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闻衍看见淮风就烦,冷嘲热讽:“真稀奇。”
淮风的眼睛里只看得见时翘,这会儿也不介意谢闻衍再旁阴阳怪气的讽刺,他说:“你的金丹不全,此事怨我。”
时翘沉默。
淮风已经将能想到法子都想了个遍,古书典籍里都没有记载。
他实在找不到补救的法子。
这是他自己欠下的孽债。
也该由他自己偿还。
淮风说:“我把我的金丹,还给你。”
时翘不需要他这样的补偿方式,如果她不是他的妹妹,淮风也不会做到这一步。
时翘说:“你不用这样,我真的不是你的妹妹。”
她忘记了。
甚至不记得了自己穿书的时候是几岁。
淮风心意已决,清冷疏离的眸此时装满柔情,望着她的眼睛。
淮风待别人狠心,对自己也格外下得去狠手。
他毫不犹豫将手掌放在丹田的位置,亲手将自己的金丹从身体里一点点剥离出来。
淮风境界颇高,金丹的颜色也更深更亮。
挖出金丹的那一刻,他脸上表情狰狞,血色尽失,用力揪着手指头,痛的没力气言语。
忽然之间,淮风将握在掌心的金丹轻轻一捏,金丹便支离破碎。
破碎的粘不起来。
时翘被吓得不轻,满脸愕然,往后退了好几步。
淮风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也不觉得心痛,这几十年的修为在此刻就成了空,从今往后他与普通人无异,若是还想继续修炼,只能和她一样从头再来。
淮风忍着剧痛,拖着麻木的躯体一步步往前走,乌黑深邃的眼神没有一秒从她脸上移开过,他像个病入膏肓的患者盯着她。
他握住她的手腕,手指温度冰冷,将被自己亲手捏碎的金丹碎片放在她的掌心,“是你的了。”
时翘如同拿着烫手山芋,恨不得丢出去才好。
她实在没想到淮风也会疯成这样。
不对,淮风本就是个疯子。
当初为了宋茵,做过很多离谱癫狂的事情。
时翘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淮风的疯狂会用在她身上。
时翘眼睛酸酸的,她真的没想过要淮风自毁金丹来补偿她。
当年在青门宗,时翘的确埋怨过他为师不公,待她严厉苛刻,没有将她当成一个正常人来看待。
淮风见她眼睛红了,勾唇轻轻笑了一下,他想伸手碰碰她的脸,但又怕吓着她。
淮风眼睛满是血丝,他哑着声音,低声说:“你不必觉得难受。”
曾经欠下的每一笔债,都要清偿。
淮风清楚记得自己对她做出的那些事,仔细想来,时翘不愿意见她也是对的。
淮风并不指望今日过后时翘就能原谅他。
他也不愿意见时翘红着眼睛掉眼泪,“这些年,终究是我对不起你。”
时翘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道自己对他还能说什么。
她心里沉闷,没有报了仇的快感。
或许她心里没有多少怨恨淮风。
又或是感念他当初答应过她的一次祈求。
时翘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她说:“你我两清,从今往后你也不欠我什么了。”
就这样吧。
所有恩怨都到此为止。
时翘对淮风说过许多次的狠话,但这次却意料之外没有再说“从此不要再见面”之类的话。
淮风忍着喉咙的痒意,将咳嗽的欲望压了回去,在身体极度虚弱和疼痛的情况下依然保持镇定模样,他哑着声点头说:“好。”
淮风的身体有点撑不住,他却也不想在她面前倒下,他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时翘嗯了声,望着他略微萧瑟的背影,终归还是有点心软,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说:“我不恨你了,你放下吧,不要总是抓着过去的回忆过日子了。”
年少在家的兄妹情谊。
一个记的太深,一个忘得干净。
淮风背影稍滞,没有说话。
刚出远门,淮风强压在嗓子里的血就从嘴角溢了出来。
他捂着腰腹,另一只手撑着墙壁,勉勉强强支撑着身体。
此时他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一滴滴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脸颊停在下颚,身体上的剧痛使他不能言语。
过了很久,淮风才从噬心般剧烈的疼痛中缓和回神,贴身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打湿,他抬起沉重的步伐,缓缓朝外走。
时翘那句话,也是说给谢闻衍听的。
紧抓着过去不松手的人更像是个可怜的拾荒者。
沉溺在回忆中,就容易忽略眼前人。
她手中还握着淮风的金丹碎片,尚未想好如何处理时,谢闻衍先替她做了决定,轻轻一碰,就化作点点星光,消失不见。
时翘说:“大师兄,你上次不是问了我有何打算吗?我要去魔界。”
谢闻衍想都没想:“不行。”
魔尊扶清觊觎她已久,她敢踏入魔界定是有去无回。
时翘又道:“我要去把宋茵找出来。”
谢闻衍眼中寒光乍现,仍然不松口:“你不能去魔域。”
时翘认真地看着他:“你又骗我。”她道:“你说过不会再管我去哪里。”
这许多事都是宋茵惹出来的。
罪魁祸首躲在魔域过好日子,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时翘一定要把她揪出来。
大师兄同不同意,她都会去。
大师兄早就管不住她了。
第70章 宋茵,是吗?
