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听云怀大师这么一说,她便知晓云怀大师什么都懂了。
兴许是从诗里看出来的,又或者是从眼前这股冲天文气里看出来的。
宝栗只来到这世间短短十余载,却已见过不少人,他们有些比较固执,有些比较豁达,有些比较开朗,有些比较沉郁,可大多数人都对她满怀善意,让她从未觉得自己是孤苦伶仃来到这世上以及孤苦伶仃活在这世上的。
宝栗说道:“有您在这里坐镇,我就放心了。您别担心,我会尽快回来的!”
云怀大师道:“你还小,不必着急,事情再难,慢慢来,慢慢做,总有做好的一天。”
宝栗听得似懂非懂,没再吭声,径直寻韦霸去。她想知道韦霸和闵宁是从哪儿回来的,想去瞧瞧那个入口还在不在,说不准有机会直接到蛮荒去!
如果不行,那就再想想办法。
韦霸听宝栗想去蛮荒,想了想,把手头的事情交接出去,二话不说跟着宝栗出发。
宝栗到了城隍庙,又和楚楚商量着把除魔之事交给桑闲师姐去处理,实在有解决不了的还能去长安山上寻云怀大师。
楚楚听后很舍不得,拉着宝栗的手说道:“你可要早点回来啊。”
她其实不是很想和其他人打交道。
比起其他人,她还是更喜欢宝栗!
宝栗爽快应道:“好,一定快去快回。”
楚楚将宝栗两人送到了离蛮荒入口最近的城隍庙。
那边的城隍本想好好招待宝栗,可宝栗说自己有要紧事要忙,便没再多留,径直与韦霸去寻蛮荒入口。
韦霸循着记忆把宝栗领到他与闵宁归来的地方。
宝栗见韦霸一副要和一起再去蛮荒闯荡一番的架势,也没和他客气地说什么“你不用随我去”,背着灵斧与韦霸站在谷口前望着前方荒无人迹、静谧安宁的山谷。
韦霸说道:“当时蛮荒大巫已经把入口封闭了,这会儿怕是很难再从这里进入蛮荒。”
宝栗点点头,没太失望,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走入山谷。
不想她才走了没几步,就察觉脚底下生出绿莹莹的光芒来。
那绿莹莹的光芒充满蓬勃的生命气息,无端叫宝栗觉得亲切又熟悉。她正要转头与韦霸说出自己的发现,却见韦霸已经离自己很远,正张着嘴不知再说些什么。
宝栗向来耳聪目明,这会儿却根本听不见韦霸的声音。
她察觉那绿莹莹的幽光并没有恶意,便放松下来任由对方将自己带往未知之处。
第43章
哪怕周围的光芒把自己包裹得很舒服,宝栗也没有沉浸其中,而是睁着眼睛努力看着前方,想看清前面到底是哪儿。
很快地,宝栗摔落到一颗巨大的面包树果实上。
面包树果实确实软绵绵的,瞧着像面包一样。
宝栗好奇心重,掰下一块面包果肉尝了口,发现口感也与面包别无二致,香香软软的,吃着特别香。
宝栗早已辟谷,并不觉得饿,尝完鲜也就没再多吃。她左顾右盼,没见着韦霸,知晓那入口古怪得很,许是没把韦霸卷过来。
宝栗到处找了找,没找着出口,想与韦霸说一声也做不到。她本就是要来蛮荒的,遇到这种情况倒是不慌,跳下面包树到处溜达,没一会儿有遇到棵身上满是划痕的树。
树上的新伤口正有乳白色的鲜奶潺潺涌出。
宝栗好奇地取了一些尝了尝,果然和韦霸提到过的那样鲜美得很。她知晓了树奶的滋味,也就不再好奇,见树身满是创口,抬手用灵力替它治愈了所有伤处。
“它自己会好的。”旁边跳出只通体乌黑的猫儿来,见宝栗浪费灵力在那棵树上,顿时骄傲地亮出通身油光水滑的皮毛说道,“有你多余的灵力,还不如分我一点,我可以允许你摸摸我的背。”
宝栗却道:“浑身都是伤,就算会慢慢愈合,它们也是会疼的吧?”
黑猫儿没想过这个问题,听宝栗一讲,歪着头蹲在旁边看着树身上的伤口在灵力的抚慰下缓缓愈合。
高高的鲜奶树枝叶慢慢舒展看,在明灿灿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美丽。
周围有不少小动物好奇地围拢过来,仰着小脑袋看那高高的大树。
“哇,它原来有这么高的吗?”
“它的树冠好大啊,根本看不到边!”
还有松鼠在地上追逐着满地细碎的光影,欢快地叫唤道:“看看,看看,地上好像掉了一地的星星!”
微风徐徐吹来,拂动着柔软的枝桠,那新嫩的枝叶就像是在和人打招呼一样。
宝栗对黑猫儿说道:“瞧瞧,伤全好了的话,它们能长得这么大这么漂亮!”
