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只见两只龙舟都冲过了终点,标旗也不见了,看来胜负已定。
“是谁赢了?”
崔晚晚伸着脖子望,刚才实在太快她都没看清,只知道一眨眼就结束了。
“看看便知晓了。”
圣上下旨让两支队伍的头头上高台领赏。只见白崇峻和邓锐一齐走来,邓锐拧着一张黑脸满是不悦,拳头捏得紧紧像是准备打架,而白崇峻手拿标旗眉开眼笑,还故意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陛下,老白耍赖!”邓锐一来就告状,“方才他使诈才夺了标旗,这场比赛不作数!臣要重赛一场!”
白崇峻啧啧道:“仲祺你这就不对了,愿赌服输嘛,我又不嫌你穿裙子难看。”
崔晚晚好奇白崇峻使了什么诈。
邓锐简直气炸:“他在那儿说什么岸上有妇人产子,害我分心!”
白崇峻嬉笑道:“我自言自语而已,难道有规定竞龙舟不能说话?”
“你!”
邓锐输了比赛,讲理又讲不赢他,直被气个半死。
原来林新荔今日也来了,她下个月就要临盆,邓锐念着她怀孕辛苦,便趁着生产前带她出来玩,兼之还想在她面前展露雄风,于是让家仆在岸边坡地上搭了个棚子,让她坐在里面看热闹。
谁知白崇峻却在关键时刻嚷嚷着女人生产,惊得邓锐慌乱一瞬,下意识去看棚子里的林新荔,这下节奏一乱,船便被白崇峻超了。
知晓了原委,崔晚晚咯咯直笑,觉得这二人斗法十分有趣,简直一对欢喜冤家。
“仲祺,兵不厌诈。”拓跋泰轻叹摇头,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情。
天子御笔亲题,赐了飞白扇给二人,以做嘉奖。给邓锐写的是“忠”“勇”,给白崇峻写的是“贞”“敏”。
拓跋泰道:“庶动清风,以赠美德。”
随后又赐给其他禁卫将士夏衣、暑药等物。
竞渡之后,还有其他龙舟表演,崔晚晚看了一会儿,佛兰过来附耳几句。
“陛下,我去去就来。”
二人走下高台,绕到背后一处空地上。
带着帷帽的孕肚妇人等在此处,见到贵妃遂迎上前来,下跪行礼。
“贤……你快起来。”崔晚晚赶紧扶她。
林新荔却执意磕了一个头:“娘娘大恩,妾早就该向您道谢,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还请娘娘受了这一拜。”
“折煞我了。”崔晚晚玩笑道,“真的别跪我,我怕邓将军待会儿找我拼命。”
林新荔笑出了声。
二女在树荫下就坐,佛兰随侍一旁。林新荔解下帷帽,崔晚晚仔细打量,觉得她不仅双颊丰润许多,神态也与在宫里大相径庭。没了那种忧思畏缩,整个人明媚不少。
“多久生产?”崔晚晚视线往下落于她圆滚滚的肚子上,关心询问。
“约莫在下月底。”林新荔手捧孕肚,眼里闪着母爱的光芒,“这个孩子能出生,多亏娘娘。”
崔晚晚微笑摇头:“我什么也没做。”
“全赖娘娘不计较,妾才保住了孩子。”
当初林新荔兵行险招,可谓孤注一掷。她什么都没有,孤身一人在京城,远离岭南林家,能用的唯有肚里尚未成型的孩儿,况且还不是天子的。可当时那种境地,她又如何敢对别人说孩子生父是谁?除非天子亲口来问,否则她绝不承认。
倘若贵妃妒心一起,随时都能让她一尸两命。
但崔晚晚不仅没有为难她,甚至连问都不问一声。正是由于贵妃什么都没做,她才有机会面见天子跪地陈情,等到邓锐来求。
“宫中女子各有苦楚,我也只是不想找麻烦。”崔晚晚微微一笑,又问,“邓将军待你可好?”
“将军心中还是很看重妾的。”林新荔低眉,“求仁得仁,妾已知足。”
碍于她曾是天子后妃,林新荔不可能正大光明嫁与邓锐,如今只是他的一房侧夫人,虽然头上并无正经主母管束,但将军府中莺莺燕燕也不少。选了这条路,她就成了家族弃子,身后没有母族支持,而天子跟前的红人却是块香饽饽,时常有人敬献美妾给邓将军,他又大男人惯了,来者不拒。
崔晚晚惋惜道:“其实以你的聪慧,打发那些人轻而易举。”
“打发了这批还有下一批。”林新荔摇头,“男人不都是这样么?妾何必费这功夫,随她们去吧。”
崔晚晚沉默。是啊,一个将军尚且如此,那天子更该三宫六院,坐拥佳丽万千。
“对了,妾瞧娘娘似乎长了热疹。”林新荔觑见崔晚晚衣领下有红斑,遂从荷包里取出一盒药,“岭南潮热,瘴气也多,林家祖上从杏林,妾在家中也学了些皮毛,这药能祛湿除热,应该是对娘娘症状的。小小心意,还望娘娘莫要嫌弃。”
崔晚晚收了药,林新荔略坐片刻便告辞回去了。
“佛兰姐姐,陪我走走吧。”
崔晚晚暂时不想回去,便与佛兰朝人少的地方走去。
“娘子,这药?”
