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竟是本王自己(双替身)——写离声
时间:2021-05-25 07:28:41

  琼林阁的酒菜是全长安酒楼里最精致新巧的, 他逛累了想坐下吃点宵夜,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里。
  桓明珪走进琼林阁中, 目光先往高台上的歌姬舞伎瞥了一眼,只一瞬便知道乏善可陈,大部分都是熟面孔,新来的两人也姿色平平。
  接着他认出了东宫和齐王府的侍卫, 纳罕地抚了抚下颌,这两人就差拔刀相向,上元夜竟然一起上酒楼,真是匪夷所思。
  随即他便在人丛中发现了身着侍卫衣裳的随随, 只远远望见个模糊的轮廓, 双眼便是一亮。
  随随男装雌雄莫辨,可以骗过大多数鲁男子, 但成年男子与女子的体格身形毕竟不同,豫章王何许人也, 稍稍一打量便看出她是女子。
  电光石火之间,他已想通其中关窍,“啧”了一声, 朝楼上瞟了一眼。
  这桓子衡也真是, 上元佳节带了美人出来,自己坐在楼上享乐,却叫美人在楼下坐冷板凳。
  豫章王最是怜香惜玉,一见美人受冷落, 就忍不住想去温暖一下。
  他二话不说就向侍卫们走去。
  桓煊在楼上看着,他想冲下去将那猎户女拉起来就走,却什么都没做,仿佛想证明些什么。
  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窈窕的身影,不知不觉绷紧脊背。
  桓明珪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脚步顿了顿,抬起头朝二楼望来,甚至还冲他勾了勾嘴角。
  桓煊笑不出来,若是手里有弓箭,他大约已经一箭把这登徒子射死了。
  可惜齐王没带弓箭,桓明珪平平安安走到侍卫们中间。
  看清随随面容的刹那,他微微一怔,脚步顿了顿,随即恢复平日嬉皮笑脸的模样,不见外地往随随对面一坐。
  他时常去东宫和齐王府串门,两边的侍卫没有不认识他的,都笑着向他行礼。
  桓明珪全无郡王的架子,笑着与他们打招呼。
  他时常混迹在市井间,这里的侍卫几乎都和他喝过酒赌过钱,桓煊的侍卫统领关六郎与他最相熟,笑道:“豫公子,郎君们在楼上饮酒,你老人家不去作陪,怎的和咱们这些下人混在一处?”
  一个东宫侍卫意味深长地看了随随一眼,揶揄道:“关六兄难道不知道?方圆十里只要有美人,咱们豫公子的眼神比萧泠的箭还准。”
  众人都是会心一笑。
  随随正喝酒,冷不丁听见自己的名字,险些没呛住。
  豫章王丝毫不生气,微微侧着头,用那双狐狸眼端详随随:“咦,这位小兄弟看着面生,是新来的么?”
  关六郎忙向随随介绍到:“这位是我们郎君的堂兄豫公子。”
  又向桓明珪作揖:“新人面皮薄,还请豫公子高抬贵手。”
  豫章王斜他一眼:“怕什么,难不成本公子会吃人?”
  他看向随随:“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随随知道他早认出了自己,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上回在街边茶肆她可以不搭理她,当着这么多侍卫的面她却不能拂了齐王堂兄的面子。
  随随道:“回禀豫公子,小人敝姓鹿。”
  桓明珪又问:“哪个鹿?”
  随随道:“一头鹿的鹿。”
  桓明珪一笑:“小兄弟人漂亮,姓氏也漂亮。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桓明珪又问:“听小兄弟说话,像是关陇一带的口音?”
  随随点点头。
  桓明珪狐狸眼一眯:“可我看小兄弟长相,却更像燕赵人呢。”
  随随心头一凛,她父亲身兼三镇节度使之前,曾当过几年幽州节度使,她幼时确实在燕赵生活过数年。
  莫非他知道些什么?
  正思忖着,便听这纨绔悠悠道:“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我看小兄弟颜如美玉,还以为是燕赵佳人呢。”
  随随哭笑不得,在河朔时便听过豫章王的大名,后来去西北平叛,又从桓烨口中听到他不少事迹,不过听他这样牵强附会,油嘴滑舌,还是有些叹为观止。
  她忍不住浅浅一笑。
  冷若冰霜的美人一笑,瞬间冰消雪融,犹如春光乍泄。
  桓明珪不由看得一怔。
  桓煊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从楼上往下望去,只能看见两人的侧脸。
  只见桓明珪坐在她对面,她不一会儿便涨红了脸,桓明珪眉飞色舞说了些什么,她叫他逗得嫣然一笑,桓明珪顿时两眼发直。
  桓煊看不下去,转身回到房中。
  不多时,太子从净室回来,见弟弟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喝闷酒。再看太子妃,虽竭力佯装无事,但眼眶微红,一看就是流过泪。
  太子眸光微动,不动声色地回到座中,向两人道:“方才我在楼下看见子玉了。”
  阮月微道:“怎么不请他上楼来?”
