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咳一声,为了掩饰翻车,杜明茶走到第二幅画前,感慨:“顾小姐真的很喜欢安德鲁·怀斯呢,购买了这么多的赝品。这幅是《卡纳的屋子》?仿也仿的如此真实,这细腻精炼的手法,这宁远的意境,就像真的出自大师手笔。”
沈淮与:“的确像。”
难得听他一句赞成,杜明茶心中泛起喜悦,只是这喜悦还没有跃起,就听见沈淮与不紧不慢的一声:“因为这就是真迹。”
……淦啊。
杜明茶:“如果您不会聊天,其实可以选择不说话。”
她扶住旁侧的白墙,转身看沈淮与,深吸一口气:“淮老师,请问您有没有伴侣呢?”
“没有。”
杜明茶说:“我想我找到您单身的原因了。”
——如此直男注定要孤独一生的!
——一句话噎死一个人!
——多好看的一个人啊,可惜长了张嘴!
看着面无表情的杜明茶,沈淮与倒是笑了。
他站起来,经过一脸愤怒的杜明茶,在旁侧的书架前停下,修长的手指拨弄,寻找唱片:“听说你很喜欢钢琴曲,上次顾乐乐弄混了一些唱片,你能不能帮我听听、分分类?”
音乐鉴赏啊,她的强项。
再说了,真不懂,她还会编啊。
巧舌如簧浪里小白龙,可不是浪得虚名。
杜明茶精神一震,重新活过来了:“乐意效劳。”
角落的红木柜上摆放着黑胶唱片机,沈淮与随意取出一张无任何标记的唱片,放进去。
唱片机中,黑胶碟片幽幽转动。
十秒过去后,没有丝毫声音。
杜明茶凝神,开始胡诌:“这大师功底深厚啊,长达十秒的静音,目的就是为了让听者安静下来,用心聆听。”
沈淮与站在黑胶唱片机旁,噙笑看她:“哦?”
过去接近半分钟,仍旧没有音乐声。
杜明茶屏息,继续乱编:“竟然大胆地采用了这么长时间的沉默前奏,留给听者无尽遐想空间的同时,还提高了听者的期待度。这设计真是精彩,绝妙!”
沈淮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一分钟的沉默。
杜明茶开始发挥高考写800字作文的能力,企图升华主旨:“大师就是大师,这就是大家之气,此时无声胜有声,这样漫长的安静让我忍不住想起暴风雨前的黎明,像那雷雨即将到来前低飞的海燕,象征了饱受压迫的人民即将揭竿而起反抗黑暗的决心,又像情感剧烈爆发前的无声温柔。”
沈淮与抚掌,含笑:“受教了。”
又是一分半的悄无声息。
杜明茶:“……”
天啊这是什么大师!什么都不弹也能出唱片吗?
她实在编不下去了,严肃脸:“对不起,这歌意境实在太深远了,我已经无法用语言进行解读。面对着如此高雅的音乐,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是对大师作品的亵渎——”
沈淮与忽然低头,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下唱放。
悦耳的钢琴乐自他手下倾洒而出。
沈淮与垂眼,浓黑的眼眸中满是笑意,注视着身体瞬间僵住的杜明茶。
他心平气和地说:“原来我忘记插电源了。”
杜明茶:“……”
长达五秒的死亡凝视。
杜明茶冷静开口:“淮老师,其实您不说话也没人将您当哑巴。”
第6章 小骗子 “大人的世界总是充满谎言。”……
“杜明茶!”顾乐乐吃饱喝足,头顶昂首挺胸的玄凤,穿过书架走过来,“该看视频啦!”
小孩子活力满满,嗓门也亮。
大眼睛乌溜溜,像一个漂亮的恶魔洋娃娃。
杜明茶忍不住想起家里的那句俗语——八九岁,猫狗都嫌。
顾乐乐还没到八九岁,皮的程度已经可见一斑。
玄凤呼啦啦地忽闪着翅膀,忽然俯身朝杜明茶扑过来,还在叽里呱啦地叫着她的名字:“明茶!明茶!”
杜明茶没见识过这种阵仗,猝不及防被鸟迎面一扑,吓的忍不住后退一步。
身后就是红木桌,刚好磕在桌棱上,疼的她倒吸一口冷气,与此同时,桌上一晃,上面摆放的钢笔不稳,滴滴溜溜地滚落,撞击在地板上,发出沉重一声。
啪。
杜明茶第一反应是去捡。
但沈淮与先她一步俯身,将钢笔捡起来。
杜明茶捂着被撞痛的腿,看着沈淮与凝重的脸,心骤然一沉:“摔坏了吗?”
