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帐——醉酒微酣
时间:2021-05-24 06:09:55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容颜与从前在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幼年青稚渐渐褪去,整个人变得更加成熟妩媚,不负双十年华的风采。虽然模样依旧,但皮囊底下已经换了芯子,那个娇憨天真的“崔晚晚”早就死了,留下的只有“崔贵妃”。
  “我也不贪心,只是想要过好今年而已。”她委屈极了,像是讨不到糖吃的稚儿,带着哭腔说,“就今年……郎君是我一个人的,我们开开心心过一年。”
  “可总是有人来提醒我,他是天子,注定了不能只属于我,哪怕一天都不行。”
  “仿佛所有人都在嘲笑我是痴心妄想。”
  佛兰为她擦泪,眉目冷厉:“谁敢来招惹您,杀了她便是,就像王昭仪那样。”
  “可人是杀不完的。”崔晚晚泪眼朦胧,“没有了昭仪,还有婕妤、美人、才人……天子后宫不会永远只有贵妃,更何况他还要开枝散叶,传宗接代。”
  不仅仅是宫内,还有宫外,世家年年都有女儿及笄,秀女三年一选,鲜嫩的少女一茬又一茬。
  不管韦清眉肚子里那块肉是不是拓跋泰的,崔晚晚迟早要直面更多相同的场景。那一个个康健的妙龄女子,小心翼翼捧腹而行,脸上洋溢着骄傲和幸福。诞下龙嗣,与有荣焉。
  而崔晚晚连憧憬的权利都没有。
  佛兰太了解她,所以才会劝她赶在陛下与其他女人生儿育女之前离开。若是不亲眼目睹,也许痛会少一点吧。
  “说好开心过一年的,再不许哭了。”佛兰见她哭成泪人,自己也心如刀绞,忍着泪道,“娘子这般好,一定能得偿所愿,您今年会过得极好。”
  “再好也只是南柯一梦……我只愿这场梦做得久一点。”流尽最后一滴泪,崔晚晚轻轻阖眸。
  窗外明月皎皎,夜深人静正是入梦时分。
  浮生若梦。
  但总会醒的。
 
 
第65章 偷人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崔晚晚哭累了昏昏睡去, 佛兰见她睡沉了,便轻轻放下帐子,蹑手蹑脚出去了, 还专门叮嘱金雪银霜不要去打扰。
  子夜时分。
  崔晚晚隐约觉得床铺有些不对劲, 想翻身换个姿势,可四肢又灌铅似的重, 抬不起胳膊来。她头昏脑涨浑浑噩噩,好一会儿才费力睁开眼皮。
  顿时吓了一大跳。
  头顶不是金纱幔帐,而是墨色苍穹,一条星河横贯其中。
  不知何时她竟睡到了屋外。
  挣扎起身未果, 崔晚晚这才后知后觉身上裹了厚厚的被褥,里外三层,捆得她动弹不得。
  “放我出来!”
  她怒冲冲转头命令身旁男人。能在大半夜把她“绑”出寝殿,还有闲情逸致观星赏月的疯子, 用脚趾也猜得到是谁。
  “你说放, 朕就放?”拓跋泰躺在她身侧,双手枕头, 一条长腿屈起,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
  “那你要怎样?!”崔晚晚简直要气炸, 脸都憋红了。
  “不如你求求朕?”一张俊脸骤然凑到眼前,拓跋泰露出一口白牙,“小碗今日把朕拒之门外的时候, 可是硬气得很。”
  崔晚晚险些啐他:“你做梦!”
  她索性裹着被褥往外翻, 圆滚滚跟个球似的,颇有几分滑稽。
  “别动!”
  拓跋泰赶紧翻身而起,一把抓住。他把人拎到怀中,崔晚晚直起身子, 这才发现自己是在房顶上。
  拓跋泰隔着被褥打了她几下,口吻严厉:“胡闹什么!万一摔下去怎么得了?”
  “摔就摔了,免得碍您的眼。”崔晚晚一贯顶嘴,瞧他沉下脸愈发得寸进尺,讥讽道:“陛下如今偷人本事见长,令臣妾刮目相看。”
  “你以为把门锁上朕就没法了?”拓跋泰揪了揪她气鼓鼓的脸颊,“别说只是扇木门,就算是铜墙铁壁,也奈何不了朕。”
  一把随手就能劈开的破锁而已,还真能挡住他不成?
  脸上吃痛,崔晚晚张口去咬他的手,被轻而易举躲开,两排贝齿磕出声响。她更加气闷,睨眼哼道:“陛下做起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来可谓驾轻就熟,平素没少偷香窃玉吧?”
