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她那么聪明,这会儿应该也猜到他设计这个局的原因了。
“留他一条命,只是还他的人情而已。”他说,抬手,手指蹭了蹭崔书宁通红的眼角,“我虽然烦他,但哪怕就是给你面子也不会公报私仇的。”
他挑衅顾泽,两人在这孤身决斗,就是为了叫崔书宁来解了顾泽这个进退两难的局面的。
顾泽带人在此处守城,说明他已经存了必死之心。
沈砚才不会劝他你不要死,而且他也知道他开口还会火上浇油,甚至于从私心上他倒也巴不得这个人早点消失了,他虽然没计较过顾泽与崔书宁的过去,可这个人的存在就是让他心里膈应的慌。
可是
崔书宁这次留在京城,就算他再不想承认也得承认这里面多亏了有这个顾泽在。
而且以崔书宁的心性儿,她也一定不希望顾泽就此陨落的。
当然
他也还是夹带了小小小小的一点私心的,生死关头崔书宁为他挺身而出,这多扬眉吐气啊?顾泽不死就不死吧。
虽然里面有点小恶意,但是从大方面讲,沈砚真觉得自己这次的事做的太大度了。
他扬起笑脸,望着崔书宁一副求表扬求抱抱的表情。
崔书宁却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此时才抬了抬下巴:“你头盔摘了。”
沈砚依言将头盔摘了。
他脸上有道之前战场上留的旧伤,已经结痂,刚才打斗中又被顾泽蹭了一道新伤,伤口都不算深,但新的伤口还血淋淋的凝集了一串血珠露,其实样子挺惨的。
他以为崔书宁是要给他检查脸上的伤口,美滋滋的一副神情,却不想崔书宁黑着脸直接抬手甩了他一耳光。
啪的一声。
这一巴掌她打的极用力,自己手掌当场都扇得麻木了。
两人站在高高的城门楼上,下面就是沈砚的部从和追随者。
大家一路跟着他披荆斩棘的朝冲杀至此,看到的都是他运筹帷幄,威风八面,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狂傲模样,就是方才与顾泽一战输得略惨,那也是男儿本色,男人与男人之间正经的较量,就算输了也不丢人。
毕竟
他是他们的王,而顾泽是个驰骋沙场多年的武将,这不同行嘛,没有什么可比性!
而崔书宁这一巴掌甩得清脆响亮,所有人脸上都火辣辣的疼,脸上跟开了酱油铺似的,神情各色不一的变化。
而只有沈砚……
崔书宁这一巴掌出手不轻,打的他嘴巴里面都硌破了,众目睽睽之下,他明显也是有点意外,眼神微微凝滞了一瞬,但是却没有当众表现出脾气来,脸上笑容甚至都没收敛。
可是,心里却莫名有点慌。
他看着崔书宁,脸上正常的神色都是强撑出来的,小声问:“怎么了嘛?”
崔书宁还是那张冷脸看他:“孩子的名字你取好了吗?”
沈砚:“啊?”
众:???
崔书宁目光一瞬不瞬盯着他。
沈砚明知道她在找茬儿,却拿不准她这究竟是为什么发脾气的,只能顺着她的话茬心虚:“就……咱们家不是你做主吗?我哪儿敢随便给孩子起名啊。”
众:……
“你没起?”崔书宁语气依旧冷静却冰凉,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扭头就走:“明天把我闺女送回来。”
其他人都没听明白怎么回事,沈砚却一瞬间慌了个彻底。
一把摔了长缨枪,追上去扯住她袖子:“你干嘛?要跟我分孩子分财产啊?”
不就顾泽的事情上先斩后奏了吗?而且这又肯定是她想要的结果,这怎么就突然惹毛了?
他不依不饶的追着崔书宁,意识到她是真生气了,也不敢强行拖拽,就只扯着她袖子跟着一路疾走。
崔书宁看都没回头看他一眼:“你的财产我不要,我的你也别想分,孩子给我送回来,你滚蛋!”
MD!这小混蛋,没轻没重的瞎胡闹,真想当场弄死他!
话都说这么重了,沈砚就更不敢撒手了:“就是嘛,孩子是你的,我乱起名那不是篡权么?我真不是偷懒,也不是没放心上,你看我这不眼见着篡位成功了么?我没闲着啊,这进京一路上我都琢磨好了,我们改国号做‘宁’,你那个宁!”
实例证明自己真的不是懈怠偷懒。
崔书宁的气却一时半会消不下去,仍是一个正眼也没给他:“滚!”
沈砚继续一边追一边拽她袖子,压低了点声音讨好:“大庭广众呢,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回家我给你跪还不行么?跪一宿?”
他这追着崔书宁低声下气舔着脸讨好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摇尾乞怜的大狗,欧阳简仰面望天,不忍直视,特别想给他装条尾巴看看他能摇多快。
而城墙下面一片黑压压的围观群众,所有人的表情都跟日了狗一样的一言难尽。
这……
我们大宁朝的开国皇帝疑似夫纲不振嘛!