顾乐乐看清那钢笔,也愣住了,他伸手抓住乱飞乱扑的玄凤,紧张不安:“淮与……”
修长的手指捏着银白色的钢笔,沈淮与仔细检查。
随着他的沉默,杜明茶愈发担忧。
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
只听沈淮与沉声说:“笔尖、笔头、笔舌——”
杜明茶脑子里回荡着“完了完了”。
这钢笔竟然像少女的心一样脆弱吗?这么一下全摔坏了?
“——竟然都没坏。”
杜明茶:“……”
沈淮与仔细看:“就是笔杆有些受损。”
他脸色仍旧不好,微微蹙眉。
杜明茶心又悬起来,小心翼翼地问:“这支钢笔是很重要的人送的吗?”
沈淮与叹气:“也不是多么重要。”
杜明茶稍稍放松。
沈淮与面色沉沉:“不过是外祖父还在世的时候——”
杜明茶:“!!!”
这情节她熟悉!难道是外祖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吗?是离世亲人留给他的重要遗物吗?!!!
她将如此珍贵的东西弄坏了吗?
杜明茶惶恐不安。
这样珍贵的东西,完全无法用金钱来衡量啊。
在杜明茶疯狂懊恼的时候,她听到沈淮与的后半句——
“——我在文具店买的,买一送一。”
连起来。
外祖父还在世的时候,他在文具店买的,买一送一。
杜明茶:“……您说话可以不大喘气吗?”
沈淮与握住钢笔,看着她,笑了:“瞧你吓的,没事,一支笔而已。”
杜明茶手撑着桌子,终于站稳身体。
虚惊一场。
她总算知道什么叫做从地狱瞬间回到天堂了。
——和淮老师说话,她的小心脏,上上下下的,比坐过山车要刺激多了。
杜明茶诚挚开口:“淮老师,我怎么感觉你今天好像一直在骗我?”
“大人的世界总是充满谎言,”沈淮与把玩着那支钢笔,含笑看她,“你教的。”
杜明茶:“……”
行吧,和他这个年纪的人比起来,她的确还算不上“大人”。
连续被沈淮与坑了几次,杜明茶忍不住化悲愤为动力,决定去好好教育比她更小的人——毫不留情地拎了旁侧看傻眼的顾乐乐去上课。
他比旁的小孩子更敏感,察觉到杜明茶和沈淮与之间微妙的气氛,立刻老老实实,把唧唧哇哇乱叫的玄凤关在门外,也不看粉红猪小妹了,乖乖巧巧地跟着杜明茶学习。
期间保姆送了一次水果拼盘,杜明茶戴着口罩,不方便吃,只剥个小桔子,比鹌鹑蛋大一点点,将口罩掀开一点点,从下面往嘴巴里塞了一小瓣。
顾乐乐好奇地歪着脸,想要看杜明茶口罩下的脸。
只瞧见蓝色的口罩掀开,露出她皎白肌肤、小巧下巴,微红的唇……
猝不及防被人对着脑壳敲了一下,疼的顾乐乐立刻双手捂头,皱眉看沈淮与:“你做什么?”
沈淮与敲敲他的桌子:“要专心。”
顾乐乐不敢忤逆他,悻悻然低头,继续做习题。
沈淮与坐在他旁侧、杜明茶的正对面,顺手拿起杜明茶为顾乐乐准备的法语手绘本,随意翻几页。
一只纤细的手,忽然捏了几瓣橘子递过来。
沈淮与抬头,看到杜明茶亮晶晶的眼睛。
像是藏了夏夜池塘上的破碎月光,摇曳轻碎。
注视久了,竟让人起了些不堪、罪恶的念头。
想要这双漂亮的眼睛,流出眼泪。
幸好她并不是他唯一能看清脸的人。
沈淮与移开视线,垂眼看她的手。
“这个橘子超甜哎,”杜明茶目不转瞬地注视他,目光温柔,人畜无害,“我从来没吃过这么甜的橘子,淮老师,您要不要也尝尝?”