  比如偷了那颗烂青梅。
  越想越气,崔晚晚冷嘲热讽:“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多谢陛下身体力行,让我见识到此等真知灼见。”
  “你——”
  两人吵架他就没赢过,拓跋泰懒得与这牙尖嘴利的小女子作口舌之争,干脆如她所说那般“身体力行”,倾身过去堵住她的嘴唇,顺带一只手也钻进被褥里狠狠搓捏。
  “朕只偷过小碗的香。”他终于离开她的唇,但掌心紧握娇软,如采花贼那般孟浪调戏道,“也只窃过小碗的玉。”
  崔晚晚被他揉得浑身发软,但又无力反抗,硬生生被这“登徒子”占够了便宜,气得娇颜绯红胜过芙蓉。
  “怎是肿的?”
  拓跋泰近距离看她,这才发现她眼皮微肿,像是哭过。
  “天天看见碍眼的东西,不肿才怪,没瞎就算是好的了。”
  她使小性子撒气,他这个碍眼之人也只得一味迁让,剥开被褥把她放了出来。
  夜风微凉送来初夏槐香,远处的山峦在夜色里只看得见起伏轮廓,两人居高临下而望,微弱的烛火零星点缀在山庄各处,像是散落田野的萤火虫。
  荷塘偶尔传出几声蛙鸣,落入耳朵不觉聒噪,沸腾的心绪反而沉静下来。
  崔晚晚双手抱臂而坐,拓跋泰见状把她揽入怀中:“冷?”
  她此刻倒是没有抗拒他的触碰,只是盯着远处摇了摇头,转过脸来满是不解:“为何带我来这儿?”
  拓跋泰自诩一片苦心,不料却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瞬间气闷。
  他沉声反问:“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崔晚晚简直莫名其妙。
  沉默片刻,拓跋泰惜字如金地迸出一个字:“画。”
  “唔?”
  眼见崔晚晚还是一头雾水,他顿时生出痴心错付的失落感,磨着牙问:“朕送的题字你可看过了?”
  那套四时赏幽录,春夏秋冬共四十八条,他写了足足一夜。倒不是说写字费功夫,而是要绞尽脑汁地想每个时节何处景色最好,以及她会喜欢做什么。
  帝王笔墨珍贵,却贵不过他这份心意。
  “看过呀,不过后来长安殿的桌子腿有些不稳,”崔晚晚不以为然,“我就拿去垫桌脚了,刚刚合适。”
  拓跋泰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敢把天子赠予的题字这般糟践,古往今来也只有她这个无法无天的女子了。
  瞧他一副“独咽血泪、黯然神伤”的失落模样,崔晚晚满腹郁懑终于烟消云散,“噗嗤”笑出声。
  “你还笑。”拓跋泰冷哼,“养不熟的白眼狼。”
  身为帝王,他不可能像京中风流公子那样,把光阴尽数付与风花雪月。他自知陪伴她的时间有限,也心疼她被拘在宫里不能四处走动,所以见缝插针地带她出来透气,尽量与她多些私下相处。
  落雪折梅、星夜泛舟、春日踏青……
  他愿意陪她做尽一切喜爱之事。而这样弥足珍贵的时刻,光是记在脑海里还不够,最好能刻画下来,待到耄耋年老也能拿出来回忆。他题字她作画,是再好不过的“夫唱妇随”了。
  四时赏幽,他曾写下一条“夜宿星月”,就是想在这样一个满空孤月,露浥清辉的凉爽夏夜,携枕卷席,睡于天幕之下,露影湿衣,欢对忘言。
  哪知这人不仅把作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还把他拒之门外。
  真是气煞人也。
  “辜负了陛下一片好意,臣妾真是好生惭愧。”崔晚晚轻抚自己胸口,妩媚暗示,“一颗心惴惴不安的,您要不要瞧瞧?”
  这下轮到拓跋泰冷嘲热讽:“娘娘有心?”
  “有没有心你来瞧呀。”
  若是她想讨好谁,可谓十八般招数层出不穷,撒娇卖乖无所不用其极,总能把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来瞧嘛——”她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像条没骨头似的软蛇,紧紧缠人,“郎君怎么不看我?”
  拓跋泰眼眸低垂,冷脸数落:“没心没肺。”
  “谁说我没有,我都有的,不信你摸。”她嘻嘻地笑,柔荑牵起他的大掌放到自己胸口,狡黠又娇媚,“摸到了吗?”
  他怎么都没能把翘起的嘴角压下去,色厉内荏的模样被一下戳穿。
  “顽劣!”