第330章 后记
因为城墙上的决斗一事,崔书宁生了好大的气。
沈砚本来以为依着她那个心宽体胖的脾气,随便撒个娇卖个惨,不要脸的勾搭下,也就三两天的事她就气消了。
他那边当时走不开。
宫里还有一大群朝臣和御林军,禁军,以及各衙门的士兵、小官吏,都恍若惊弓之鸟一般的在等着有关他们生死存亡的最后审判。
沈砚对角逐这个天下其实并不热衷,一开始就是为了报仇和出一口气,后来有了崔书宁之后,他就更是被逼着只许进不许退,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护住他心上的那个人。
但既然走了这条路,就只能是全力以赴的去走好。
因为整个京城之内所有人都处于一种极度恐慌的状态,崔书宁白天在畅园门口撂下的那番话就很是起了作用,安排人手一力扩散……
纵然京城里真正和她熟悉并且了解她的人不多,此情此景之下,大家反正都已经是穷途末路,只能死马也当活马医了。
所以,当入夜沈砚扫平一切障碍,长驱直入帅众奔赴皇宫时,除了趁乱席卷财物逃走的一些宫人之外,朝中准备归顺的官员已经互相打气壮胆,齐齐迎出来等在了宫门之外。
沈砚和萧翊虽然是死敌,但也不得不承认,那个人虽然狭隘自私刚愎自用,但至少在他治理下朝堂的各项机能运行都还算正常,各地方上也没有出现太离谱的事。
沈砚要立朝,以后当然要逐渐培养自己的心腹,可是要保证国家不起动乱,和尽早的安抚百姓稳固朝纲,当然是直接接手周朝留下的这个旧机制最靠谱。
也许这些人里面还潜藏着包藏祸心之人,但他暂时也没计较,撂下话来,准他们留任在自己现在的位置上,不过稍后等腾出手来他会彻查一下众人这些年的品行和功过,如遇人品不端心术不正者,还是会裁撤处置的。
但也仅是这句话,便足以叫这数日来煎在油锅上的一群人如是久旱逢甘霖一般的彻底解脱了。
将他们各自遣散回家,他只单独软禁了萧氏皇族的成员。那些人他也没准备杀,只绝了萧翊嫡系那一脉的血脉,其他人因为之前的投毒事件多少都对萧翊心存恨意,将他们贬为庶民,驱逐出京他们也就自行安分了。
敬武长公主没了公主头衔,但她早就不在意这个了,赵雪明的身份地位还在,他夫妻二人解禁之后便南下回家了。
宫里宫人跑了一些,留下的一些也乱七八糟。
御林军和禁军,死忠于萧翊的那部分都已经死在守城之战上了,剩下的人得重新收编整顿,数万人的机制,而且这些人都是功夫不错的好手,沈砚就算再心大也不会叫他们继续在宫里当差了,打算是分散到各处衙门或者遣送各地驻军里去。
命令传达下去,当然事情还要一件一件慢慢做的。
他也不急,心里一直记挂着崔书宁,忙了一夜黎明时分便匆忙回家去了。
路上欧阳简探头探脑的问他:“那个顾泽……就这么算了?都闹成这样了,您跟他之间真能好好相处啊?”
这得多大的个心啊!
提起这个顾泽沈砚也就来气。
实在是
他对崔书宁献殷勤太过了。
他脸色瞬间拉□□来,冷哼道:“还能怎么办?真杀了吗?他近日之举,虽然没存任何的功利之心,可如果仅是他想以身殉国,自己蹲家里等我杀进来去找他算账就是,反正依着我俩的关系,我也不可能留他活命,可他偏给我来这一手……他将那些忠于萧翊的人全部带过去守城战死了,虽说也是成全了那些人的忠之心,可也确实省了我后续的许多麻烦。就冲着他没在这件事上使坏阴我……”
当时在城墙上,下面都是他的追随者,这种内里关联不好明说,他才隐晦的与崔书宁心照不宣,说成是还了顾泽保崔书宁一命的恩情。
可事实上他和崔书宁都看的明白,顾泽明明已经和萧翊道不同不相为谋了,周朝又大势已去,他就算觉得没法在沈砚手底下讨生活,自求一死就是。但凡他存一点儿坏心思,都不会把那些对萧翊死心塌地的人带出去。
说到底,他这么做,对那些人来说是成全了他们的忠之心,但是对他和崔书宁来说却是帮着他们肃清前路,扫除了大批隐患的。
这绝对是一份不轻的人情。
当然,顾泽这么做,肯定没半分是想要帮他的意思,他俩依旧是相看两厌的死对头,那厮这么用心良苦……
不过就是为了成全崔书宁而已。
这样一来
他怎么杀顾泽?这么大的一份人情摆在这,杀了他,就得准备着让崔书宁心里一辈子都耿耿于怀,记着对他的亏欠了!