黑猫儿闻言昂起头看向望不到顶的大树,稀奇地说道:“原来树奶奶本来应该长这样啊!”
宝栗治好了鲜奶树,对黑猫儿说道:“我先走啦,你们好好玩。”
黑猫儿跑到宝栗脚边,亦步亦趋地跟着宝栗往前走,口里问道:“你要到哪儿去?”
宝栗道:“我也不知道,我要去找你们大巫。”
“大巫可不好找。”黑猫儿给宝栗介绍道,“我们要见大巫,得经过许多考验,只要一道考验过不了,那就永远都见不到大巫的。”
宝栗听黑猫儿讲得头头是道,抱起它边往前走边问道:“都有什么考验?”
黑猫猫儿第一次被人抱起来,起初有些不习惯,接着就觉得温暖的怀抱舒服得很。
它把脑袋枕在宝栗臂弯里,骄傲地说道:“一般人问起的话,我可不会告诉她,看在你帮树奶奶治好伤口的份上我才和你说一说。”
一人一猫嘀嘀咕咕地说着话,宝栗很快在黑猫儿的指引下来到第一处考验之前。
蛮荒大巫的考验竟也是幻境,只是这幻境与罗刹海市的幻境又不大一样,它竟像是把进入的人变成了幻境中的人。
她将不再是旁观者,而是参与者。
而到了幻境之中她只拥有再普通不过的凡胎俗体,既没有法宝,也没有术法,更没有什么神通。
宝栗没有犹豫,一脚踏入幻境之中。
她没注意到的是,那只黑猫儿想了想,也跟着她进了幻境。
一处位于江南的宅院之中,妇人拍抚着襁褓中的孩童,轻轻地哼着歌儿。她眉眼温柔,想念着征战在外的丈夫。
宝栗被抱在暖乎乎的怀抱中,只觉舒服得很。这边是有娘的感觉吗?
宝栗正好奇着,忽听外面有人朗笑着迈步走进来,脚步仿佛能生出风来,口中还说道:“我回来了。家中一切可好?”
“都好,你看看我们家宝儿,刚满月呢。”李氏笑着应完,又问道,“夫君这般高兴,可是打了胜仗?”
“那是自然,我们收复了建康!这次打退了金兵,我就能提北伐了。”提及战事,男子神采奕奕,眉目之间全是光彩。说话间,对方见宝栗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立刻伸手把宝栗抱了过去,哈哈笑道,“真乖,看着就是个聪明的。”
宝栗又觉出爹与娘的不同来,爹抱起人来感觉有点带风。她还不会说话,咿咿呀呀地伸出手去抓对方胡子。
当爹的也不恼,反而还特意俯下脑袋让宝栗顺利把胡子抓到手。
自那以后,宝栗时不时会见到这个爹,她从未在真正的俗世生活过,只觉样样都很新鲜。
爹不在家的时候,还会有好几个哥哥轮流来陪她玩,每天都热热闹闹。
等宝栗再长大些,就可以跟着哥哥们练武了。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敢爬上马背,哥哥送她一匹刚出生不久的小马驹,浑身上下黑溜溜的,看着就很叫人喜欢。宝栗每日骑着马儿在府中溜来转去,日子过得很是快活。
到了六岁后,宝栗就开始骑着她的小马驹到街上溜达,临安城里的人都认得她,笑嘻嘻地和她打招呼。她也高高兴兴地招呼回去,遇到什么看不过眼的事便哒哒哒地骑着马儿过去解决。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下去,宝栗逐渐听懂什么是北伐,说是要把丢了的土地拿回来。她对这件事很是热衷,每次她爹回来后便兴冲冲地凑过去,要与她爹学战场推演。
她爹见她聪慧过人,总是耐心地让她坐到对面,一点一点地教她如何用兵法。
到宝栗八岁这一年,第一次见到她爹满面颓意地归来。
这时候他们已经搬家到襄阳府,宝栗每天骑着马儿城里城外地溜达。
知道她爹今天从临安那边归来,她特意留在家里等着她爹,没想到看到的竟是她爹这副颓唐模样!
“爹爹怎么了?”宝栗上前关心地拉着她爹的手问道。
她爹的目光落到高高悬起的“精忠报国”四个大字上,神色有些怆然。
“三次北伐,三次大捷,动摇不了他们和议的心。”战场上向来战无不胜、从不畏怯的战神将军,此时话里透着无穷无尽的痛苦与迷茫,“你知道是什么样的和议吗?取消大宋国号,向金人俯首称臣。好好的人不当,偏要去当狗!”
宝栗不是很懂:“既然他们不想要国号,那不要就是了。”
人生短短数十年,能做的事情本就不多,皇朝的兴衰更替本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哪有可能一个朝代持续到天长地久?
既然皇帝都不想要了,那就不要了!
