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乙:“那在什么?”
徐怀安又不说话了,旁边的李临补充道:“此人有个外号,叫‘团扇将军’。”
“什么意思?”
“你看到那些士兵没?”李临指着一个方向,那里有数名骑兵。经过数日的行军,姜小乙对这些军队编制已有一定的了解。这些骑兵也被称为“旗官”,随身配备多种旗帜,在大军开拔前,他们会先行出发,起到侦察和通信的作用。行动之时,他们每两人相隔近一里远,不脱离彼此视线,以便发生突发事件时,给大军通风报警。
这些旗官通常以大军为中心,成扇形向外发散打探。
李临介绍道:“一般队伍行军,差不多会安排十二路旗官。但我们的曹将军不同,他的军队共四十八路旗官,每路二十四人,向外足足延伸二十里。围绕大军一整圈,像一把巨大的团扇,所以被人戏称为‘团扇将军’。”
姜小乙:“也就是说,他很谨慎……对吧?”
李临:“你还是直接说他怕死吧。据说这位将军几十年的军伍生涯,从不带头冲锋,身上一点伤都没有。现在他的资历也熬上来了,此次征讨就被任命成了副帅。”
可现下,仗还没开打,这位“团扇将军”就直接阵亡了。
肖宗镜显然也无法理解此事。
“究竟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传令官:“曹彦将军在前往柞津途中,遭贼将丹木基斩首!”
肖宗镜怒道:“斩首?!”
据传令官所言,杨亥大军抵达前线后,主攻蓬德,屯兵城外。为避免攻城之时,柞津派兵驰援,所以杨亥命曹彦分兵六万,前往柞津,实施围困。不曾想半途就被埋伏在外的丹木基给杀了。
肖宗镜:“丹木基带了多少人?”
传令官:“据回报的将士讲,约五千人。”
肖宗镜听到这个数字,眯了眯眼睛。
“我听闻,他有一支完全由异族人组成的队伍,约五千人。他所有的战果,都是靠这支队伍拿下的。”
“没错!”传令官愤恨道,“就是这只异族军伏击了曹彦将军!”
一边的戴王山听不下去了。“曹彦大军六万,且有四十八路旗官,被区区五千个蛮子给斩首了?哈!”他瞪了一眼肖宗镜,仿佛这个军伍出身之人也应该承担起这份责任。“我大黎的神兵强将们啊!”
传令官道:“曹将军背靠主军出发,觉得后方很安全,就将后面十路旗官增派前方,原本探路二十里,又延了七里,准备出发五十里后再迁回后方。没想到那蛮夷贼将就是从后面绕过去偷袭的。这伙人行动诡异,先佯攻后方,吸引了大军注意,然后又有一小股士兵从侧翼冲出,斩了曹将军,十分迅捷!”
肖宗镜:“十路旗官,对于六万大军来说,也不过是道小口子。曹将军出征,向来都是缩在最中间,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偷袭了?”
传令官:“听曹将军的副官郭技回报,这伙贼人来去如风,且十分邪门,阵列中任何一点漏洞和破绽,都能被他们迅速捕捉,大军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他们突破了!”
戴王山嘲讽道:“这个废物可真是开了个好头。”
姜小乙看向戴王山,他们现在被绑在一条船上,所以自打出征以来,戴王山就出奇地配合,现在突然开始骂起人来,想来也是气不过了。
不过他骂得也没错,开战第一日就被人给斩首的将军,不是废物是什么?对方真正上演了一出“千军万马之中,取敌将首级”的好戏,曹彦这一死,我方士气必然大伤。
肖宗镜沉声道:“曹将军虽然资质平庸,但他深知此战的危险,以他的性格,必然会严加防范。即便如此,他仍被人给杀了,这伙异族人一定有什么奇怪之处,我们还未探明……”他看向传令官,又道:“杨将军可有指示?”
传令官:“贼将斩杀曹将军后便退进深山。杨将军命郭技带两万人追捕丹木基,留下一部分人看守蓬德外围,自己率大军前往柞津,目前正在柞津整兵。城中粮食都被搬空了,丹木基也没再回来,对方应该是放弃了柞津城。”
肖宗镜忽然问:“丹木基退入深山,朝哪个方向去了?”
传令官:“西北方向。”
肖宗镜拿出地图,灯下思索。
这个周璧……脑子清晰,杀伐果断,跟之前他遇到的那些杂牌军完全不同,是个真正会打仗的好手。
戴王山道:“外面的事我们现在想管也管不到,还是先处理那些购粮船吧。”他摸摸下巴,提议道:“要不……搞点黑油?”
姜小乙窝在角落听他们对话,听到“黑油”一词,耳朵竖了竖。
这东西她知道,以前经常在黑市上出现,是一种采自西北矿区,极为稀有的油料。这种油非常易燃,而且烧起之后又不易被扑灭,都是黑道准备干些杀人越货的大买卖时才会购买的东西。
戴王山:“把他们的船一烧,万事大吉。”
姜小乙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她看向肖宗镜,后者依然看着地图,沉默不语。
戴王山等了一会,不耐道:“时间紧迫,还请肖大人尽早拿个主意。”
肖宗镜低声道:“韩琌所言,船队似乎是以霍天的主舰为向导,进行航行。”
戴王山:“那又如何?”
肖宗镜取来地图,手指点住一个位置,正是丰州海港。戴王山何等聪明,瞬间明白了肖宗镜的意图。
“你该不会是想要这批粮吧……?”
