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对方也是个孩子,但受到惩罚是否过重并不在她的考虑之中。更何况做出裁决的并不是令仪,而是康熙。
“即使我以德报怨,他也不一定会放在心上吧。”令仪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子, 道:“钮妃娘娘至少也应该听过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吧?”
“倘若到时候大阿哥有怨,我自会从中调和。公主是有品级、有封号的嫡公主,我难道还会委屈公主吗?”钮祜禄氏脸上的冰霜渐渐褪去,她和煦地笑了笑道:“马上就要端午节宴,大阿哥若是再不露面, 难免有人觉得皇上为君不仁、为父不慈。公主是个孝顺的孩子,自然也不希望皇上背上这样不好的名声。不是吗?”
她这一番话恩威并施,孝道、亲情两重压在令仪头顶上,让人毫无反驳之力。
令仪端起手中的茶盏抿了一口,只觉得茶香四溢,她轻轻呼出一口气,道:“钮妃娘娘虽然不爱说话,但要是说起话来,比我们这些常常说话的人还要厉害,难怪乌库玛玛属意娘娘做皇后呢。”
钮祜禄氏依旧是一副扑克脸,道:“公主说笑了。”
“大阿哥的事情若说出去了,也没有我和保成的不是,究竟是谁心里无君无父,全然不爱惜手足之情,所有人都看得比我们更清楚。”令仪眼中闪着寒光,道:“到时候阿玛不一定迁怒我们,你说呢?”
钮祜禄氏云淡风轻地开口道:“当然,只是落了皇室的脸面,谁都不好看。”
“让我为大阿哥说话可以,但阿玛放不放人可不是我说了算,娘娘应该比我更清楚。”令仪放下茶盏,起身道:“既然娘娘答应了我,那就一定要说到做到。”
“当然,公主不必担心。”
令仪这才转身走向门外,她对这个钮祜禄氏还真有些摸不清了。
俗话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她是得想办法了解一下这位未来的皇后娘娘。
待到令仪等人离去,钮祜禄氏身边的贴身宫人才开口道:“公主真会替大阿哥向皇上求情吗?”
“我早就看着这位公主许久了,无论是太皇太后、皇太后还是皇上,她都哄得服服帖帖的,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就是太皇太后因为大阿哥的事情对她有些不满,可到底是自家的人,也不过让我点拨她一番罢了。”钮祜禄氏轻叹一声,道:“到底还是天家的人,我们即使是后宫嫔妃,到底还是外人。”
宫人有些忧虑,道:“看她对大阿哥睚眦必报的样子,这位公主可别因此记恨娘娘。”
“记恨又如何?身为皇后本就是惹人记恨的,就是承乾宫的那位,每日里看似对我恭敬,实则讨厌的不得了。”钮祜禄氏似笑非笑地开口道:“这位公主记仇与否我不知道,不过这唯利是图的性子,她此时虽然撑着面子,但之后必然会按照我说的去做,待到做完之后便不一定会记恨我了。”
“是。”
令仪走在宫道上,寻思着明日就是端午节宴,到时候命妇也会进宫,不如向外祖母富察氏打听打听这个钮祜禄氏。
她的明白钮祜禄氏说得不错,事后康熙再回味,也显得令仪太过无情,正好如今是节下,替胤禔求个情,来一个合家欢大团圆结局恐怕也是康熙喜欢看到的。何况但凡她能为大阿哥说句话,惠嫔和胤禔都得承她的情。
她心中不由啧了一声。
虽说钮祜禄氏说的都是真话,且并没有对令仪不利的地方,但令仪还是说不出的不爽。
陀瑾也察觉到令仪闷闷不乐,出声道:“公主?”
令仪回过神,道:“今晚记得先准备两份冰酥酪。”
陀瑾笑道:“这酥酪还是给皇上和太子殿下吧,奴婢让人给公主用井水湃些果子。”
“也好。”
待到午后去上课,令仪也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张英看在眼里,却也不好点破,只是照常讲课,随后布置课业等等。
“公主今日上课倒是不像往日专注。”
令仪干笑了两声,道:“有些事情……”她也不想再提起那个话题,只是接着问道:“最近小师兄看了些什么书呀?张师父快和我说说。”
张英被她这称呼吓了一跳,道:“公主这是叫谁……?”
“自然是叫廷玉啦。”令仪理直气壮地开口道:“我料想他肯定是张师父亲自给开蒙的,我既然叫了您师父,自然也要叫他一声小师兄了。”
张英差点被口水呛着,急忙解释道:“他哪里敢做公主的师兄,更何况他顽劣异常……”
令仪故意戏弄他,道:“都说天资聪颖之人才会顽皮,看来小师兄是个神童咯?”
