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吱,阿吱——Uin
时间:2021-05-25 07:23:09

  会是他吗?
  藤田清野打量着他,格子衫,黄马甲,灰裤子,磨损严重的短马靴,头发乱糟糟的,指缝里夹着黑乎乎的东西。她不会看上这么马虎的人。
  谢迟放下尺,朝他看过来,藤田清野与她相视一笑。等她忙完,藤田清野要带她去吃晚餐,他第一次没有征求谢迟的意见,驱车直达一家日料馆。
  藤田清野点了许多腥物,此时的谢迟对味道特别敏感,光是闻着都觉得受不了,只能一直吃水煮菜和饭团。藤田清野夹了块蘸好料的生鱼片递到她嘴边,“尝尝。”
  为了迎合他,从前谢迟经常跟他来吃这些,尽管她很不喜欢。她看着藤田清野的笑脸,怕他生疑,张开嘴吃下去,她强忍着恶心,艰难地咽下。
  藤田清野又夹了一块过来,“很不错吧。”
  “嗯。”谢迟抵开他的手,“我自己来。”
  他笑着将一盘蛤蜊推到她面前,“多吃点。”
  “谢谢。”
  藤田清野倒上一杯清酒,边喝边看她,“好久没去骑马了,要不要明天去放松一下,最近你一直在店里忙,我都没怎么见你。”
  “有个加急的订单,明天要做好送过去。”
  “那么就后天吧。”
  “好。”
  谢迟快吐了,她掐着大腿,不敢细嚼,囫囵咽下嘴里的东西,夹了几片黄瓜吃下去。
  藤田清野为她倒上酒,“等会要不要去看个电影?有个新上映的片子。”
  “好啊。”
  是个英国的爱情片,有些枯燥,谢迟没心情认真观看,过去几分钟便开始无尽的走神,直到影片结束。
  送她回家的路上,藤田清野不停地与她谈论电影里的女主角,谢迟只言片语地与他搭话,只想尽快回到家里。
  藤田清野送她到门口,谢迟转身对他道:“今天玩到这么晚,回去早点休息。”
  他牵着她的手,细量她的表情,“我能在你这过夜吗?”
  “不太好吧,别人会说闲话。”
  藤田清野笑着放开她,“你也早点休息。”
  “嗯,再见。”
  ……
  藤田清野没有回家,他去对面前田月租的公寓待了一夜。往后的两夜,他都一直在这守着,并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来往。谢迟每天回家后不久便熄灯睡觉了。
  直到三天后的一个深夜。
  他快到藤田清野连他怎么上去的都没看清楚,就见一道黑影两下爬上了树,嗖的跳进了她的窗户。
  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窒住了,仿佛脖子上被缠了无数道纤细的麻绳,总在濒死之际忽然松开,刚要活过来,又被紧紧勒住,无休无止……
  谢迟没有主动找何沣,一方面不大好联系,另一方面怕他担心。前天组织下达命令,让他们刺杀从南京来上海参加会议的日方三名要员,并窃取会议纲要。谢迟没办法在这个时候离开,她必须得完成任务,再告诉何沣这件事情,然后安心地去一个僻静的地方养胎,把孩子生下来。
  何沣是来给她送荔枝的,他又叫人送了一批过来。
  他刚放下荔枝,就来缠着谢迟。
  她被磨蹭的痒痒,抵着他的脸笑道:“你就是来干这事的吧,还打着荔枝的幌子。”
  “好想你。”何沣抱着她的脖子亲吻,“想死你了。”
  谢迟不舍地推开他,“不要,身体不舒服。”
  何沣眼里的欲望降下半分,“哪里不舒服?”
  “肚子。”
  “吃坏东西了?”
  “没有。”她握住他的手放在腹部,“你帮我揉揉就好了。”
  何沣手伸进衣服隔层为她按揉。
  谢迟覆上他的手,“轻一点。”
  他收些力,“这样?”
  “嗯。”
  何沣见她笑容不止,“什么事这么开心?”
  谢迟搂住他的脖子,“我给你生孩子吧。就叫你起的那个名字,男孩何山,女孩何海。”
  何沣坏笑起来,“想要孩子?”他手往上移,“那我今晚加把劲。”
  “别闹。”谢迟扯下他的手,“继续按。”
  何沣轻挑眉梢,“好,继续。”
  谢迟看着他委屈的小表情,“过几天是你的生日。”
  “要送我礼物吗?”
  “你想要什么?”