她爹垂目看着天真懵懂的宝栗,心中不免叹息一声。
女儿虽然聪明过人,可到底还小,如何能懂国号代表的不仅是国号,还代表着举国人的尊严与未来,皇帝与文武百官都匍匐在金人脚下了,百姓以后又能过什么好日子?
即便江南之地称得上是富贵之乡,可一年比一年更重的岁贡还是会落到每一个百姓的头上,更别提北地百姓还生活在金人管治之下任人践踏。
他们现在固然可以俯首称臣、花钱买平安,赢得一时半会的安宁,等到耗空国力的时候他们的儿孙还能以什么自保?
难道当真要跪在外族脚下摇尾乞怜吗?
宝栗听着她爹把事情掰碎了给她讲了一遍,懂了。
原来是她爹觉得金人来了不会善待百姓,她们的子孙后代会生活得十分凄惨与屈辱。
她没再打扰她爹,而是回去和她几个哥哥探讨了一番,大致理清楚了她爹的要求:第一,他们要当大宋人,不想当大金人;第二,他们要仁爱百姓的皇帝,不要不爱百姓的皇帝,且皇帝最好姓赵;第三,现在的皇帝虽然姓赵,但是想当大金人。
宝栗懂了。
找个姓赵的、仁爱百姓的人把现在的皇帝换下来,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宝栗兀自忙碌起来,先去打听姓赵的都有哪些人。
等得知要和大宋皇室连亲带故才有机会换上去,她又认认真真地缩小了一圈范围,还真让她在襄湖一带找着个适合的人选。
宝栗哒哒哒地骑着马儿寻到那个少年,发现对方长得还有点俊。
很不错,长得好看的人,心眼必然不坏!
她对他进行了几番考验,确定这人是个适合的人选之后就开始对他进行皇帝上岗培训,不时抽空训练自己的宝家军。
在宝栗看来,她爹有岳家军,她肯定也要有宝家军。
按照俗世的说法,这叫女承父业!
宝栗这些人马第一个要瞒过的就是岳家军的耳目,她觉得这样做正好可以锻炼底下人的能力,所以兴致勃勃地拿岳家军当磨刀石,逐渐聚拢一支令行禁止、灵活性特别强的强兵。
赵家少年第一次接见宝栗手底下的几个“将军”时还觉得她是在胡闹,几年过去后他发现自己才是没看清楚形势的那个。
宝栗训练出来的这支分散于襄湖各处的“宝家军”,成长速度快得让人难以置信!
而且这些人基本都是宝栗一手训练出来的,对宝栗可谓是言听计从。哪怕宝栗让他们攻入皇宫,他们也会眼也不眨地照办!
宝栗他爹带着大军出发前去进行第四次北伐的时候,宝栗觉得也到了宝家军该干活的时候了。
等她爹打了胜仗回来,看到皇帝换成了不想当大金人的好皇帝,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她别过兄长与母亲,带着赵家少年秘密行军前往临安。
路上宝栗截取到一封来自金国的信,上面是写给宰相秦桧的一句密令:“必杀岳飞,而后和可成。”
宝栗看完生气地说道:“好哇,他们居然想杀我爹,我要杀了他!”她说完想了想,又转过头问旁边的赵姓少年,“你应该不想用他当宰相了吧?”
赵姓少年答道:“不想,这等小人,哪堪为相?”
宝栗说道:“那我去杀了他!”
赵姓少年垂目看宝栗,只见宝栗气那双眼睛莹亮好看,瞧不出半点戾气。
他却不怀疑她可以做到。
“好,杀了他。”赵姓少年缓声应道。
宝栗与赵姓少年商量好了,便把马儿留给赵姓少年,借着夜色潜入临安城,仗着自己身形灵巧如入无人之境般寻到丞相府。
她本想直接取了对方性命便离去,不想竟发现他悄悄把一封信藏入密室的举动。
宝栗改了主意,等对方走后进了密室,把里面藏着的东西如数取了出来。
没过几日,很多人发现满大街都贴着宰相长期通敌叛国以及皇帝准备让地赔款的证据。
年少气盛的太学生们在靖康之耻时被杀了一批,身体里的血还没冷透。
看了君相这些年通过秘密书信商量的那些事,所有人都愤怒了,再一次聚集在宫门处要皇帝给一个交待。
皇帝怎么会愿意给交待呢,他只觉得气愤,气愤秦桧竟让那些书信泄露出去。
只不过这天夜里,一道娇小的身影轻轻松松地进入禁中。
“……给大家一个交代吧?”
宝栗好声好气地和皇帝商量。
如果她没有拿匕首抵着皇帝的脖子,气氛会显得更加融洽。
皇帝本就曾在南渡途中饱受惊吓,此时被利刃抵着脖颈,心中惊惧不已,不知这小女娃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只不过他能感觉出来,这小女娃并没有把他的性命看来眼里,更没有把守卫森严的皇宫看在眼里。如果他不答应她的要求,她真的会毫不犹豫地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