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并不是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而是等待真人被削弱到一定程度再出手。
不对。
桐谷澪心里一紧,如果真如他所说那样,原夏油杰的术式是抽取咒力,那么他要一个咒力被削弱的特级咒灵根本没有意义,这术式肯定没那么简单。
夏油杰提醒似的,垂眸望了一眼地上的法阵,又将视线重新对准桐谷澪面无表情的脸,似乎笃定她不敢从结界里出来一样。
“对一级以上咒灵使用「旋涡」,咒力的聚集只是低级,它的价值在术式提取。”
他笑弯了眼睛,越发的像一只千年老狐狸。
“狱门疆已经消化掉五条悟的信息,只要你离开结界,我就可以将它带走,你要不出来,我会怎么做你也清楚。怎么样,桐谷小姐你还能阻止我吗?”
桐谷澪的嘴唇绷成一条直线。
怪不得他那么从容,真人才是他最大的后手。如果真让他抽取了真人的术式,使用了无为转化,那他咒胎法阵中辐射的所有人无能幸免。
五条悟被封印是灾难,所有人被他改造成傀儡也是灾难。
两难。
这根本不是“舍得”的命题,任何一个选择的失去都会注定悲惨结局,必须全部抓紧。
快想起来,那朵花,那朵本不应该存在的花!!!
是束缚,本不存在的事物因为她的意识形态发生了改变,她记得那时候她只是一心想让它开出蓝色的花,全神贯注地倾入了意念。
可她现在做不到全神贯注。
她必须回想起当时的状态,只有在那个状态下,她才能用自我意识和庞大的灵力再度启动往生阵,命令狱门疆把五条悟吐出来。
但她需要时间入定,眼前夏油杰已将压缩了真人的咒灵球举到唇边,她必须从结界中出来阻止他。
分-身乏术,怎么办?!
疼痛让她格外清醒,她的大脑飞快运转。
分-身、分神……对了,降灵!
无法分-身可以分离意识,她进入自我意识中入定,让别人支配她的身体,阻止夏油杰。
可她一直没有给吕哥烧他心爱的摩托车,和吕布的降灵契约此刻不成立。
等等,如果吕布可以从那个世界带来,那岂不是说……
桐谷澪的唇边染上了笑意。
正好,他们才是最了解她的人,可以帮她尽快入定。
无法抬起的双手不能结印,符咒是她施术的凭借。但在被师父痛骂之前,她最讨厌的就是框架!
“师门助我!”
巨大的气流旋涡席卷了月台,被旋涡影响到的咒灵球偏移他唇边几分,他不得不多添了几分咒力控制手中的咒灵球。
夏油杰微微皱眉盯着突然垂头一动不动的桐谷澪。
她再度抬头后垮着个脸,像第一次看到夏油杰一般,老气横秋的挑剔着,目光里是满满的嫌弃。
“噫,日本的和尚这么不正规?!”
师父生前嗓门就大,虽然是女声,这一嗓子吼出来更是宝刀不老。
成了。
倏而那张脸又突然恢复了女子得意的模样,
“师父,弄他!”
这句话桐谷澪基本上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她正在分割意识,精神和□□双重疼痛。这出精神分裂成功的吸引了夏油杰的注意,他举着咒灵球的手微微顿了顿,饶有兴致的盯着眼前桐谷澪不停变换表情自言自语。
降灵吗?好像平安时期有唐朝的道士使用过呢,还真让人愈发怀念起那个时代了。
她是怎么会的?
这个女人真是太让人好奇了,她这副身体,快撑不住了吧。
夏油杰眯了眯眼,已经在脑海中构思如何将这女人转换成咒灵的方式了。
附身在桐谷澪身体里的老者看对面和尚那不正经的眼神就知道他憋了一肚子的坏水。假和尚能看出来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死丫头,值得吗?”