  两人重新腻歪在一处。
  “以后有空带你去北地。”拓跋泰抱着她交叠相依,满怀憧憬,“那里的星星看起来更多,月亮也更大一些。”
  “骗人,星星月亮哪里看都一样。”
  “真的,大漠风光与众不同。”
  拓跋泰回忆从前数年刀头舐血的日子,打完仗坐于沙丘之上,赤冶刀血迹未干,他怀抱一坛烧刀子独饮,偶尔遥敬远方阵亡的将士。
  伴着日落,累累白骨也被风沙掩埋,再无踪迹。
  彼时只觉荒漠无边无际,有种茫然之感,圆月升起,冷光洒在黄沙上,像是铺了层碎银。
  很美,也很荒凉。
  他形容给崔晚晚听,她果然一脸向往,抓着他问能不能今年就去。
  拓跋泰失笑:“尽量。”
  如今朝廷事忙,去往北地一来一回少说一月,他大概是无暇分|身的。
  崔晚晚又开始任性:“就要今年去!你不去的话我自己去。”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短短十字道尽世人的向往。
  “今年不行就明年,明年不行就后年,朕一定带你去,绝不食言。”拓跋泰生怕她真的一时兴起跑那么远,“何必急于一时,总有机会的。”
  “可我就想今年去。”崔晚晚仰望浩瀚星空,喃喃自语,“这一年我要做很多事。”
  既然无法长相厮守,那就珍惜余下的每一刻,做尽有情人间的快乐事。
  从前怎样,将来如何,都已不重要了。
  四月末的时候,江夏郡一座矿井坍塌,埋压了近百名劳工,连带着旁边的冶铁造作局也失火,伤亡惨重。消息传到京城,拓跋泰震怒,当即下旨革职郡守及一干人等,尽数押解回京受审,又派出御史去往江夏郡调查并抚恤。
  同时,房英莲也带了绣衣使暗中前往。
  朝堂乌云密布,后宫也气氛沉闷,拓跋泰已经好几日独宿于紫宸殿了。
  “怎么样?好看么?”
  崔晚晚在穿衣镜前转圈,她身上是新制的胡服,翻领对襟,窄袖收腰,英姿飒爽又不失娇娥柔美。
  “好看。”佛兰帮她整理了一下衣摆,笑着说,“娘子近来丰腴了些,也长高了。”
  “啊,我胖了吗?”崔晚晚紧张,双手掐着自己的腰比划,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金雪银霜在旁偷笑,崔晚晚见状更恼怒,命令道:“以后不许再端宵夜来。”
  “可是,”金雪歪着脑袋十分为难,“娘娘昨儿个才吩咐奴婢每天晚上都做一碗甜羹给您吃。”懿旨前后不一,她该如何是好?
  佛兰也打趣:“朝令夕改——”
  眼看崔晚晚又要炸毛,银霜连忙打圆场:“娘娘如今不胖不瘦刚刚好,瞧这衣裳多合身。”
  午时过后,崔晚晚去往前朝,在紫宸殿外等了快一个时辰才见到几位朝臣退出来,各个面色不虞,估计挨了不少训斥。
  她随后进殿,拓跋泰正伏案看折子,听闻脚步以为是福全来请膳,头也不抬地说:“朕不饿。”
  香风袭来,崔晚晚抽走朱笔,嗔道:“陛下是要辟谷不成?”
  “你怎来了?”乍见是她,拓跋泰面露惊喜,伸手去牵。
  “我若不来,还不知道你打算餐风饮露当神仙。”
  崔晚晚噘着嘴,硬把他拉到膳桌前按着坐下,她盛饭夹菜堆了满满一碗,连同筷子一齐塞进他手中。
  “快吃。”
  方才不觉饿,可美人秀色可餐又大献殷勤,拓跋泰忽觉饥肠辘辘,一边吃一边笑眼看她:“今日这般乖巧?”
  “陛下觉得臣妾侍奉得好不好?”崔晚晚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不错。”
  拓跋泰用了膳,习惯喝一盏顾渚紫笋,崔晚晚亲自煮了茶奉给他,讨好意味十足。
  “说罢,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满足了口腹之欲,他格外好说话。
  “我想买些东西。”
  买何物值得她这般做低伏小?莫非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连长安殿都拿不出足够的钱?
  他颇有豪掷千金只博美人一笑的气魄,大方点头:“买。”
  “君无戏言。”崔晚晚立即掏出一枚金饼拍进他手心,“我买郎君一日光阴。”
 
 
第66章 寻欢   乡下人褚表哥。
  大魏实行宵禁, 寻常百姓在暮鼓晨钟之间不得随意走动,犯禁之人受鞭笞五十。但京城里却有个极为特殊的地方,华灯初上时分方才热闹起来, 直至子夜人声鼎沸, 堪称不夜不眠城。
  这就是平康里。
  天黑之后,崔晚晚与拓跋泰乘马车悄悄出宫。
  “郎君从前都是跟谁一起喝花酒?邓将军还是白将军?”
  崔晚晚撩起车帘看外面, 只见街道两侧家家关门锁户,行人也寥寥无几。于是她放下帘子,跟身旁男人说话。
  “不曾喝过。”他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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