张英都快被这位公主吓死了,只好道:“公主还是直呼他的名字吧。待到之后臣为公主抄录一张书单,公主自文渊阁取书看就是了。”
“小师兄看过的书上一定有批注,有的晦涩难懂的句子,我一看小师兄的书自然就懂啦。怎么师父不愿意借给我看吗?”
胤礽跟着起哄道:“就是就是,张师父真小气!”
张英被这姐弟两个整得心力交瘁,只好道:“臣岂敢,既然公主想看,那臣就自家中为公主带书就是了。”
那边纳木达克急忙通风报信,道:“皇上来了!”
姐弟两个立刻装出乖巧的模样,跑到康熙身边,纷纷喊着“阿玛”,张英和纳木达克也急忙行礼叩见。
康熙今日听完日讲,估摸着两个孩子今日午后的课也已经上得差不多了,便想着来带两个孩子一同回去,顺便和他们说几件趣事。
“起来吧。今日的课都讲完了吗?”
“回皇上的话,已经讲完了。”
康熙对张英道:“正好有御膳房备下的雄黄酒,明日便是端午,你带回去和家人一起用吧。”
“臣惶恐。”
康熙摆摆手,道:“既然已经做了太子和公主的先生,大人给先生送酒,何来惶恐一说?”
张英推辞不过,便只能乖乖收下。
康熙又将纳木达克送回慈宁宫,顺道拜访了太皇太后,这才带着一双儿女回了乾清宫。如今马上要到端午节,宫中上下的衣服换了夏装不说,还都佩戴艾叶香草等相关配饰和香囊,算是适宜时令。
陀瑾按照令仪之前的吩咐,拿了冰酥酪和冷果子来,父子三个坐在一起,康熙开口道:“阿玛今日恰好有事和你们说。”
令仪放下手中的果子,道:“这么巧呀,我也有事情要和阿玛说。”
“你有什么事要和阿玛说啊?”康熙笑眯眯地问道:“难道是又调皮了?”
“阿玛先说嘛。”
康熙笑道:“等待六月底的时候,阿玛带你们出京。”
胤礽眼前一亮,兴奋地问道:“出京?我们要去哪里呀?”
“去塞外,京中酷热,一直带着太闷了。去塞外可以暂时避暑,阿玛还能带你们打猎。”
“太好啦!阿玛可得好好教我。”
令仪眨眨眼,难得期待地问道:“我也能去吗?”
能免费去旅游,不去白不去嘛……
“放心,阿玛叫太医院的太医跟在你身边,你身子不好,更应该多出去走走。”康熙见令仪喜笑颜开的样子,接着道:“不过还有一件事情……纳木达克离开巴林部已经太久了,也该送他回家了。”
令仪还没有什么表示,胤礽已经十分失落,道:“真的吗?我还以为可以一直和表哥在一起呢……”
令仪拍拍胤礽的手,道:“表哥这么久没有见自己的阿玛和额娘,一定很想他们。表哥的阿玛和额娘也会想他的,总不能不让表哥回家吧?”
康熙也开口道:“等过一段日子,阿玛再把纳木达克接到京中,好不好?”
胤礽没了办法,只好道:“好吧……”
康熙这才看向女儿,道:“宁楚格要和阿玛说什么?”
令仪低下头,道:“这件事我想了好久了……阿玛别再罚哥哥了。”
康熙没想到女儿要说的事情时为胤禔求情,不由一愣。
“大家都说哥哥是无心之失,只是和保成争吵的时候无意间说出来的。”令仪低头,似乎很是愧疚,道:“都是我自己总是想得太多,才连累哥哥受罚,何况哥哥年纪还小,不能怪他的。明日就是端午节了,这样和家人一起度过的节日,阿玛也应该将哥哥接出来,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才最好。”
胤禔年纪小,胤礽和令仪的年龄更小,身为兄长不知道体谅弟妹,反而和弟妹争执、言语伤害……
康熙见女儿话语间有自责的意思,急忙安慰道:“这怎么能怪你?你身体本来就不好,胤禔是哥哥,更应该保护你,只可惜他心胸究竟是狭隘了一些……”
令仪拉着康熙的胳膊,轻声呜咽道:“阿玛就放哥哥出来吧,不然哥哥的额娘也该伤心了。”
女儿如此宽容,康熙自然分外欣慰,抱着女儿道:“好,阿玛答应你。不过以后胤禔要是说什么,你与保成要先和阿玛说过,不能自己胡思乱想了。”
令仪乖巧道:“我知道了。”说完还不忘冲着对面看得目瞪口呆的胤礽眨眨眼。
作者有话要说: 胤礽:???我是谁我在哪儿姐姐在做什么?怎么突然又开始求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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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茶言茶语
京中端午节也是大节, 过得很是热闹,最重要的自然就是佩戴“三瑞”,不过宫中做的东西都十分雅致,多是荷包香囊等等, 门上还要贴天师符与葫芦, 镇压倒泻毒气、邪气, 除此之外还要用菖蒲和艾草编结成虎状或剑状, 去凶辟邪。
宋氏早就为令仪备好了身上佩戴的各类吉祥之物, 碧绿色的香囊上绣着五毒的纹样,内里装着艾草薰味, 又有之前内务府送来的五毒配饰与画扇服饰等等。
令仪收到的是一支玉簪,通体洁白, 唯有簪头一抹绿盘成了一条青蛇。
宋氏为令仪换好衣裳, 道:“这簪子倒是挺好看,衬得公主越发脸儿白了, 可惜纹样也只有端午这日能佩戴。”
令仪倒是很喜欢这支簪子, 道:“平日里不也能戴吗?”
