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明花作——Twentine
时间:2021-05-22 10:32:05

  
  以姜小乙入宫这段日子的观察看,戴王山对肖宗镜颇为忌惮,如果不是有充足的理由,他绝不可能正面阻挠肖宗镜办案。除非他手里已有明确的把柄和证据,不怕肖宗镜算后账。
  
  那这把柄是什么?
  
  会不会是他已经知道是她弄走了刘桢,先坏了他的案子……
  
  想到这,姜小乙偷偷睁开眼。肖宗镜还在闭目养神。他的衣服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手臂和肩膀处的伤口,血依然在流。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运功疗伤了。然而从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萎靡消沉。他展眉含颌,不动如山,在肆虐的飓风和跃动的火焰里,他仿佛是世间唯一的安定。
  
  姜小乙看着看着,眼底莫名一热,差点哭了出来。她及时止住哭声,却抽了下鼻子。肖宗镜感受到了什么,再次睁眼。两人隔着篝火相望,姜小乙被那平静而坦荡的视线看得喉咙一哽,终于忍不住了,来到肖宗镜面前,扑通一下双膝跪地。
  
  “大人……”
  
  她刚一张嘴,眼泪不受控制一般,扑簌簌流了下来。
  
  她把肖宗镜哭得一懵。
  
  “你怎么了?”
  
  “大人!我有话想跟你说……”
  
  “有什么话,你起来再说。”
  
  姜小乙哪敢起来,她哽咽道:“大人,我有事瞒了你。”她把之前在佻屋村发生的事告诉了肖宗镜。说完之后,又一鼓作气,把之前和刘桢在齐州的“生意”也说了。肖宗镜在听到疯魔僧也是重明鸟的人时,暗自想到,怪不得当初与这三人交手时,他有些怪异的感觉,原来竟是这样。
  
  这伙人绝不是普通流寇,回京之后,必须要加快对他们的搜查和围剿。
  
  他再看姜小乙,她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说到最后,像是喝了几斤酒,面红耳热,语无伦次,惨不忍睹。
  
  在听到他们在山洞中发生的事时,肖宗镜打断了她。
  
  “你说你以前见过刘桢和张青阳,此次再遇,他们会不会认出你的身份?”
  
  姜小乙抽抽鼻子:“没事的大人,刘桢没见过我,只知道我的绰号,听说过我有换形的本事。而我与张青阳认识的时候还叫‘姜花’呢,是个女儿化身,入江湖后为了方便行事,我才改了样貌和名字,他也认不出来的。”
  
  肖宗镜点点头,随之一笑,道:“姜花?”
  
  姜小乙:“我师父俗家姓姜,这是他给我起的名字。”说到这,她抿了抿嘴,四肢并用爬到肖宗镜身边,一转脑袋。“大人你看……”她将左耳往前拨了拨,肖宗镜看到她耳廓后面有个小小的五瓣花的图案。
  
  “这是……”
  
  “这是我生来所带的胎记,不管我变成什么样貌,这个记号都不会消失。”
  
  肖宗镜静了静,低声道:“这是辨认你真身的方法,你不该这样轻易说出。”
  
  姜小乙懊悔道:“若不是我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也许重明鸟已被大人所擒了。”她犹豫片刻,“……我之前做的种种事情,大人一定不喜欢。我想说我以后不会再犯,又怕你不信,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将来我若有二心,就请大人把这个消息散入江湖,那时我就寸步难行了。”她紧盯着肖宗镜的眼睛,又道:“我待大人之心,就以此花作证吧。”
  
  破屋的门板被屋外大风吹得吱吱作响,不知从哪个缝隙刮进了水汽,将他们视线半迷。微弱火苗左摇右晃,脆弱的光影先后流过她的发,她的脸。
  
  这情形让肖宗镜片刻恍惚。
  
  姜小乙的目光同她的言语一样,简单却又有力,这不禁让他想起当初在齐州,他邀请她入京的那一夜。
  
  可是此时,他的心境却远不如那时悠然畅快。
  
  回想此次丰州之行,期间虽不乏清风朗月的时刻,可最终还是落得眼下的狼狈之相。他之无能,朝廷之无能,就像这风暴中的陋室一样,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他想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回应,不由垂下头,自嘲般一笑。
  
