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乙也笑了,拍拍他的肩膀。
“放心,我无意责怪。商人逐利是本分,所谓富贵险中求,想发财,总要担点风险的,咱们七日后见了。”
解决了凝郡主的生辰大事,姜小乙无事一身轻,在天京城里闲逛起来,一直玩到傍晚。
她来到与李临约定的酒楼,包下当初的情竹间,叫了一桌好菜,自己先吃起来。结果一桌菜都吃了个七七八八了,还不见李临身影。她一边剔牙一边想:“该不会是醉倒在温柔乡里吧……”
不过这李临平日虽然吊儿郎当,却也不是个会享乐误事的人。
这时,店小二进来了。
“爷,楼下来了两个人,说要找你。”
“找我?”姜小乙往窗外探探头,果然有两个人在楼下等着。店小二凑过来小声说:“爷,他们是十八香的龟公……”
十八香的龟公?
姜小乙与店小二结了账,下楼去。
外面两个人见她出来了,凶神恶煞地迎了上来。
“你是不是姓姜?”
“没错,二位找我何事?”
“你那个姓李的兄弟在我们店赊了帐,他还不上,叫我们来找你,你替他还!”
姜小乙眉头紧蹙。
“他欠了多少?”
“二百两银子!”
“人在何处?”
“他已经被我们扣下了,你拿了银子我们才能放他。”
扣下了?姜小乙心道李临的武功虽不及肖宗镜,但也是比她强不少的,放到江湖上肯定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扣下了。
姜小乙道:“银子不是问题,不过我得看到我兄弟的人,否则你们空口白话,也没个凭据不是?”
两个龟公相互看看。
“行,你跟我们来!”
姜小乙途中去钱庄取了银子,随两名龟公前往十八香。
要说十八香,在天京也是个极有名的地界,天京城中妓院不少,都没法跟这里比。十八香建在朱雀湖中央,湖不大,没架设桥梁,想进去只能坐船,一程便是五两银子,就是进了香楼什么都不干,一来一去十两也没了,绝不是普通人消受得起的。
是以,来这的人通常都是非富即贵,老百姓只能隔着湖远远眺望,幻想着其中的旖旎风光。
姜小乙乘着船,吹着湖上冷水,微微发愣。
某一瞬间,她莫名想起了肇州,那里有一座景川湖,与这差不多大小。当年她与师父前去救济阴阳道的道友,正值饥荒最严重的时期,湖中饿殍无数,湖水粘稠发臭。再看这朱雀湖,连激起的水波都泛着绚丽的金光。这不禁让姜小乙产生片刻的疑惑——究竟哪座湖,才能代表世间的真实?
48. 48 十八香的小凯子。
不待姜小乙多想, 一座精致小楼出现眼前,雕梁画栋,富丽堂皇。金灯彩带月下飘舞, 丝竹管弦悠悠飘来, 人尚未进楼,先醉了几分。
“果然是个好地方。”姜小乙赞叹。
龟公得意道:“算你识货!不过我们这也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你要是欠钱不还,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姜小乙睨了他一眼,上岸,步入楼中。她来不及欣赏那些莺莺燕燕, 便被龟公带到后面。这湖中小岛规模不小,他们在亭台楼阁中绕了几圈,走了近半炷香的时间,终于来到一间屋子前。屋门口堆放不少器具, 看着像是楼内刑堂。
姜小乙隔着老远就听到屋内有女子哭诉。
“求秦妈妈不要为难李郎, 他是熟客,包钱往常都是年底才要, 您临时讨要,他准备不周也情有可原。他绝不是欠账不还之人, 还请秦妈妈放开他吧!”
另外有一蛮横声音说道:“我定价,他出价,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出不起就别来, 自有出得起的人找你。”
姜小乙进入房中, 环视一圈。屋里有十来个打手,中间是五花大绑被人放倒在地的李临,他身边还有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想来就是他的小情人了。
上座有个老鸨模样的女人, 一脸戾气地看着下方。
姜小乙见李临没有受伤的迹象,放下心来。李临看到姜小乙,似乎也觉得自己这境况有些丢人,不由埋下头。
“你就是他兄弟?”老鸨发问,“银子带了吗?”
姜小乙把沉甸甸的银袋丢过去,龟公拆开查看,二十两的大银锭,足足十一个。他疑惑道:“多了一个……”
“多的银子给我兄弟今晚消遣用。”姜小乙冷笑道,“亏了你们这里还号称温柔乡,却让人过得如此不舒心。开门做生意要讲诚信,懂人情。若是店大欺客,不讲道理,别看你现在多大的买卖,小心转眼成空。”
老鸨别的不论,见姜小乙出手阔绰,立马笑起来。
“瞧爷说的,提前讨银子也非我所愿。近两年生意越来越难做,我这周转不开,为保住楼里这些姑娘,我也是不得已为之。哎,你们愣着干嘛,快给李公子松绑,谁让你们粗手粗脚绑那么结实的!”
李临被松了绑,却没有马上站起来,姜小乙瞧着不对,过去把他搀扶起来。
“……你没事吧?”
李临摇头,他额上有虚汗,脸色十分难看。
“李郎……”那花妓担忧地看着他,李临冲她温柔一笑。“绿柳,我不要紧。”
老鸨像模像样地赔罪道:“李公子,多有得罪了。”
李临冷哼一声,老鸨又对绿柳道:“柳儿,快带二位爷回房吧,好生伺候着。”
绿柳引领他们来到自己的闺房,李临坐到桌旁休息,绿柳则去准备茶酒点心。
姜小乙关好门,小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临沉声道:“我本与老鸨说好,一年二百两银子包下绿柳,往年我们都是年底算账。但前些日子绿柳被一个官员家的公子哥看上了,要讨去做妾,绿柳不愿,这老鸨便临时要钱,坐地起价,还给我下药,让我出丑。”
“下药?那你身体可有不适?”