她的眼睛很诚恳。
是那种“骗你我就是小狗”的纯正诚恳。
有了这点色彩缤纷的笑意,连带着她手中的橘子瞧上去也格外甘甜可口。
沈淮与伸手接过:“谢谢。”
杜明茶笑眯眯。
沈淮与刚咬了一口——
就像将一百颗青柠檬浓缩成小片集中释放,唇齿间满是炸裂的酸味。
“唔。”
他皱起眉,轻轻吸一口冷气。
咬不动。
牙齿已经倒了。
忍了忍,他面无表情地咽下。
立刻给自己倒水。
杜明茶看他一杯接一杯地喝水,笑了,凑过去,满眼无辜,恶趣味地问:“淮老师,橘子甜不甜?”
离得过近,超越长辈与晚辈应有的距离。
近到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香气,不是花香,也不是水果香或奶糖味,而是……少女自然而然的幽幽体香。
沈淮与不恼,喉结动了动,握着水杯:“小骗子。”
“淮老师,”杜明茶眼睛弯弯,以牙还牙,学着他刚才的口吻,“大人的世界总是充满谎言。”
“叮铃铃——”
桌子上的定时闹钟响起,家教时间到了。
陶乐乐站起来,说声“杜明茶再见”,一溜烟儿跑了。
杜明茶火速收拾好自己的书包,朝沈淮与挥挥手,眉眼弯弯:“淮老师再见~”
她肚子饿的咕咕叫,水果也不充饥,早就忍不住了。
这次回学校,是去吃根烤肠好呢?还是去买泡面……
终于成功坑了沈淮与一次,盘算着夜宵吃什么的杜明茶心情舒畅。
下了楼,除司机外,还有个始料未及的人在等她。
她的堂兄,邓言深。
邓言深已经等了近半个小时。
夏天的风有点冷,他起初在车里等,后来又怕错过她,就守在楼下。
冻的手有点发白。
杜明茶和他们“断绝关系”已经近一周了。
邓言深心里面的气也渐渐消散了。
平心而论,他刚见到这个堂妹的时候,也觉着她可怜。
但杜明茶性格并不像她外表展露出的这般柔弱。
她实在是太倔强了。
只不过是改个姓氏而已,她怎么会这样固执呢?
邓言深实在想不明白。
他不是没有过妹妹,邓斯玉是从小就养在他家中的,懂事多了,让往东她不敢往西,叫她撵狗她绝不——
虽然还没让妹妹撵过狗。
杜明茶不一样,和他有着血缘关系,而且她父亲当年还是优才生,曾是爷爷给予厚望的接班人。
可杜明茶却丝毫没有尊敬兄长的意思,完全不会听邓言深的话。
尤其是有温顺乖巧、百依百顺的邓斯玉做对比,邓言深忍不住觉着杜明茶有那么点不合心意。
和他理想中的妹妹差距太大了。
杜明茶刚走时,邓言深也没放在心上。
她一个孤女,没钱没势,无依无靠,在外面吃多了亏也该回头。
哪里想到,杜明茶真的铁了心不回来。
倒是邓言深忍不住想起,杜明茶刚住进邓家那几天,他晚上熬夜,杜明茶会默默地洗了水果送过来。
他那个时候,也是真心想做一个好哥哥。
思绪稍稍回转,邓言深看着眼前的杜明茶。
“回家吧,”他放缓声音,“你还在上着学呢,晚上做兼职,不累吗?再说了,今天沈少寒那事已经闹开了,你要是想和他——”
“不想,”杜明茶皱眉,“我说过啊,我对他没想法。”
不期想她竟如此果断拒绝,邓言深愣住。
“哥哥是为你好,”他说,“其他的先不说,沈叔叔是真心疼你。坦白来说,沈家近些年生意蒸蒸日上……”
楼上。
隔着玻璃全封的阳台,沈淮与低头,看着楼下杜明茶瘦小的身形。
以及旁边看不清人脸、也无法从体型判断身份的男人。
“好像是杜老师的哥哥,邓言深,”沈淮与身侧的助理白修仔细看了阵,“前些日子和杜老师吵架了。”
视线中,邓言深忽然后退几步,像是生了气,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难怪,”沈淮与若有所思,他侧身,“你去厨房问问,今天晚餐吃什么。对了,刚才做的玫瑰酱饼干不错,给她装一些送下去。”
白修愣了下:“她?”
谁?
沈淮与看他一眼:“别说我送的。”
白修福至心灵,应了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