  “想要和平,和你。”
  “都会有的。”
  何沣俯脸吻她,谢迟咬住他的嘴唇,不清不楚地嘟囔着,“我要吃荔枝,去给我剥荔枝。”
  何沣吮了下她的嘴唇,“那你得先松开我。”
  谢迟松松牙,何沣朝她的锁骨亲过去,谢迟翻身滚到床边,“荔枝。”
  何沣抓了抓头发,懒洋洋地起身,“等着。”
  他悄声出去,将荔枝放进一个小盆里端进来,抬手指着她道:“你今天不吃完不许睡。”
  谢迟抱着枕头坐在床边看他,“好啊。”
  荔枝吃掉一半,谢迟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何沣将她抱到床头小心放下,盖好被子。他蹲在床边看她的睡颜。最后轻轻吻了下她的头发,才不舍地离去。
  ……
  屋里亮着光,窗帘没有完全闭合,留有一道蜿蜒的缝隙。藤田清野立在窗前,一条细光打在他脸上,将这张苍白的脸分割开,看上去既惨烈又凄美。
  他的睫毛轻颤着,眼里阴沉的像无尽的深渊。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片黑暗的方格,等待着那个男人离开那里。
  十分钟,二十分钟,四十分钟,六十分钟,八十分钟。
  八十三分钟。
  何沣从原路跳了出来,身形敏捷地往南边跑去,很快便没了影。
  藤田清野望着黑漆漆的路口,在想这八十三分钟发生了什么事。
  他忽然冷笑一声,回想着过去重重。第一次见、骑马、吃饭、办公室,以及那天她忽然出现在宴会,同他站在一起。
  早该发现的。
  他走进卫生间,用凉水让自己冷静下来。
  细细水流不够,他放了一浴缸的冷水,整个人栽了进去。
  藤田清野湿着衣服,恍若幽灵在空荡的街上游窜。
  浑浑噩噩地来到一家不大的歌舞厅门口,他站在外头看着里头暧昧的灯光,被一个舞女拉了进去。
  这个点只有这里这么热闹了。
  见这位客人气宇不凡,管事的叫上几个姑娘来陪他。
  藤田清野看着一排女人,有的穿洋装,有的穿旗袍,有的穿短衫长裙,皆浓妆艳抹,他盯着最边上穿红色裙子的女人,“你,过来。”
  女人高兴地迎上来,与他说了几句话,便直接领着人上二楼。
  走廊又长又暗,像通往地狱的路,他满脑子都是谢迟与小池泷二在一起的画面。
  他看着走在前头的女人,忽然拽住她的头发,将她拖进房间扔在了床上,他不想看到她的脸,将她翻了个身。他觉得身体憋着巨大的能量,迫不及待地要抒发出去,可就在刚刚进入的瞬间,又回归从前的虚张声势。
  他大喘着气,惶惶退出来,慌乱地理好衣服。女人翻了个身半躺在床上,忽然掩面笑了一下。
  藤田清野手指在发颤,正在扣皮带,听见这一声笑,忽然抬头看她,“你笑什么?”
  女人坐起来,覆上他的手臂安慰,“没事的。”
  “我问你笑什么?”
  “我没有。”
  “骗我。”他忽然掐住她的脖子,少有的怒目圆睁,压抑地质问,“为什么骗我?”
  女人被勒的喘不过气,双手挠着他的手臂乱抓,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又长又深的指痕。
  藤田清野看着她,居然笑了起来,“你再笑,笑啊。”
  女人不停地挣扎,脚蹬得床单皱成一片,不一会,手下的人没动静了。
  藤田清野晃了晃她的脖子,忽然撒开手,往后退了两步。
  他顿时清醒了,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女人,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
  死了。
  ……
 
 
第87章 恭喜啊
  舞厅老板报了警,藤田清野被戴上手铐,送往附近的警察署。他始终一言不发,任小警察耐不下性子暴躁地打了一拳。
  他在警察署待到天亮,换了个年纪大些的警察来审问他。他的头发干了,因没有打理而更加卷曲,乱糟糟地盖住眉眼,衣服也被泥尘沾染,整个人略显狼狈。他低着头蹲在墙边,双眼因一夜未眠而布满了血丝,麻木又凄迷。
  警察刚吃完饭,舔着牙齿进来,冲他吼了声:“站起来。”
  藤田清野正盯着地上的一只蚂蚁,它不知道要想要往哪里去,在他的面前转了很久。刚走远些,他就将它捏回原地,周而复始,将这么个小东西玩弄鼓掌,终于在最后没有控制好力,它死在他的手指上,身体分成了两截。
  他看着它的尸体,觉得自己也像这蚂蚁一样,甚至连它都不如,至少它还能这么轻易地死去。可自己呢,受控于家族,被所谓的使命、荣耀束缚着。他变成了一只被操纵的提线木偶,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一眼就看到了那血腥又苍白的未来。他站在了多么高的地方啊,脚踩千军万马,头顶数万亡魂,手执无形的利剑,将要继续砍向那百万雄兵。无论成败,他都是战争下的一枚错位的棋子,不断前进、后退、周旋,可就是逃不出这方寸棋盘,即便死去,都会以一个侵略者的身份被埋葬。
  他感谢上苍怜惜,送他一个心爱的女人,送他黑暗牢笼中唯一一束光。可自打当年藤田野雄喂他那种药物过量,身心就一直留有阴影,治过很多次,从西医,到中医,却越治越糟糕。他是自卑的,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上。
  现在,那束光也没了。
  “我让你站起来!”