虽然……
顾泽确实想死,也没打算着挟恩图报。
说起这事儿,沈砚就气得不行。
但即便再气
这件事也只能是做他、崔书宁以及顾泽三个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了,绝不能泄露出去。
沈砚别别扭扭的不想承顾泽的人情,却又不得不认了对方的这份人情。
他气鼓鼓的回到畅园,本以为崔书宁在外面都发那么大脾气了,回来一晚上了总也该气消了,结果却结结实实的吃了个闭门羹。
崔书宁把房门窗户都上了锁,是真锁,除非砸门,否则绝对进不去那种。
沈砚在她院子里转了几圈,叫门叫不开,崔书宁也不理他,他才意识到对方这回是真气惨了,可是绞尽脑汁的想也还是觉得她不该生这么大气。
若在以往,他直接就拿斧头劈了门窗进去了,但是出了顾泽这事之后他却明显感觉到了极大的危机感,面对这个女人就莫名的不自信起来,也不敢再横了,绞尽脑汁的想了又想,试图找出症结所在。
他每天忙完还是抽空死乞白赖的回来舔着脸道歉求原谅,一边派人快马加鞭赶紧去把两个孩子接过来。
等孩子接来了,他便喜滋滋的一手一个抱着过来了,结果崔小宁很是善解人意,扑到娘亲怀里就是一顿嚎啕大哭,他那倒霉儿子却不争气,从怀里窜出来,一溜烟就跑去玩了。
崔书宁对她自己的这俩崽儿还是很宠的,孩子该哄哄,该逗逗,该笑笑,沈砚低声下的陪在旁边刷脸,却发现自己跟刷了个空气似的,那女人还是完全不带理他的。
孩子带回来半个月,他那边白天忙的焦头烂额,但他媳妇要把他踹了,他怕得很,晚上不管有天大的事也挡不住他回来,可是歉也道了,好话说尽,崔书宁始终也不见气消,不仅如此,又过了半个月,沈砚都明显发现她比原来圆润还胖了一圈了。
她这是真不把他当回事了,连气都没在生呢……
沈砚前所未有的惊慌,崔书宁的性子他知道,她现在估计也是嫌外面还不太平才一直在京城里待着,回头又卷包袱跑了他还能强行绑回来不成?
意识到事情不对,当天夜里沈砚就偷摸溜回来一趟。
两个孩子又长大些了,但年岁也确实还小,不能叫他们单独睡,崔书宁在自己房间里又弄了张床,大床给两个孩子睡,她自己睡在新搬进来的绣床上,结果这天一早起床,迷迷糊糊的走到大床前掀被子想把崔小砚薅起来撒尿却一把摸空。
睁开眼再定睛一看
俩孩子全部不知所踪。
如果是孩子自己起床了,不会一点动静也没有的就出门玩去了。
崔书宁心跳都直接吓停了,仓惶尖叫:“桑珠……来人!”
自己白着脸踉踉跄跄的也往门口跑。
门上挂着的锁头还在,孩子难道还上天下地了不成?却不想她手一触门板,房门居然轰隆一声朝外砸在了院子里。
再一看……
房门居然是整个被人卸下来之后又勉强立在那里充门面的。
崔书宁愣在那。
睡在隔壁的桑珠和方娘子跑出来,看这这阵仗也吓一跳。
“姑娘,怎么了这是?您没事吧?”桑珠跑过来,紧张的拉着她查看,又想起屋里还有俩小的,怕是也得受惊,探头往里一看……
还没等她惊叫出声,崔书宁就黑着脸道:“都不在。”
“啊?”桑珠也吓一跳,毕竟崔书宁母子的身份今非昔比,她首先想到的也是俩孩子别是有什么危险,脸色也是刷的一白。
崔书宁这会儿却很冷静:“八成是被沈砚抱走了,你去宫里看看。”
沈砚抱了孩子出去玩,没理由不知会一声的,桑珠将信将疑的去了,结果发现俩孩子果然是在宫里。
回来报给崔书宁,崔书宁就更想锤爆沈砚的狗头!
他抓了自己的崽儿去做人质?亏他想得出来!
沈砚那里守着俩崽儿忐忑等着崔书宁找上门,他连届时道歉服软耍流氓的托词都准备好了,结果却得了消息,崔书宁压根没打算理他,不用看孩子了,她自收拾了行李带着丫鬟仆从去城外庄子上躲清闲去了。
走的还挺远,一个来回要超一整天的路程。
宁朝才刚立国,沈砚这个一国之君手上一堆事,就哪怕是为了做做样子他也不能在这时候就不理朝政往城外跑,这么一来……
以前崔书宁虽然不理他,但好歹人他还能见着,现在倒好,自作孽,弄了俩拖油瓶回来,白天处理一堆乱七八糟的国事,晚上回到后宫带孩子,忙的脱不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