  太子笑道:“他的性子你还不知道,正和侍卫们玩樗蒲,呼卢喝雉忙得不亦乐乎。”
  阮月微强打精神凑趣:“豫章王这却有些不地道了,全长安谁的樗蒲打得过他。”
  太子道:“阿阮这回料错了,方才我在楼下看了一局,豫章王连输了两把给子衡家一个侍卫,那个生面孔。”
  侍卫中的生面孔只有一个,就是那女扮男装的外宅妇。
  阮月微勉强笑了笑:“这倒是稀罕事。”
  太子道:“一物降一物,那厮岁除夜从我这赢了一块紫玉佩去,今日让他也得个教训,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桓煊脸色越发不好看,正打算起身去将那登徒子揪上来,不等他起身,只听楼梯上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桓明珪自己上来了。
  太子揶揄道:“怎么舍得上来了?”
  桓明珪咧嘴一笑:“身上带的金银都输光了,一会儿没钱会帐,只得来找太子和齐王殿下打秋风。”
  太子笑道:“这混不吝。”
  一边吩咐侍女取盘碗杯盏来,又要了几样酒肴糕点。
  桓明珪一张嘴可以顶十张,席间的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阮月微酒量很浅,平日有宴饮只喝一两杯,今日却连饮了好几杯,仿佛杯子里的不是剑南烧春,而是白水。
  太子见她面颊潮红、水眸迷离,先前还知道遮掩,这会儿目光就像是黏在了桓煊脸上。
  他知道她是醉了,便向桓煊和桓明珪道:“时候不早了,太子妃明日还要去武安公府赴宴,先失陪了,你们务必尽兴。”
  桓煊也跟着起身要离席,被桓明珪一把揪住袍摆,控诉道:“子衡怎可留下我一个人,太子殿下有家室,你急着回去做什么……”
  太子笑着拍拍兄弟肩膀:“难得上元节,你就陪陪你六堂兄吧,不必送我们。”
  说着携着阮月微的手下了楼。
  阮月微只觉头晕目眩,双腿发软,每走一步,脚下的楼梯仿佛在涌动。
  到了楼下,疏竹和映兰立即上来搀扶,扶着她上了门外的马车。
  太子一直神色温和,对太子妃爱护有加,然而一放下车帷,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阮月微靠在他肩头,已阖上了双眼。
  太子皱了皱眉,将她轻轻一推。
  阮月微呢喃了一声,倒在垫着狐皮的坐榻上。
  太子冷冷地乜了她一眼,便即收回目光。
  ……
  太子夫妇走后,桓明珪的眼神瞬间恢复清明,执起酒壶,欲往桓煊杯中注酒。
  桓煊伸手将杯口挡住道:“不必了。”
  桓明珪“扑哧”一笑,放下酒壶,向楼下瞥了一眼,叹了口气道:“子衡,此事你打算如何了局?”
  桓煊撩了撩眼皮,没搭理他。
  桓明珪的狐狸眼中难得没了平日的玩世不恭:“三年了,你还是放不下她?”
  “她”指的是谁,两人心照不宣。
  桓煊道:“已经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桓明珪一哂:“你没看见方才她看你的眼神?”
  桓煊有些诧异:“什么眼神?”
  他方才没去看阮月微,一来是避嫌,二来也是因为心不在焉,一直在往楼下望。
  桓明珪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若是已经放下阮三娘,便该好好娶妻生子,当你的齐王。”
  他顿了顿道:“你若是还念着她,更不该找个容貌相似的女子当慰藉。”
  桓煊蹙了蹙眉。
  桓明珪微微叹息:“非是愚兄觊觎你的人。既然我看到那女子的真容,便不能不劝你一句。就算是为这鹿氏女着想,你也该早作了断。”
  他唇角带笑,可说出的话却像刀锋一样冷酷锋利:“哪天你彻底放下了阮三娘,你还会对她爱屋及乌么?到时候看到那张脸,你会不会羞耻?会不会嫌恶?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处置她?施舍点财帛赶出去?还是锁在你那荒宅里不闻不问,直到终老?”