  藤田清野被粗鲁地拽起来,他重重地摔在身后的墙上,胳膊顿时麻了。他抬起眼,目光阴冷地看着眼前的警察,声音嘶哑:“把你们厅长叫来。”
  警察愣了两秒,倏地大笑起来,“厅长?你小子哪来的胆子?敢要见厅长。”
  藤田清野半耷着眼皮,沉默地看着他。
  “跟我去做笔录。”
  他顺从地跟了过去。
  这是个警察厅分署,在职人员并不多,审问和记录都由一人进行。
  “叫什么?”
  “藤田清野。”
  警察笔尖顿住,掀眼看他,心里有些发怵,“日本人?”
  “嗯。”
  “日本人中国话讲的这么顺溜?”
  藤田清野不作回应。
  警察长提口气,抬高声音以壮胆,日本人又怎样,杀了人照样要处置,“做什么的?”
  “参议官。”
  “什么官?”
  “上海宪兵司令部军事参议官。”他缓缓站起来,手按着桌面,“华北方面军步兵第五师团二十一联队长,大佐,藤田清野。”他弓着背,脸朝警察靠近,盯着他逐渐惊恐的双眸,换用日语道,“听懂了吗?”
  ……
  谢迟做了些吃的去找藤田清野,可是他不在司令部,往往这种时候她会去日本领事馆或者梅机关总是能找到人的,奇怪的是,哪里都不见他。谢迟又去他的住处找了找,佣人说:长官去南京了。
  谢迟并没有多想,或许是接到了临时特殊任务,没来得及通知自己。可他这么一走归期未定,组织派的任务只能另寻他法。
  按照上级给的计划,他们要在会议结束后的饭局展开行动,潜入藏有机密文件的房间打开保险箱窃取。
  谢迟时常跟着藤田清野出席活动,加上她的身份较为隐秘,不能轻易露面,没有参加此次行动。由另两小组的六名成员在外面策应。
  不知里面情况如何,他们紧张地等待着,忽然听到饭店里传来枪声。
  任务失败了。
  第二天早,何沣才接到消息,听说有人因偷机密文件而被捕,还死了个鬼子记录官。
  后半夜,何沣去了趟谢迟家,她不在,何沣等了半个多小时。她才回来。
  “回来了。”
  谢迟惊一下,小心关上门走进来,“你怎么来了?他招了?”
  “没有,来看看你死了没。”
  谢迟皱起眉头,“我死了你就开心了。”
  何沣揪一下她的脸,“你们怎么尽干蠢事?东西没偷到还白搭个人。”
  谢迟打开他的手,她本就因战友被捕而焦头烂额,被他的话戳的心窝子更疼,“你厉害,你最聪明。”
  何沣见她闷闷不乐往桌边走去,坐到椅子上,跟过去从后头环住她脖子,“人被关进梅机关,要么招要么死要么卖你们,折磨了一夜一天,听说骨头很硬,一个字不说。他不知道你的身份吧?”
  “嗯。”谢迟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是我们的人?”
  “几个小鬼子这趟来谈的就是八-路-军问题,军统可不会掺和你们的事。”
  谢迟拉住他的手,“他能救出来吗?”
  “我要骂你蠢你又要不开心,我不骂你我又憋不住。”
  谢迟甩开他的手,别过脸去不说话了。
  何沣握住她的肩,“你要文件跟我要啊。”
  谢迟扭头看他,“什么意思?你有?”
  何沣轻笑一声,“我没有,我就在那场会议上。”
  “……”
  “虽然要保密,但以我们两的关系,以后你们行动能不能先问问我?以减少麻烦和不必要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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