有小河流淌的声音。
姜小乙站了一会,觉得有点冷,搓搓双手,小心开口道:“那个……大人,刚刚我没怎样吧?”
肖宗镜回头,道:“难道你都不记得了?”
姜小乙一听这话,明显是她干了点什么,惊慌道:“大人恕罪,我刚刚没有意识,难不成做了什么出格之事?”
“那倒也没有。”肖宗镜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小乙叹道:“是我的老毛病了,内息一乱就容易出问题,轻易是不会的。”
肖宗镜道:“那你刚刚那副模样……”
姜小乙道:“那原是我的本来样貌,但出于一些原因,我难以维持原貌,只能暂时用别的样子生活。对了,大人前来相助,我尚未来得及感谢。”她抱拳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不必言谢。”
“大人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又折回来了?”
“戴王山不是简单人物,我放心不下。”
姜小乙惭愧道:“是我托大了……”
肖宗镜忽然问道:“你家中父母兄弟几人?”
姜小乙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这个,答道:“回大人,我是孤儿,没有父母兄弟。”
“那就好。”
“……啊?”
肖宗镜:“你今日得罪了戴王山,此人心肠凶狠,手段毒辣,尤其喜欢向人亲眷下手。不过你也不用太过害怕,他既认定你是我的人,就不会轻易出手。”
姜小乙道:“可我也不是大人的手下,这能骗他多久?”
肖宗镜沉思道:“没错,戴王山不是肯吃亏的人,你在他眼皮下面骗了他,他定要讨回来。密狱眼线遍布全国,他又见了你真容,知道你的本事,若真想挖你的根,总会有破绽的。”
姜小乙心中戚戚,被那活阎王盯上,这可如何是好。
肖宗镜:“你是为了帮我才惹上这个麻烦,此事责任在我。”
姜小乙:“不能这样说,江湖行走自负盈亏,是我心甘情愿出手,怪不得大人。”
肖宗镜笑了笑,道:“姑娘高义,令人钦佩。”他思索片刻,又道:“我知江湖人大多恣意潇洒,不喜束缚,但现下情况特殊,你年纪轻轻,若只因帮了我便惹祸上身,甚至暗遭毒手,我必不能心安。”
山间月光亮得惊人,肖宗镜的话,就如同身旁的冰河一样,明明有声,又像无声。
肖宗镜觉得,自己也是鬼使神差才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你……可愿随我回京?”
姜小乙又愣了。
肖宗镜:“密狱对侍卫营颇有几分忌惮,有我在,戴王山不敢乱来。而且我们现在确实也缺人手,你有奇才傍身,若肯加入,于侍卫营而言也是如虎添翼。”
姜小乙听他说到“侍卫营”,忽然想起自己在哪听过“肖宗镜”这个名字了。
大概一年前,江州孟县县令黄标通匪,被大将军杨亥抓获,送天京受审。这位黄县令平日为人豪爽,结交了许多江湖朋友,而且他的夫人是有名的富商之女,在黑市下重金雇人救夫。不少江湖人都想出头,摸到天京城外准备劫囚。结果囚车还没到呢,他们就无声无息折了十几名高手,人间蒸发一般,连尸骨都找不到。
最后营救之事不了了之,黄县令被当街斩首。
当时所有江湖人都在传,这事是十殿阎罗做的。姜小乙跟达七玩牌赌钱,达七输给她不少银子,耍赖不想给,就以此秘密相抵。他告诉她这不是密狱干的,而是皇城侍卫营干的。侍卫营是另一个朝廷组织,主要任务是守卫皇城,监督官场,直接效命于永祥帝,不常在江湖走动。他们当家的叫肖宗镜,副手是小安王。
那时姜小乙只当达七在赖账,也没当回事。
肖宗镜还在邀约,姜小乙内心颇为起伏。
这一天太漫长了,风起云涌,天翻地覆,眨眨眼间,好像一切都变了。
风裹着他的声他的影,拂过她的脸颊,还是熟悉的山野清香。
姜小乙脑海里莫名其妙,又浮现出春园真人后半段的嘱咐来——
“……若真遇到高人,你也不用害怕。所谓机运相伴,你遇到他们之日,正是游历开始之时。只要你守住本性,随心而行,就一定能够得偿所愿。好徒儿,待你寻回灵识,了却尘缘,便回来道场,精进修行,为师就在此地等你了。”
姜小乙眼神上挑,遥望夜空。回想当年离开小琴山时,初听这番话,她迷迷糊糊。现下再忆,似乎悟到了点什么,却还是不太透彻。
虽是师父最后的叮嘱,可自踏入江湖三年有余,她早就忘到后脑勺了。今日忽然念及,想来是机缘已到。
她又看向肖宗镜,渐渐什么都懒得想了,师父既让她随心而行,她自然要为自己做主。
“大人,我愿跟你走。”姜小乙道。
肖宗镜正在思考要如何与她讲清侍卫营的作用,没想到她答应得如此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