她的筋骨碎裂成寸,这会儿还能动弹,全靠强大的灵力做线牵引着关节,他知道她已是强弩之末。
“师父,‘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有什么值不值得的呢,我现在是这里所有人的‘其一’啊。”
“行吧。”
老头儿答应的有点儿哽咽,徒弟都做出选择了,自己除了助她还能说什么?
“不许用我的脸哭。”
桐谷澪笑了笑,声音渐渐遥远。
“屁,要哭也是对面那个假和尚哭,你去吧!”
……
虚无的空间中,水面笼着淡淡的雾,空气微凉。唯一存在的水面上仿佛有无形的雨轻柔地敲打其上,激起一片片涟漪,彼此碰撞。
她盘坐在水面之上,衣服是没战斗之前的整洁,没有沾染任何水汽。
意识最大限度的减弱了和□□的关联,桐谷澪知道这是她的心境。
重新见到故人的她眼眶红了红,她有好多话好多抱怨想跟眼前这个人讲,可时间不够他们寒暄。
“师弟,好久不见。”
一袭白衣的男子盘腿悬坐于水面上,手肘拄着膝盖,斜弯着腰慵懒的支着下巴,狭长的狐狸眼和心境之外的夏油杰如出一辙,只不过他不是长发,而是凌乱的黑色短发,年轻的脸庞没了病态看上去懒洋洋的。
“师姐,你的心好乱啊。”
他薄薄的嘴唇一弯,还嫌不够乱似的,白皙纤细的指尖掠过水面,形成一串串波纹,随后又指向几处波动比较大的水面。
“那是你担心无为转变带来的未知变化,那是你担心宿傩和虎杖的契阔,那是你担心伏黑惠如果对上了伏黑津美纪,那是你担心相泽翔太会不会死,呀,那里还有想我的诶……我说,你就不担心一下你自己?”
“这个还有必要担心吗!”
注定要挂吧,如此磅礴的灵力,以“桐谷澪”这具身体根本承受不住。
“白痴。”
夏由杰嘟囔了一句,换了只手撑着下巴,看她那张无所谓的脸突然觉得有些气。
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
“师弟,我悟不透。”
若是从前,她肯定骂回去了,可现在哪有心情反驳他,如同泛着涟漪的水面,她的心静不下来。
真是服了……算了,他出现不就是为了她走的这一步么。夏由杰无奈的开口,
“还记得你8岁那年被鬼冲撞的事吗?”
突然提起那么久远的事,桐谷澪的记忆还真有点模糊。
“好像是发烧了?”
“那不是全部。师父封印了你的记忆。”
“为什么?”
桐谷澪很震惊,封印一个人的记忆很耗心力,好像就是从那一年开始,师父喝起了羊鞭酒,难道并非因为按|摩店的红姐,纯粹是在回补心力?
臭老头……桐谷澪的心又苦又涩,水面的波动更明显了。
“你让玫瑰开出蓝色的花后,师傅就在想怎么封印你的能力,只是一直犹豫要不要做。”
他笑了笑,到现在他还记得老头在“我徒弟这么牛逼”和“我徒弟要完犊子了”之间天人交战。
桐谷澪也笑了。
不必他说她也能想到,一个吃兰州拉面都纠结一个小时要“二细”还是“韭叶”的老头面临了多么庞大的选择压力。
“是什么让他下定决心?”
