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挺喜欢下雨天的。
她上辈子也生在北方,气候干燥时经常会一两个月不见一滴雨。
那时候的大环境也不如现在,长时间不下雨城市上空经常会感觉有点脏脏的,看得人发闷,那时她就喜欢每次一场暴雨冲刷下来的情景,那雨声听得人便觉得心里痛快。
她这会儿心情不错,走到门口探头往外看:“这雨还挺大的。”
“这个冬天几乎没怎么落雪,天气就要回暖了,下场雨是好事。”桑珠整理好给她睡乱了的睡榻,“已经过午了,奴婢叫人过来摆饭?”
畅园就崔书宁和沈砚两个主子,他俩吃饭都不怎么挑剔,都是厨娘做什么就吃什么,而且就两个人也没啥好内斗还分灶做饭吃的,畅园就一个大厨房,还是在前院。
崔书宁是有点饿了,看着外面的雨势却是作罢:“过一会儿没准雨能小点儿,我晚点再吃。”
转身走回里面的桌旁拿了个苹果开始削:“崔书砚吃了吗?这大雨天的就别叫他往我这跑了,你叫厨房把饭菜送他院里去吧。”
桑珠答应着去了。
雨虽然大,但是饭菜可以盛放在食盒里提过去,就是送饭的人难免要淋点雨了。
这样的天气也不方便出门,崔书宁交代了沈砚的伙食问题就没再管了,一边啃水果一边翻账本继续清点盘算她的小金库。
她原来手上积蓄,加上和离从顾泽那敲竹杠敲来的,再加上这大半个月铺面和生意买卖折现的,零零总总的凑在一起竟然有差不多两万两的天价。
这笔钱足够几代人吃穿不愁了,真难怪崔家那些人会眼红。
崔书宁上辈子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无产阶级,并且咸鱼体质没出息的她一早就给自己定好了一辈子的终极目标
努力工作,三十岁之前买一套小公寓给自己弄个窝,然后继续努力工作,多存一点钱,等五十岁就光荣退休,四处走走玩玩享受生活,也或者养个宠物,跳跳广场舞什么的,这一生就圆满了。
结果她干劲十足,美好的生活才开了个头,卡里的存款才刚上五位数就提前杀青领了盒饭。
对于崔氏的状况她其实没多少抵触和不满的,虽然身体状态差了点,但也还年轻,是可以重新塑造找回状态的,最主要的是
这妹子有钱啊。让她直接剪去了原计划中需要的三十年辛苦打工奋斗的过程,一步到位直接可以享受上终极安逸的养老生活了,这还有啥不满足的?
离异就离异吧,没爹没娘就没爹没娘吧,声名狼藉就声名狼藉吧,反正这生活质量比她前世打工人小市民阶级上都直接飙升了好几个层面了……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她这都坐上私人飞机了还要啥自行车呢?
如今抓着这大把的银票,崔书宁都觉得她已经被金钱完全度化超脱了,一点也不激动,甚至有点视金钱如粪土的状态,无比淡定的打算着怎么做个长久的投资给她这些银子稳妥的安置了。
一整个下午她又埋头在屋里点银票。
而彼时长公主车马仪仗南下的路上雨来得却要比京城早上好些,他们南下的队伍大概只走了半个时辰雨就下来了。
只是开始雨势并不大,淅淅沥沥的,后面却是越下越猛,直至最后遮天蔽日,天幕连成了一片。
但是很奇怪,下了这么大的雨,这支队伍负责领队和打点安排一切的公主府大管家居然都没有喊停,甚至于连回头往后面护卫的长公主车驾那问一声要不要就地先找地方避避雨都没有……
这整个队伍逶迤绵延在官道上,护送卫兵和宫婢下人全都踏着泥泞,艰难的前行。
整支队伍里的气氛,莫名透着几分诡异的肃穆,虽然偶尔有人低声与身边的人抱怨两句,但又仿佛是害怕触动禁忌一般,表情和声音都尽量的压抑着。
说一句有点大不敬的话……
若此时有路人经过,一定不会觉得这是当朝长公主南下的仪仗,反而会误认为这是一支死气沉沉的送葬队伍。
踏着泥泞和污水,所有人都板着一张脸,有条不紊的肃穆前行。
南边的雨要更大些,本来按照惯例如果天气好的话中午队伍是该停下里休整让随行人员都解决一下内部矛盾并且吃点东西补充体力的,可是因为下了雨,现在就算半路停下里他们也吃不了东西,没法休息,无非就是个静止的站着被淋和一边走一边被雨淋的状态区别了。
被重兵护卫在队伍正中的马车上,敬武长公主一直没有露面。
因为天阴,马车里的光线也一片晦暗仿佛就跟入了夜一般。
敬武长公主正襟危坐,保持着这同一个姿势,走了这一路就没变过,她的两个心腹大宫女唐菀唐凝陪同坐在车上也都是静默不语,只坐在离她最远的门边,分坐在角落两边,表情各自紧张又忧虑。
这马车里的环境氛围,仿佛加重了诡异的气氛带来的压迫感。
两个大宫女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却也和带队的大管家一样,谁都绝口不提该让队伍停下来避雨休息的事,只是惶惶不安的不时就偷偷交换一下神色。