  桓煊抬起眼盯着他,眼神阴鸷:“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劳六堂兄费心。”
  桓明珪叹了口气道:“你的事我不能袖手旁观。”
  桓煊执起酒壶给桓明珪和自己斟满,冷冷道:“我知道你是受我长兄之托看顾我,但如今我已不是黄口小儿,自己的事自己能作主。”
  他顿了顿:“这些年,无以为谢。”
  说罢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起身一揖:“失陪了,六堂兄。”便即转身离去。
  桓明珪望着他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
  ……
  从琼林阁出来的时候,坊街上依旧车如水,马如龙,行人接踵摩肩。
  人们手中提着各色灯笼,有纸糊的,绢制的,皮制的,更讲究一些的提琉璃灯,随着人群移动,城中仿佛有一条光汇聚而成的河流,缓缓流淌在大街小巷。
  骑在八尺大马上望去,这景致美得宛如梦境。
  可桓煊却无心欣赏。
  他仍旧与随随并辔而行,然而却不复来时的轻松愉悦,自打从琼林阁里出来,他便没再和她说一句话。
  随随瞥了眼他的神色,便知曲江池的河灯是放不成了。
  难得出来玩一次,还偶遇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和夫君携手同游,他此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幸好随随对放河灯没什么执念,在河朔时,上元节她也跟着父亲去放过几回河灯,不知放了多少只,每只河灯上都写着同样的愿望,不过是求一家人团圆,到底也没实现。
  她默默地落后一个马身,不去打扰他——设身处地想,这时候他一定想独自静一静。
  两人一前以后往城南行去,桓煊果然没往东面曲江池的方向去,而是朝山池院西行。
  人流几乎全是往曲江池涌去的,回山池院的一路车马稀少,与先前的热闹相比,更显得清寂寥落。
  桓煊忽然放缓速度,与她并辔,转头冷冷道:“你会玩樗蒲?”
  随随点头道:“村子里的人都玩,民女跟阿耶学的。”
  “你会的东西还不少。”桓煊道,语气里有点讥诮。
  随随听出他来者不善,便没有接茬。
  “你赢了豫章王什么?”他过了会儿又问。
  随随道:“两个金饼子,一块玉佩……”
  桓煊脸一沉。
  随随接着说:“玉佩民女没拿。”
  桓煊面色稍霁:“本就不该拿。”
  随随道:“金饼子要还回去么?”
  “是你自己赢来的便留着吧,”桓煊没好气道,“豫章王家大业大,不稀罕两块金饼子。”
  “多谢殿下。”随随道,她随时可能离开,不一定来得及去常家脂粉铺取钱,山池院桓煊赏的绢帛又不好携带,有两个金饼子傍身,便不怕没盘缠了。
  桓煊冷哼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两人默默行出十里,桓煊忽又转头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问孤?”
  随随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自问还算懂得谋算人心,但桓煊总是让她一筹莫展,这人的心思比四月的天气还难猜,偏偏还总爱让人猜。
  她思忖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要问什么,只能寒暄:“殿下明日要去宫里么?”
  桓煊乜着她,一时不知道她是真迟钝还是装糊涂。
  “你知道方才在酒楼里遇到的那对夫妇是谁?”桓煊道。
  原来是这一茬,随随恍然大悟,不过她委实不明白齐王为何主动提这事,难道不应该绝口不提,只当没这事发生么?
  她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点点头:“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
  桓煊道:“你看见太子妃了?”
  “回禀殿下,民女看见了。”
  “你知道你生得像她?”
  “知道。”
  桓煊看着她的眼睛,想从她眼中看出一点情绪,但琥珀色的眼眸里只有淡淡的困惑。
  他抿了抿唇:“什么时候知道的?”
  随随思索了一下时候知道最为合理,答道:“回禀殿下,是院子改名的时候。”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带回长安。”桓煊道。
  随随道:“民女知道。”
  “你不怨?”桓煊撩起眼皮看她。
  随随暗暗揣摩一个真正的贫家女遇到这种事该是什么反应,然而她不是真的鹿随随,始终隔着一层,她只能尽力而为:“民女不怨,因为这张脸,民女才能待在殿下身边。”
  “要你做另一个人你也心甘情愿?”桓煊道。
  他语气不善,随随却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得罪他了,想来是因为方才见到阮月微,找替身的事让正主撞了个正着,眼下心里不舒坦,便把气撒在她身上。
  他打定了主意要找茬,无论说什么他都能挑出错来。
  随随性子好,又因欺骗他心中有愧,凡事愿意多迁就他些,但也经不住反反复复的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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