去往魔域的路上,最尴尬的事情就是和随辜走了同一条道。
谢闻衍看见随辜就控制不住想要对他动手,站在他身边的时翘隐隐察觉到他的杀意,眼疾手快按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动。
随辜挺直背脊,背着一柄长剑,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利落,看上去就像个刚出山的清纯小道士。
他重伤未好,脸色虚弱,容颜苍白,他看了眼时翘,“你去哪儿?”
时翘不打算告诉随辜自己的去处,一个没有金丹的修真之人进入魔域,在旁人看来的确是像不自量力自找死路,她说:“随便转转。”
随辜点点头,姑且信了。
从头到尾,随辜的眼神并未分给她身侧的男人,视之无物,像没有这个人一样。
时翘很怕气氛僵硬,她边走边问:“那你是要回去了吗?”
随辜也没想告诉时翘他要去找宋茵报仇的事情,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是。”
时翘顺口又问:“怎么没见其他师兄啊?”
随辜回答的滴水不漏:“师兄们在落雾镇还有事要忙,过几日再出发。”
几句问话对答之后,两人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等走了一段长路,时翘和随辜就在一段路口告别,分道扬镳。
这次出发去魔域,时翘把儿子安置在青门宗里,委托五师兄和师姐帮她照看一段时间的孩子。
青门宗的师兄师姐们见她没死,喜大于惊,后来看见她和谢闻衍不声不响还生了个孩子,嘴巴惊的都合不拢,虽然他们二人都早已不是青门宗的人,但五师兄还是很乐意替他们照顾孩子,临行前嘱托她路上小心。
时翘估摸着这一去也用不了多久,莫约十天半个月就能回来。
等走到魔域入口,时翘却意料之外的和随辜又碰上了面。
时翘:“......”
随辜:“.......”
最怕空气忽然安静。
谢闻衍握着她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这边拽了点,他抬起下巴,望着魔域入口:“要进去吗?”
时翘点头:“要。”
随辜好像从来都不会尴尬,他自顾自的解释:“嗯,我到魔域也有事要忙。”
时翘说:“那....祝你成功?”
随辜礼尚往来般回了一句:“你也是。”
魔域如今的魔尊还是扶清。
时翘对魔域还是有点心理阴影的,当年她穿着嫁衣光着脚从里面逃出来,狼狈又落魄,一路被面目狰狞的魔物追杀,魔尊前些年开始就在洗髓修炼,没空招惹她,她才得以有些喘息的机会。
如今送上门来,时翘只愿自己不要那么快就被魔尊发现才好。
谢闻衍给她吃了颗屏息丸,抹去她身上的气味,才肯放她进去。
魔域入口大门,有两只相貌极为丑陋的妖兽守着,他们手持长枪,兽首人身,躯干比普通人也要高大不少。
他们龇着牙,眼神凶狠,打了个哈欠,唾沫齐飞,味道奇臭无比。
躲在山石背后的时翘差点没被这股味儿熏死,她捂着鼻子,在思考怎么悄无声息的溜进去。
随辜却落落大方出现在守门的魔物面前,妖兽刚刚睡醒,几十年没见过活人出现再此,还以为自己在睡梦中没醒过来,边打哈欠边睨了男人一眼,“你谁啊?”
随辜没有说话。
魔物正要接着往下问。
一刀锋利的剑光扫过他们的双眸,随辜连话都不准备多说,一剑捅穿了魔物的咽喉,黑血溅在他雪白的脸上,他也不嫌脏,收起剑继续往前走。
时翘觉着自己和随辜比起来简直就像个废物。
谢闻衍同她说:“走吧,进去。”
时翘咽了咽口水,自觉握紧她的剑,然后小心翼翼踏足魔尊的地盘。
魔域里不像外界传言所说的那般寸草不生,里面的景致还蛮漂亮,赏心悦目。
时翘上次跑路,乱跑一通,压根没有记住路,也不记得魔域里的构造是什么样子。
魔域内戒备没有想象中那般森严,魔尊没有发号施令下,就各做各的事。
魔域比时翘想象中要大,看上去和她之前去过的秘境一般宽泛。
时翘后知后觉自己当年运气是真好,逃婚的时候竟然也没有走歪路,直接就找到了出口。
谢闻衍问她:“你知道宋茵具体在哪里吗?”