敬武长公主板着一张脸,不带任何的表情,脸上就像是戴了一张雕工不佳的面具,与她在京时或是端庄优雅或是嬉笑怒骂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就那么一动不动的坐着,发间钗环随着马车颠簸,流苏的坠子偶尔互相撞击缠绕在一起她也置若罔闻。
若不是她那双眼睛里阴鸷又仇恨的情绪镌刻的太过鲜明了,几乎都要叫人怀疑她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而是一具被施了什么妖术的人形傀儡。
从在京城和崔书宁倚窗告别,她退回马车里之后就一直是这种状态了。
而她这随行队伍里的所有人却都仿佛习以为常,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马车一路悠悠的走,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中仿佛要走到地老天荒去一般,突然之间却听得外面驾车的车夫长呼一声:“吁……”
随后马车剧烈一晃,停了下来。
敬武长公主动也没动,明明察觉了却又好像根本毫无所察。
但车马就只停了片刻工夫便又继续前行而去。
两个大宫女觉得情况好像不太对,爬过去扒着车窗探头往外朝队伍前方看了看,之后又神色畏惧的拿眼角的余光瞥了眼主子,退回车厢里之后就还是缩在门边的角落里安静的坐着,什么也没说。
外面的雨一直在下。
队伍又行进了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就突兀的又再停了下来。
这一次停下来之后就没再动,外面的动静却大起来,随行人员帮忙搬动行李,赶后面拉着箱笼的马车,隐约间又听见管家的声音在嚷嚷着疏散人群。
敬武长公主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木偶一样静坐不动,眸底的神色却变了,从原本的阴鸷仇恨变成了深刻的森冷的嘲讽。
不多时,外面就有人过来开了车门。
垫脚凳已经摆好了,婢女撑开防雨的华盖也候在了外面,有人毕恭毕敬的轻声道:“公主殿下,这里有家客栈,请您移驾进去避雨休息。”
话也不敢多说。
这里是官道沿路的一个镇子,本来队伍是不必从镇子里过的,但显然他们的队伍绕了路,暂停在了这个镇子里,管家已经打点包下了最大的客栈。
唐菀唐凝两个大着胆子摸索过去搀扶,却不敢做声。
原以为依着公主的脾气可能要发作,却不想她竟然很配合,木偶一样就真的被扶下了马车。
两个大宫女分左右两边搀扶她,一行人被迎进了客栈,进门之前朝队伍前方看过去,果然是一如所料那里是自家驸马在吩咐管家做事。
雨很大,又兼之距离远,看不清他的具体面容也听不见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敬武长公主却像是对此毫不关心一样,目不斜视的进了客栈,又转去了后院。
那院子里所有的房间都给腾出来了,只安排了最好的房间给她住。
两个大宫女还是不敢多言,只埋头做事,以最快的速度给她换下踩湿的绣鞋,又换上了轻便些的常服。
唐菀开门刚要把用过的洗脸水泼出去,又连忙端着脸盆退开了,低低的叫了声:“驸马。”
之前在城门外窥伺过崔书宁的男人走进门来,正是敬武长公主的驸马赵雪明。
其实年关进京他们夫妻是一起的,不过进京之后敬武长公主却突然提出想要多住一阵子,而众所周知她心思都在顾泽身上,和她这个驸马这些年始终也没过到一块儿去,驸马不同意她在京久住,正月初六的时候夫妻俩还吵了一架,然后驸马就负气先离京回去了。
此时他出现在这里还私自拦截了公主的行程,但所有人好像都不意外。
两个大宫女噤声不语,敬武长公主端坐在椅子上盯着他看了两眼突然就笑了起来,一字一句吐字清晰的道:“你还真是萧翊养的一条好狗,我就知道你没走。”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70章 无能为力
她是公主之尊,在驸马面前她是君,驸马是臣,她说话再不客气也没什么。
可是她有胆这么说,两个大宫女却没胆量听,当场便是心脏猛烈一缩,又几乎腿软。
赵雪明出身的赵氏门阀在前朝和余氏一族几乎可以齐名,是当时朝中权势最盛的六大门阀世家之一。适逢前朝当时连续两任君主无道,皇权动荡,朝政不稳的天赐良机,余家拥戴了自家战功赫赫的姑爷举兵夺权,当时的六大门阀里唯有赵氏和余氏两家是结了盟拥护新主的。但是改朝换代并不是件轻易能实现的事,事情经历了许多曲折,就像是一场漫天豪赌,各家赌上了全族人的性命和未来运势来求一个最终的结果。