“没错。”
肖宗镜又指向柞津和蓬德之间的空白地带。
“大军现在虽说离青州城更近了,但是因为没能拿下蓬德,现在属于深入敌后,危险重重。而且,朝廷粮草非一次到齐,后续还要分批运往前线。周璧放弃柞津,看似失了一座城,但是无形之中也拉长了杨将军的补给线。以丹木基奇袭曹彦将军的实力看,我方后续的粮草运输十分危险。周璧的确是下了一步好棋。”说到这,他话锋一转。“不过,如果我们能劫了这批粮,送到丰州,从南边运进柞津,那不管是蓬德还是丹木基,都没法阻止。周璧的如意算盘便是方方面面全部落空。”
戴王山:“所以……”
“船不能烧。”肖宗镜做好决策,收起地图。“我们要上船,等他们买好粮食,回程途中杀掉霍天,将船队引向丰州港。”他与传令官道,“我修书一封,你带回给杨将军。”
传令官:“是!”
既已做好决定,肖宗镜让众人回去休息,姜小乙刚要走,被他拉住。
“你且先留下。”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肖宗镜低声道:“还要辛苦你一下。”
“大人有何吩咐?”
“你帮我盯着那个韩琌。”
姜小乙一顿。
“大人不信任他?”
肖宗镜冷笑道:“世上哪有这么多雪中送炭的好事?此人身份存疑,不过我们现在还不能动他。你盯住他,不能让他跑了,等我们办完正事,再来处理他。”
巧了,姜小乙也觉得韩琌有问题,而且她感觉自己离真相很近,就差那么一点点契机,她就能知道他是谁了。
她道:“大人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了。”
肖宗镜:“好。”
肖宗镜的声音极为沙哑,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他们的每一个决定,每一次行动,影响的都是数十万人的性命。这沉甸甸的生活,让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见姜小乙许久不说话,肖宗镜以为她倦了,倒反过来安慰她。
“很快了,很快就会结束的。”他低声道,“这世道不会永远如此的……”
在客房里,被周寅盯梢的韩琌也没有睡着,他倚在床边,推开窗子,目光深远而安静。
屋外微风吹来,天边已破晓。
76. 76 亲娘欸~要动真格的了!
接下来几日, 一直是绵绵细雨。
肖宗镜带人与韩琌前往港口踩点,他们与钱蒙的内应碰了头,制定好计划, 等待出海的一日。
几天功夫下来, 姜小乙对韩琌越发好奇,此人虽未显山露水, 但仍能从各处细节看出些许端倪。姜小乙有心想要试探他,但是碍于肖宗镜的话,只得强忍好奇。
又过去五六日,船队人员集结完毕, 准备出发了。
霍天的主舰审查极为严格,安全起见,肖宗镜并没有让所有人都登上主舰,他们商讨之下, 让老船工带戴王山和他的几名亲信上了主舰, 其余人则选择了主舰后方,离得最近的一艘船藏身。
出发当日, 他们换好水手服饰,在内应安排下, 与其余杂役一同上了船。在下舱之前,姜小乙举目远眺,远洋蔚蓝, 海风吹来, 尽是空远幽深的气息。
这次购粮的船队一共有三十艘,其中霍天所在的那艘铁壁铧嘴平面海鹘舰规模最大,长二十余丈,宽近四丈, 船底厚四尺,四十橹,水手百余人,载战士二百人,船帆扬起,气势恢宏。
其他的船规模虽不及主舰,但是也不容小觑,姜小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庞大的船队,大开眼界。
只可惜,他们在舰船上是最低级的身份,只能在舱底活动,做些划船打扫的脏活,空间逼仄,很是辛苦。
不过,虽然条件艰难,但这里也正好适合躲藏。他们十几人分在了底舱同侧,前后挨在一起,行事极为方便。
姜小乙等在船舱里,顺着船橹的洞向外望。
好多船的甲板上都挂了红灯笼。
她嘀咕道:“为何要挂灯笼,难道是想讨个好彩头?”
“今夜是除夕。”
姜小乙侧目,肖宗镜坐在她对面。他身材高大,挤在狭小的空间内,一双长腿蜷缩起来,看着好不舒服。姜小乙体格轻薄,使劲往后挪了挪,给他空出点位置。
“已经到除夕了?”
姜小乙全然无察,自打出征到现在,她全程精神紧绷,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是啊。”肖宗镜也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
姜小乙有点激动地说道:“大人,我还是第一次在船上过年,而且是这么大的船,我以前坐的都是捕鱼的小船,跟这个没法比的。”
肖宗镜抬眼,环顾左右,随口道:“我倒是大船小船都没怎么坐过……”
姜小乙:“大人没坐过船?”
肖宗镜:“坐当然坐过,只不过都是渡过江河而已,没有长时间在船上生活过。”
姜小乙咝了一声,心想也对,她在闽州长大,也是沿海地带,对船很熟悉,但肖宗镜是天京人,肯定不常坐船。她往后瞄了一下,他们这个队伍,好像大多都是内陆人。她有点担忧地说道:“他们可别水土不服,晕了船吧……”
结果,好的不灵坏的灵。
船队启航之后,还没出两个时辰,李临就吐了起来,后面陆陆续续,很多人都开始身体不适。
到了晚上,风浪起来,船飘来荡去,八九个人都不行了,连肖宗镜都是一脸灰败,毫无血色。只剩下姜小乙和另外两三个还算适应的,忙来忙去照顾众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监督的船工乃是自己人,帮他们打好掩护,还给他们准备了治疗晕船的药丸。
吃了药后,众人勉强好转一些,但大部分人还是头晕目眩,两目发直。一天下来,这群人上吐下泻,搞得一整间船舱怪味熏人。
肖宗镜背靠船板,脸色苍白。
虽然那经验丰富的船工说晕船不是大事,适应几天就会好,可面对此等突发情况,肖宗镜还是思虑尤深。他很担心自己这群手下,这种情况下,别说杀霍天,连能不能安全下船都成问题。
他本不是反应最强烈的,但脑子里想的东西一多,身体自然更不好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