时翘摇头:“我不知道。”
谢闻衍嗯了嗯,然后又问:“那你打算如何找到她?”
时翘脑筋也不笨,她说:“她如果知道我在魔域,会主动来找我。”
这句话说完,时翘抬眸偷偷打量两眼大师兄的表情,并未从中看出什么异样,但她还是问了,“大师兄,我与宋茵,总是要个了断,你莫要插手。”
她不是怕谢闻衍出手帮她。
而是害怕谢闻衍看见宋茵,会起恻隐之心,放过她。
谢闻衍想了下,摇头道:“不行。”
虽然宋茵现今也是金丹根骨全废之人,但她在魔域待的这几年恐怕学到了不少手段。
他怕时翘不是她的对手。
时翘却误解了他的意思,心里倒也没有多难过,垂着脑袋面无表情的想,不管剧情走到了什么样的境界,男主总都是舍不得杀害女主的。
*
时翘想的没错,从她踏入魔域的地界,宋茵就感受到了她的存在,这是女人之间天然的直觉。
宋茵先前就已听说时翘掉落悬崖大难不死的消息,当天就在房间内打砸发泄一通,咬牙切齿的想时翘还真是命大。
宋茵当初也是逼不得已才逃来魔域。
那天晚上,宋茵觉着如果不是谢闻衍跟着跳了下去,一定会选择杀了她。
而慕容泽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欢她,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安慰的话说的很敷衍。
慕容泽那时似笑非笑地说:“我也没想到,你得罪了这么多的人。”
恐怕宋茵自己都忘记,为了一步步往上爬,她害死了多少人。
她不敢继续留在慕容泽身边,半夜逃跑,运气又特别不好被魔物抓到。
那个眼睛瞎了的鲶鱼怪,把她放进嘴里的前一秒,盯着她的脸使劲瞧,把她错认成了时翘,邀功似的将她丢到了魔尊面前,谄媚道:“魔尊大人,小的将魔尊夫人带回来了。”
魔尊当时勉为其难掀开眼皮扫了她一眼,冷笑了声,当即一掌就把她拍飞了出去,从高处狠狠坠落,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好像都要摔碎了,眼泪直流。
她听见魔尊清冷至极的嗓音:“东施效颦。”
宋茵这辈子受到的奇耻大辱,都和时翘有关。
她恨的要吐血,硬是忍住了这口气,她抬眸,做惯了男人喜欢的柔弱模样,可怜兮兮地说:“魔尊大人,我十分爱慕您,只想留在您身边。”
魔尊不认得她,意味深长的哦了声,因为这句话多看她两眼。
长得确实和时翘有几分相似,但是神韵不像,说话的姿态也和时翘相去甚远。
他觉得乏味,不愿在这个人身上耗费太多时间精力,挥挥手同属下说:“这不是魔尊夫人,你若是想吃就吃了吧。”
宋茵没想到自己这招竟然不管用,当即慌乱起来,眼圈通红,挤出几滴眼泪,要哭不哭望着魔尊,一言不发。
魔尊愣了一秒。
现在这个表情,和时翘被他掀开盖头的那一瞬间有些相像。
他忽然改口:“算了,留她一条命吧。”
宋茵就是这样才能活着在魔域里留下来。
过了一段时日,魔尊才听说时翘死了。
他不可置信,大发雷霆,然后就自闭了。
最近才从有心情从魔窟里出来。
这五年,宋茵在魔域混得风生水起,把魔域的傻男人哄骗的团团转,得了不少好处,修为上走了邪门歪路,精进不少。
宋茵冷笑了声,握着手里的鞭子,踏出自己的小屋,带着这两年比较听她话的几名跟班,出去搜查时翘的踪迹。
谢闻衍发觉小师妹真是变了不少,不见从前的自卑。
这一路干净利落处理掉发现他们踪迹的怪物,不慌不忙。
谢闻衍惊讶的同时,却也自责心疼。
时翘也没杀了这些魔物,有几个还挺可爱的,歪头歪脑,摇摇晃晃。
擦拭干净剑刃上的血迹之后,时翘忽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冷不丁问谢闻衍:“随辜来魔域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