赵氏手中掌管着当时朝廷战马的采购权,不仅在朝中颇有权势,同时利用职权之便更是成了腰缠万贯的大户。
当年就是得益于赵氏门阀的支持,不仅削弱了前朝军队的战力又给先帝的起义军提供了便利,才使得先帝如虎添翼,以最快的速度直捣黄龙,带兵杀进京城取代了前朝政权。
大周朝立朝之后自然是要论功行赏,赵氏当代家主被封安国公,成为四公之一。但是老国公当时年事已高,在选择了正确的立场站队成功给子孙后代带出了一条正确的道路之后,没两年就撒手人寰了。
之后袭爵的二代安国公便是赵雪明的父亲,在老国公的儿子当中排行三却是第一个嫡子,赵麟。
赵麟深知鸟尽弓藏的道理,并且天下初定,大家都刚经历了一场浩劫,人生观和世界观都在崩坏之后又重塑的当口上,所以袭爵后的赵麟并不主张接受朝廷对自家子孙高官厚禄的提拔和封赏,只想拿个虚衔,让家中子弟都韬光养晦的蛰伏起来。
这样明哲保身的做法自然遭遇了家族之中绝大多数不甘心就此寂灭的野心人士的反对和怨言,但是抗衡不过赵凛这个家主的权威只能屈服,所以赵凛交出了手上掌管的战马采购这一块的权利,只领了个空衔被荣养在京,并且也婉拒了朝廷再给他家子弟额外提拔的奖赏,只说是不想惯坏他们,他们是科举也好从军也罢,都叫他们凭借自己真实的实力往上爬就好,拒绝走捷径。
这样自然是损害了家族当中有些人的利益了,也就此给赵氏一族内部埋下了隐患。
之后平静了几年,有一次朝廷从西北游牧属国采购战马的交易出现了棘手的问题,当时主管这块的官员因为经验不足僵持了月余没能解决,后来就有人想起了安国公赵麟,赵麟于是重新出山,带着唯一的儿子时年只有十三岁的赵雪明前去处理。
结果,去的时候好好的……
解决完事情回来的途中他们却遭遇了一群蒙面匪徒的埋伏和截杀,百余人的队伍,包括随行的仆从和朝廷派给的护送卫队,全部覆灭,并且尸体被抬到一起,一把大火试图毁尸灭迹。
当时消息传回朝廷,大家都觉得胆敢将朝廷派出的护送卫队一并杀的一定不是本朝人,刚好赵麟在解决这次的战马问题时叫贩卖马匹的属国吃亏栽了很大的跟头,便理所应当的怀疑是那个属国报复所为。
之后朝廷派兵,以绝对兵力上的优势将那属国整个剿灭。
而京城这边祭奠英灵之后也给赵麟父子风光大葬了,之后因为这个爵位继承问题,赵家内部又是一场厮杀暗斗,赵麟当时还有两个儿子,但都是庶出,而且年纪也都还小,按照惯例该是子承父业,可是如果这两个七八岁的庶出的熊孩子都能承袭爵位……
似乎老国公爷的儿子们还更有资格一些。
最后是赵麟的嫡亲弟弟因为没干过庶支出局,赵家庶长子赵昺得了爵位继承权。
结果
就在皇帝颁旨册封的那天,死里逃生的安国公嫡子赵雪明却敲登闻鼓鸣冤上殿,不仅成功截胡了爵位,还当朝指证就是他大伯赵昺设局刺杀的朝廷卫队和自家父子。
先帝震怒,赵氏一族内部又经过一场大的清洗,就更是人才凋零,从数一数二的门阀世家成了一副表面光鲜内里萧条的空架子。
虽然事情的起因是赵氏门阀的内斗,但先帝念在赵麟是在外出公务途中出的事也深感内疚,准备给赵雪明补偿,可是赵雪明却秉承其父的作风给拒绝了。他这样高风亮节,先帝虽然没有勉强封赏但却在朝堂之上口头安抚夸奖了他,并且加了他安国公府的俸禄,又额外的赐予了更多的财物和土地。
赵雪明一直在京城闲居,他不参政也无实权却偏好些商贾之道,往西域开辟了一条商道贩卖丝绸瓷器这些,又斥巨资花费数年时间建造了几艘商船,从海外贩运一些稀罕玩意儿过来,生意做得挺大的。不过可能是当年那场浩劫叫他受了不小的刺激,他性情后面就变得不太好了,不怎么结交人脉,略有几分孤僻。
余太后当年急着避祸给敬武长公主找婆家,一眼就瞄上了他。
他身份高贵,家里人口也不复杂,最主要的是并不上朝参与朝政,将来就能免了萧翊的忌惮,这样敬武长公主嫁给他堪称完美。
一开始还担心赵雪明别是会觉得娶个公主回家会受束缚,都做好了强权压人的准备了,结果没想到把赵雪明和赵太夫人叫到宫里一提,赵太夫人还在犹豫,赵雪明却当面一口应承下来。
这些年了,虽然几乎举国上下都知道公主和驸马的夫妻关系不怎么好,但敬武长公主每每写信回京却从未抱怨过驸马,一直都是一副游戏人生的随意样子,余太后就慢慢放下心来。
从她的角度立场和她对女儿的了解,敬武长公主这样就算是过得很好了。
夫妻关系好不好都算了,只要她自己不在意,能过得开心那就行。
在她看来只有顾泽才是个隐患和祸害,是自己女儿人生路上最大的变数和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