陀瑾张罗着几个宫人将符纸之类的东西贴好, 笑道:“这本来就是节令时的东西, 戴着就是图一个新鲜罢了,待到明年内务府还会送新的来。”
“我倒是觉得挺好看的,平日里戴戴也无妨。”令仪笑眯眯地摸了摸头顶的簪子。
这样她才看起来像个坏女人嘛……虽然她现在的外表还是个小屁孩。
令仪看宋氏要给她拿美人蕉黄的裙子,立刻道:“夏日里穿这个看着怪热的, 釉蓝色又太老气了,还是拿那件清水蓝的吧,上面有金色绣纹和玉兰花的,和簪子的颜色也有些呼应,再拿两支镶了红宝石缠花草虫头花来插在另一边。”
宋氏帮她打扮好了, 十分惊喜,道:“公主这样搭配当真是别出心裁,清秀俊雅。”
令仪对着穿衣镜转了一圈,满意道:“就这样吧。”
怎么说她也是参加过什么时尚盛典之类的,对衣服搭配还是略有心得的。
因着宫中孩子多,端午节宴又是家宴,所以孩子们特意围坐了一大桌,以屏风隔开,倒也能容下身边的宫人们伺候用膳。
大阿哥胤禔因着许久未曾见人,说话难免少了些,六公主倒是照常活泼开朗,但却鲜少有人和胤禔搭话。毕竟之前令仪刚刚病重,大阿哥没多久就被康熙关了禁闭,直到端午节宴这天才被放出来,只要稍稍思考便能猜出其中的联系。
任谁都知道五公主时康熙心尖子上的宝贝疙瘩,容不得她受一点委屈,自然也不会和令仪的“对头”交好,因此早先各个嫔妃便叮嘱了子女或伺候的宫人,不能轻易和大阿哥搭话,免得招惹了五公主不快。
胤礽见众人都不和胤禔说话,又觉得他有些可怜,但毕竟姐姐还在那里,姐姐不发话,他也不敢随便说些什么。
令仪自然是察觉到气氛的诡异之处,不过她要的也是这个效果,便并不发言,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大公主、六公主说话。
因着是端午,除了粽子之外更重要的便是吃“五黄”,特意上了炸黄鱼段、炙黄鳝,配上黄瓜丝、咸鸭蛋蛋黄等小菜,也算是清爽可口,孩子们不便饮酒,因此便将雄黄酒换成了青梅酒,既是果酒,酒气便比别的酒要轻一些,孩子们喝了也不怕伤着身体。
眼看着一餐饭就要用完,令仪忽然开口道:“哥哥,你别生气了。”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没想到令仪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胤禔更是愣在当场,直直地看着令仪,眼神中除了迷茫,还有一丝警惕。
令仪走到胤禔面前,认真地说道:“阿玛说了,兄弟姐妹之间最重要的是和睦,我相信哥哥那日和保成说出那样的话定然是无心之失,何况事情已经过去啦,我们是一家人,不能因为这件事情不和睦,哥哥最近没来一起读书,我都不习惯了呢。”说完还不忘亲热地拉起胤禔的手,一副与哥哥和好的乖巧妹妹形象。
大人与孩子的席面也只有一架屏风之隔,外面的一众大人自然也听到了,这样一番识大体的话,听得康熙脸上流露出赞许的神色,就是太皇太后脸上也多了一丝笑意,唯有钮祜禄氏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不苟言笑。
孩子之间却能敏锐察觉到氛围隐隐不对,但又都不敢说什么。
胤禔却是咬紧牙关,看着令仪状似真诚的表情,以及她发间栩栩如生的青蛇状的玉簪以及有着红洞洞双瞳的草虫,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恐惧,背后更是一阵阵的发凉,被令仪攥着的手不由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