佛兰拿着药面露狐疑,担心来历不明的东西有害。
崔晚晚道:“无妨,用了试试看吧。她不会害我。”
林新荔没有害她的理由,正如方才所说,林新荔是个聪明人,与贵妃交好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
二人走出半里地,行至一片桃林,隐约看见林中有人影晃动,似是在整理衣衫。
佛兰只当是不慎撞到偷情的男女,赶紧拉着崔晚晚转身:“娘子莫看,没得污了眼睛!”
林中之人乍闻说话声,飞速分开,落荒而逃。
虽没看到正脸,但崔晚晚觉得其中一女身形眼熟,于是拉着佛兰走过去,看见地上遗落了些布条。
佛兰没好气道:“衣裳都撕烂了,怎就急成这样。”
“姐姐,把这些收起来。”
崔晚晚却觉得布条边沿整齐,不像是随手撕破的。她回想方才的人影,愈发疑惑。
韦清眉在这里做什么?
第71章 生产 避火图?
崔晚晚回去的时候遇到江肃从高台上下来。
兵权被削、亲子亡故, 接二连三地打击让江肃苍老了许多,他也好几个月都称病不朝。但今日他似乎精神还不错,眼里不是死气沉沉的, 仿佛有了什么盼头。
二人擦肩而过, 江肃虽仗着太傅身份并未对她行礼,但也没有发难, 甚至还点了点头,这让崔晚晚有些纳闷。
崔江两家交恶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且不论以往恩怨,就说现在后宫之中, 江淑妃不得圣心,崔贵妃独占圣宠,注定了两家势同水火。前朝江太傅失了兵马大元帅一职,只担虚衔, 江氏声势也日薄西山, 而崔家子弟则被大肆启用,户部崔尚书是贵妃叔父自不必说, 贵妃兄长崔衍回京后参为同中书门下二品,权力甚重, 可牵制宰相。至于贵妃生父,虽然太常寺少卿是个闲职,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天子体恤“岳丈”, 有意为之。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江肃一贯倨傲,见了崔晚晚至少也是鼻孔朝天,今日却“礼貌待人”,委实怪异。
“江老贼想做什么?”
崔晚晚挽住拓跋泰, 踮脚在他耳边悄声询问。
他略微弯腰,一语带过:“他来请封世子。”
崔晚晚惊讶:“他还有其他儿子?”
“是兄长的孩子。”提起江恒,拓跋泰不免伤怀,“朕准了,如此一来,兄长也算后继有人。”
魏人重承嗣,认为于礼不孝者有三事,不娶无子,绝先祖祀。如江恒这类没能留下一男半女的子孙,不仅去了地府无颜面见祖宗,甚至每逢祭祀也无人敬献香蜡纸钱,只能算孤魂野鬼一个。
崔晚晚更惊讶了:“孩子在哪儿?多大了?”之前从未听过江恒有子,况且那韦清眉不是说他体弱不能圆房?
拓跋泰不欲多言:“韦氏有孕,遗腹子。”
忆及立夏日那一出,她心头一动,张口欲问:“那她的身孕……”
他眉头微皱,神色漠然:“她要生,就让她生。”
反应如斯冷淡不像是两人有首尾,崔晚晚捉摸不透,可这里人多口杂不便多问,只得强压下疑惑。她目光放远落在江肃背影上,只见他走向家中女眷,韦清眉也在其中,衣着宽松尚看不出孕肚。
看样子江肃很看重这个嫡孙,见韦氏一直站在那里,便说了几句话,立马就有侍女过来搀扶韦氏。韦氏低眉顺眼的,屈膝言谢,江肃顺手托了她一把。
端午之后几日便下了一场雨,暂且冲淡了暑气,只是雨停以后内宫更加潮热难耐。
好在林新荔的药十分对症管用,崔晚晚的疹子终于好了。
佛兰派了内侍去将军府传口讯,请林新荔再制一些药来,有备无患。谁知去的人没带回药,却带回了林新荔生产的消息。
崔晚晚惊讶:“怎的提前这么多?她还好吧?”