  “于公无有明政,于私也未护周全,卿之重义,要肖某如何承之……”
  
  
 
 
 
 
45.  45   不想过去行不行???……
 
  姜小乙没料到肖宗镜会说这样的话, 一时心中酸楚。
  
  “大人……”
  
  肖宗镜抬起头,手掌按在地面上,温声道:“坐下说话。”
  
  姜小乙坐到他身边, 肖宗镜又道:“此次军饷能够顺利找回, 你是最大的功臣,至于其他事, 你无需想太多。”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平和冷静,姜小乙不知不觉也镇定下来。
  
  “好。”
  
  雨夜又吵又静。
  
  肖宗镜问道:“对了,你还记得刚刚的事吗?”
  
  “刚刚?刚刚什么事?”
  
  “就是你晕过去时发生的事情。”
  
  姜小乙摇头。
  
  “我恢复原貌的次数很少,期间发生的事都不记得。”她小心观察肖宗镜脸色。“……我都干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肖宗镜道, “你说你的元神分出了一部分,跟着一个人走了。你想找到那个人,也把自己的元神找回来。你……”他想起刚刚她扑在他身上说的那些话,也不知该如何言明。“你究竟确不确定自己要找的人是谁?”
  
  “咝……”姜小乙抓抓脖子。“不确定,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师父告诉我, 我以前受到过惊吓,所以才魂魄不全。他给我算过命, 要我十五岁入江湖历练,或许有机会找回全部元神。”
  
  肖宗镜想了想, 又把那所谓“燃烧的石头”讲了一遍,姜小乙听得迷惑不解。
  
  “这是我说的话?胡言乱语呢吧,大人还是别信了。”
  
  “我倒觉得不像是乱讲话, 而且听你的意思, 这人以前似乎还救过你。对了,你是多大的时候失去了元神?”
  
  “我不知道,我师父很少提及这些。他只说世间万事,天意自有安排, 不要多问,顺其自然便好。”
  
  虽然她不甚在意,但肖宗镜还是忍不住思索。她口口声声说是他带走了她的元神,若此事属实,那会是何时发生的呢?
  
  肖宗镜下意识认为,人若有记忆,怎么也该有四五岁大,所以他自然而然将时日定在他离开天京,外出拜师那几年。
  
  他拜师之地是祐州东侧的山区,祐州是北方的一个小州,位于天京东北方向,左临肇州,右临抚州,再上面就是杳无人烟的极北之地滨州了。
  
  因为抚州常年匪患猖獗,土匪经常骚扰百姓,毗邻的祐州也受到不小的干扰。肖宗镜每次下山遇到不平事,都会出手相助。几年时间里,他救下的男女老少不计其数,而且祐州比天京更北,雪下得更多,他实在回忆不起冬天所救之人里到底有没有姜小乙了。
  
  肖宗镜犹豫道:“你如果还有什么明确的线索,我或许可以帮你打听一下。”
  
  姜小乙笑道:“大人好意我心领了,其实这些都是小事,大人不用放在心上。元神全不全也没什么差别,都照样能活,只不过是见不到自己真实样貌而已。”姜小乙从小受春园真人影响,觉得命数一事,不能强求。而且当下事务繁杂,她无意再为肖宗镜添乱,便道:“大人,不说我了,咱们还是赶快回南赤湾渡口吧,军饷的事要紧。”
  
  肖宗镜点点头,此事确实不能耽搁。
  
  二人稍作调息,离开屋子,冒雨向上游赶去。
  
  等他们返回渡口时,天已亮了。
  
  刘叔范本在房里喝茶,见肖宗镜回来,饱含激情冲进晨雨之中,慌张道:“大人!大人不好了!刚刚姜侍卫变成一团稻草了!这可如何是好啊!”肖宗镜没空与他纠缠,命他弄来两套干净衣裳来,与姜小乙换好,随后找到张千户,道:“叫你的人都出来,清点军饷,准备出发了。”
  
  刘叔范在后面偷偷打量姜小乙,略感好奇。此时姜小乙已变换了样貌,他认不出来,看了师爷一眼,师爷暗地摆摆手。
  
  切勿多管闲事。
  
  军饷很快清点完毕,队伍上路。刘叔范忙前忙后,一路护送了十几里,直到出了城,上了大道,方才停下。
  
  望着黑压压远去的影子,刘叔范终于松了一口气。回过头,与师爷相视一笑。师爷冲刘叔范拱拱手,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终于送走了这尊大佛。”刘叔范也是一脸掩不住的喜色,神清气爽地拍拍孙师爷的肩膀。“咱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呀,哈哈!”
  