“烤鱼。”
猝不及防的转折让还在温情中的桐谷澪垮下脸,差点破防骂街。
“你在逗我。”
“我很严肃的。”
夏由杰还是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他小师姐的表情永远这么丰富,这么可爱。
就很不想让五条悟看见。
“准确的说,是你被鬼冲撞那次从梦里带出的烤鱼。你已经可以跨过虚妄了。”
“所以我当时难道是……”
桐谷澪已经不止一点儿难以置信了。
庄周梦蝶。
庄子不是想说人不应该分清现实和虚幻,而是在讲“物化”。庄周变成蝴蝶亦或蝴蝶变成庄周,两者之间的转变正是世间生物的物质变幻,生生死死的循环,永不停歇。
她原以为烤鱼这么无厘头就够她震惊的了,如果真的是她想的那样……
“没错,你开了识海,还能反向骚操作。”
用识海罩住现实,让部分现实随自己心愿转变。这是能打破末法时代术士制度的力量。
修真门派之间卷入世俗明争暗斗的根本原因是因为灵气稀薄,术士被“大能”们告知大道无望,停止探索更多可能。如果这个时候,有一个人跳出来说自己可以开识海,最终可以修炼飞升,那所有术士便恢复了修道的希望。
可“大能”们不允许,世俗已经离不开术士了。争斗需要战力,政治布局需要不为人知的支持,大家族需要根基。如果术士专心修道不理世事,利益既得者将全部失势。
既然已经坐到高处,怎肯再落地为尘埃。
若是被人知道她的能力,她将是众矢之的。她是末法时代的希望,但希望不能早夭。
可他们还是没能护住她。
师父死后,他为她起了一卦,这才明白一件事。他们什么都考虑到了,唯独没有想到她的心性,她对师门的感情。
她不在乎自己是否是希望,如果没了他们,她也没有求生意志,命运终会指引她走向死亡。
天注定要术士们沉沦重新洗牌,这是不可逆的局。
除非……
“我制造了那么多人生的分岔路口给你,结果你还是走了这条。”
在找到这个可以让小师姐容身的时空时,他就看这个注定会与她有交集的五条悟不顺眼。那男人也是个BUG,不是天选之子也差不多了,他几次想改他的姻缘线都不行。啧,可真难缠。
他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没办法,都走到这一步了,想起来吧。”
桐谷澪只见她师弟屈指一弹,一道白光没入她眉心。
“你……”
喂,你讲清楚你又算什么卦了!!!
还来不及问,她便陷入意识混沌中。
白雾缭绕的混沌中,荡漾着点点微光,蚕丝般纤细的金线有序的引导她分出一缕的意识,不断融入其中。
原来8岁那年,她走不出业障,躲在自己制造的梦中,与五条悟、太宰治相遇。
山洞顶东京地铁线路图和猫猫头标志,她给五条悟那一拳和给太宰治那一闷棍,太宰治的风衣五条悟的衬衫,那片她走出业障后的花田……
原来烤鱼是“五条叔叔”给她的。怪不得前一阵子她总感觉他的目光像慈爱的老父亲。
破案了。师弟早把线索留给她了,这大概就是太宰治所谓的命运的转折吧。
大梦三千,不过刹那之间,心境中的水面平静了,再无涟漪。
桐谷澪从意识中清醒,双眼愈发清明,长呼了一口浊气,冲夏由杰挑了挑眉。
五条悟不告诉她她理解,太宰治那个混蛋为什么也不说?
“我们彼此有交易,那个男人在另一个时空中也不一般呢。”
两人彼此对视着,他轻轻一笑,直起腰一改慵懒姿态。
“你啊。”
桐谷澪望着师弟一声长叹,什么都为她打算好了么……
“师弟,你得道了。”
“或许吧。”
她悟道了,他们都该离开了。
“还会再见的。”
桐谷澪淡淡的笑了笑。
大千世界,万有诸相,本质上都是“空”。他们终归会回到虚无,再次相见。
她和五条悟也会在某次轮回中再见吧。
庄周要变成蝴蝶飞走了。
再睁开眼,她原本黑色的瞳孔从中间的金色光点开始,将瞳色染成了黑金。
她的心真正的平静了。
师父和师弟一起走了,她再次回到了自己支离破碎的身体,冲还向自己进攻的夏油杰推出一只纤细的手掌,夏油杰的攻势随之一顿。
“你真的想要创造一个新世界吗?还是你如守辰丁般卑微心理作祟,想要成为造物主?是理想还是野望?你应该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