“我没事,药量下得很有分寸。唉,我出门在外已经很注意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中招的,这伙人真是好手段。”李临愤恨道,“老鸨狗眼看人低,着实可恨!那所谓的贵公子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通政司参议罢了,待我回去好好查查他!”
姜小乙有心宽慰他,帮腔道:“查,狠狠地查!要是查到贪污受贿就弄死他们!”
李临果然被她逗笑,道:“这话我跟别人不能说,但与你说没问题。现在的大黎,这种事一查一个准,全看谁倒霉。你也知道,我们大人最厌恶这些贪官污吏,我要有心弄他,他绝对跑不了。”
姜小乙拍拍他肩膀。
“先别想这些了,出宫机会难得,你还是抓紧时间与绿柳姑娘快活一番吧。我不打扰你了,明日午时,咱们情竹间见。”
“小乙。”李临叫住她,“多谢你前来帮忙,这银子我回宫便还你。”
“好说。”姜小乙潇洒一摆手,转身离去。
绿柳的闺房在十八香深处的一幢小楼里,姜小乙出来后一时绕向,转来转去找不到出路,竟越走越深了。
路过一片小竹林,她听到有人唱曲,声音清幽婉转。
“轻移莲步小园中,绿柳浓烟叠叠重……”
这是闽州小调《牡丹亭》的唱段。
姜小乙不禁停住脚步。
她师父是闽州人,她在闽州生活了好多年,听到熟悉的调子,心中倍觉亲切。
她驻足聆听,没想到还没听几句就被人打断了,一人骂道:“唱什么唱,还不快些干活!今日的药呢?”
那人软绵绵道:“今日奴家求签,说是夜里不宜劳作,明日再说吧。”
“呸!干活还求签?!你给我起来!前院有几个小蹄子不懂事,你快去处理了!”
他叫不动那人,气得咬牙切齿,开始棍棒伺候。他下手颇重,一下一下听得人心惊肉跳,却始终不闻讨饶之声。
姜小乙悄悄走过去,看到一个护院模样的男人正拿棍棒打人泄愤。被他打的那人穿着一身大红裙子,蹲在地上,双手捂着头,一声不吭。
出于对刚刚那首小曲的喜爱,姜小乙果断走了出去。
“住手。”
可能没想到有人来这,护院也吓了一跳,停下鞭打的手,打量姜小乙。
“你是什么人,我怎么没见过你?”
姜小乙冷冷道:“难道十八香的嫖客你都认识?”
“啊,原来是来玩的爷。”护院笑道,“这里是后院了,没花可采,爷怎么走这来了?”
“我走岔了。”姜小乙掏了块碎银扔给他。“我是来寻乐子的,不想见血行不行?”
护院接住银子。
“行行行,当然行!小的这就走,需不需要小的带爷去前院?”
“不用了。”
赶走了护院,姜小乙来到这人身边。
“姑娘……”
她叫了一句“姑娘”,那人缓缓转过头,姜小乙看清正脸,后背一紧。这分明是个男人!却穿着红衣,化着浓妆,一脸惨白膏粉,属实诡异。
这人被抽打一通,眼神里却不见丝毫痛苦惶恐之色,倒有几分慵懒,冷中带媚。
姜小乙经过初期的惊吓,慢慢镇定下来,她发现这人虽妆容夸张了些,可浓妆下的面容并不算丑陋,尤其一双眼睛,好像挑起的红色凤尾,亮得出奇。
他看起来很年轻,最多二十出头,想来是十八香的男娼?
“你可真讨厌。”他懒懒开口。
“什么?”姜小乙一愣,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你在说我?”
“当然是你。”
“我讨厌?”姜小乙疑惑道,“我好心帮你,你不领情不说,还口出恶语,是何意思?”
“本就是奴家耽搁了,他打几下消消气也就过去了,谁叫你出来多管闲事了?”
“……”
这人简直莫名其妙,姜小乙干笑两声:“行,是我多余了。”她拱拱手,“告辞。”
“站住。”
这人站了起来,他个子不算高,身材消瘦纤细,有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和一头乌黑光泽的长发,身段举止都像极了女子。
他款款走来,围着姜小乙转了两圈。因为他刚刚口出不逊,姜小乙对他没多大好感,一直瞪着眼睛。他似乎觉得有些趣味,蓦然一笑,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呀?”
姜小乙没好气道:“你又如何称呼?”
他呵呵一笑:“奴家贱名紫嫣。”
连名字也像女人。
姜小乙道:“我姓姜。”
“原来是姜公子,公子莫要怪罪,刚刚是奴家失礼了。”紫嫣抿唇笑道,“后院久不来人,奴家一时不习惯,顶撞了公子,这里给公子赔不是了。”他扭来扭去,绕到姜小乙身后。“多谢公子解围,公子先别急着走,让奴家好好招待招待你吧。”说着话,他的指头轻轻搭在姜小乙的肩上。
姜小乙脖子一麻,拨开他的手。
“免了。”
“哦?公子生气了。”
“没有。”
“那怎不让奴家致谢?”
姜小乙仔细想了想,道:“你若真想谢我,就把刚刚那支曲子给我唱完吧。”
紫嫣听了这话,微微一愣。
“公子想听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