  肖宗镜带着人押运军饷,一路未再遇到什么麻烦,最终抵达南军驻地。
  
  赵德歧死后,南军统帅换成了赵德歧原来的副将汤申。肖宗镜交接军饷后,与汤申在帐中议事,姜小乙便在外面等。
  
  这还是她第一次到军队驻地重,果然与外界不同,处处弥漫着肃杀的氛围。据说这里离真正的战场还有几十里远,但姜小乙似乎已能从风中嗅出血腥的气息。
  
  她问一个当值的士兵:“前线战况如何?”
  
  士兵答道:“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我们很快就要胜了。”
  
  肖宗镜从营帐中出来,姜小乙迎上去,肖宗镜道:“我们该走了。”他抬头望去,临冬的天色幽深空远,他低声道:“此番耗时许久,京中事物怕已堆积成山了。”
  
  两人离开南军驻地,马不停蹄往回赶。
  
  越往北走天越冷,沿途景色渐渐荒秃,山野苍凉,马蹄踩着枯黄的落叶,踏出铮铮沉重之声。
  
  八日后,他们回到天京。
  
  肖宗镜给姜小乙此案记了头功,许了她多日假期,自己却又忙了起来,早出晚归,日日不见踪影。
  
  不久后,朝廷下达了新的悬赏,重明鸟一行四人都上了榜,其中重明鸟的赏金最高,直接翻到了六千两,可谓是鱼跃龙门,一飞冲天了。
  
  姜小乙赋了闲,每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也不用执勤,也不用查案,又开始了养老一样的生活。
  
  这天,她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碰到从外巡逻回来的李临,他见她懒惰散漫,又气又妒,道:“好啊,你出趟门回来成少爷了,你都几日没执勤了?”
  
  姜小乙摊开手:“谁让我有功呢,你懂什么叫‘头功’吗?‘头功’的意思就是——不用执勤。”
  
  李临冷哼一声,道:“好,你有功,你就在这晒太阳吧,明日我出宫采办你可别跟着来。”
  
  “哎哎哎!”姜小乙一听他要出宫,立马狗腿起来。“李大人李大人,在下小人得志,您大人有大量,别放心上。”
  
  李临斜眼:“想去?”
  
  “想去!”
  
  “嘿,其实我也想带着你。”李临揽住她脖子,低声道:“你去找大人说一下,再多给我们一日。”
  
  “哦,你又要去逛窑——”
  
  “嘘!这事你知我知就行了!”
  
  姜小乙也希望能多在外面待一天,问题是现在肖宗镜神出鬼没,经常一整日都不回营,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
  
  想到最近宫中的风闻……姜小乙拉着李临来到角落的杏树下面,小声问道:“我听说青州那边好像又出事了?”
  
  李临:“没错,有个异族的疯子已经连屠了两个县了。”
  
  “啊?”姜小乙眉头一紧。“那朝廷没有动作吗?”
  
  “有,老早就开始征兵了,不过也得等杨亥回来。前一阵抚州闹起来了,杨亥前去镇压。跟青州比起来,抚州离天京太近了,必须先稳定了后方,大军才能出征。”
  
  “必须等杨亥吗?其他将军呢?”
  
  李临嗤笑一声,道:“其他人打打杂牌军还成,但碰不得青州军。这几年下来,朝廷折在青州军手里的人,光精兵都十几万了,其他的民兵队伍更是不计其数。士兵都不愿意去了,最后一次征讨,路才走了一半,就跑了三成逃兵,就这种士气还打什么仗。现在全大黎算下来,也只有杨亥能与青州军碰一碰了。”
  
  姜小乙之前也听说过青州军很厉害,但没想到竟棘手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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