内侍回禀:“请娘娘放心,侧夫人母子平安,孩子生下来除了瘦一些其他都好,听说是邓将军的妾侍冲撞了侧夫人,受了惊才早产的。邓将军已经处置掉那些妾侍了。”
崔晚晚悬着的心这才落下来,让佛兰选些贺礼送去将军府给林新荔,说完尤觉不够,又让再多拿些补品。
“娘子何必为她操心。”佛兰始终觉得林新荔心眼太多,不值得相交,“她那么会算计人,焉知这回不是一出苦肉计?”
“若是有的选,谁又愿意算计呢?”崔晚晚幽幽一叹,“早产伤身,她也是不易,多照拂些吧。”
前朝这里,邓锐喜得麟儿,依着民间习俗带了红蛋进宫,在朝会之后发给同僚,甚至早早就定下了请大家喝满月酒的日子。
他还专门送给天子一筐红蛋。只见这位憨直的黑脸将军一直咧嘴傻笑,合都合不拢,眉飞色舞地给拓跋泰讲自己的儿子。
“只有这么小,软趴趴跟只奶猫似的,一开始我抱都不敢抱。”邓锐拿手比划着,语气十分骄傲,“虽然不足月,但这小子哭声洪亮得很,像我!我一抱他就不哭了,这就是父子连心……”
拓跋泰听他说着,眼里笑意浅浅。
别人都成双成对,邓锐还当了爹,白崇峻这个光棍儿听得满腹酸水,故意损他:“什么父子连心,你一张黑脸凶神恶煞,能止小儿夜啼,人家奶娃娃害怕你。”
邓锐立马跟他吵起来:“呸!放你的狗屁!我亲儿子怎会怕我?姓白的你分明是嫉妒老子!”
“我嫉妒你?笑话。”白崇峻翻个白眼,“我是嫉妒你家那群娘们争风吃醋还是嫉妒你连几个女人都管不好?枉费你还是个管大头兵的将军!”
“谁说老子管不好?!”
“我说的,你就管不好——”
……
留下这二人吵嘴,拓跋泰提起红蛋回了后宫。
崔晚晚仍住在含冰殿。她白天嫌外头晒,晚上又嫌出去蚊子多,是故天天躲在殿里偷懒,光着脚走来走去,连衣裳也不好好穿。
他跨进殿门绕过屏风,一眼就瞧见那懒美人趴在矮足长榻上,长发随意挽了个髻,插了支狼毫当簪子,身上披着疑似是他的寝衣。她两肘撑在榻上,往后翘起两条腿,嘴里还咬着一支笔,白鹿纸扔得到处都是。
“还在画赏幽录?”拓跋泰随手搁下红蛋走过去。
“不是!”
崔晚晚赶紧捂住画纸,飞快收起塞在靠枕底下,扔了笔朝他笑:“胡乱画着玩儿的。”
拓跋泰心生好奇:“怎么还遮遮掩掩?”
“因为——”崔晚晚直起身子,转了转眼珠子,眸光流转,“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那种画。”
他含笑猜测:“避火图?”
她也不答是不是,爬过去搂着他脖子只顾笑,亲他嘴角。
他的寝衣穿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宽大,几乎跟长袍一样,她贪图凉快,里头只穿了小衣亵裤,衣襟松松散散,稍微动作就滑下来,露出红纱主腰,只见深兜玉腹,浅露酥雪,拘出一把细腰。
拓跋泰剥了那件寝衣丢开,灼热大掌搭在细腰之上,眼底慢慢浮出欲色。
“画不能看,能否临摹?”他含着她的耳珠问,“什么样式的,你做与我瞧。”
“呸,满脑子想些不正经。”崔晚晚含羞,手玉推他肩头,“我才不要。”
他顺势倒下,扯过她趴在胸膛:“那朕来——”
……
夏雨打海棠急急行行,好一阵才停歇。
拓跋泰胡乱拿寝衣擦了擦,崔晚晚想起身被他按回去。
“再躺会儿。”
“不要,黏得难受。”
他不同意,非要她躺,纠缠了半晌才难为情地解释:“仲祺说这样比较容易、咳,受孕。”
她转过脸去看见方几上的那筐红蛋,顿时明了,便也没有再坚持,半侧着身子趴好,腰边肌肤绯红,全是他捏的。
“邓将军要请大家喝满月酒吗?郎君到时候也带我去看看呀。”
他想起邓锐眉飞色舞的得意劲儿,哼了一声:“同他一般的黑脸小子,有什么好看。”
简直一副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的口气。
“我怎会想看别人的孩儿?我想探望林氏而已。”崔晚晚觉得好笑,哄道,“阿泰这般俊俏,将来的孩儿才是最好看的。”他兼具鲜卑人与汉人的血统,又把两者的优点融合于一身,在她看来处处都好。
拓跋泰果然被这句话安抚住了,憧憬道:“咱们生个白白嫩嫩的女儿,肯定把仲祺家的比下去。”
“女儿会有,儿子也会有。”她的脸颊枕着手臂,盈盈望着他,“郎君这般好,当然是儿女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