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要入冬了,自然也该换新衣了。小孩子的身体长得快,一天一个样,因此新衣服也要时常备着,宋氏自然一早便开始为令仪准备贴身的衣物。
宋氏绣工极好,更是擅长多种绣法,做起这些小孩子的衣物得心应手,时常把令仪打扮的十分可爱,太皇太后便也放心地让她去给令仪准备贴身衣物。
宋氏之所以嫌弃陀瑾就是觉得她处事太过强势,抢占了一部分原本属于宋氏的活计,宋氏能沾手的事情少了,一些油水自然也就捞不着了。
至于为什么总在令仪耳边说,那自然是因为小孩子耳根子软,奶娘又是孩子最为亲近的人之一,说多了自然就能让令仪记在心里,等之后稍加暗示,令仪自己就会在康熙面前说出陀瑾的不是。
令仪对她的心思门儿清,不过陀瑾是皇后的贴身侍女,似乎还是皇后的陪嫁丫头,对她定然是尽心尽力、忠心耿耿,还偶尔会和她说一些皇后的事情,正是令仪可以信任的人,令仪当然不会脑子一抽就把人赶走。
她伸手拉着宋氏,还不忘晃了晃她的胳膊,道:“嬷嬷绣花好,嬷嬷爱我。”
宋氏被她这样拉着撒娇,见她眼巴巴的样子,心里一软,量尺寸的布尺都掉到了地上,无奈又欣喜道:“公主说什么呢……我就是个奴婢……”
令仪见她似乎有些飘飘然了,心中暗笑,却还是继续拉着她的手道:“嬷嬷爱我,喂我吃饭,给我做衣服,阿玛也夸,要打赏嬷嬷。”她见宋氏笑逐颜开,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根子后面去,这才接着道:“陀瑾也爱我,给我说故事。”
宋氏无法,只好道:“公主喜欢就好。”
令仪这才奶声奶气地开口道:“嬷嬷给我的兜兜上绣花儿,栀子花。”
恰巧此时陀瑾进来,身后的小太监还拿着一个花瓶,里面正插着一支桂花,清甜怡人。
“公主,这是院子里刚刚开了的桂花,我又让人去摘了桂花洗净,之后便能给公主做桂花糖吃了。”陀瑾笑得开心,一双杏眼弯了起来,俨然是个清纯可爱的姑娘家。
宋氏见陀瑾来了,便悻悻地走到窗边做绣活儿去了。
令仪立刻冲她伸出手道:“我看看。”
陀瑾让小太监将瓶子递给令仪,笑道:“公主瞧瞧,这花儿开得可真好,皇后娘娘以前也最喜欢院子里得桂花了,还作画画过一幅金桂图呢。”
令仪就着小太监的手嗅了嗅花瓶内的桂花,只觉得一丝沁人的甜意涌进鼻腔,不由皱了皱鼻子,她这才松手,道:“金桂图?是桂花吗?”
陀瑾神色多了几分温柔,道:“是啊,娘娘画的可好了,连坤宁宫都一同画了进去,就是皇上都称赞娘娘画技出众,娘娘还题了一首诗呢……”她说着说着又有些情绪低落,但碍于令仪还在,并未说出斯人已逝的话来。
喜爱诗书、擅长作画……是个古典才女没错了。
令仪摸了摸下巴,见陀瑾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可能走神了,她正想说些什么找补,陀瑾已经开口道:“公主想事情的样子和皇后娘娘一模一样……”
令仪有些讶然,随后道:“摸下巴?”
“是啊……娘娘总也改不了这个习惯,奴婢也问过娘娘,可是娘娘说这个习惯不能改,不然以后就要忘记重要的事情了。”
令仪被陀瑾说的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会忘记啊?”
陀瑾摇摇头,道:“奴婢也不清楚。”她生硬地转换话题,问道:“外面的天气正好,阳光大,公主要不要出去走走?”
令仪看自己是问不出什么了,只好道:“好啊。”
宋氏急忙放下手中的绣活儿要给令仪穿戴,陀瑾已经自觉帮令仪穿上外衣,她不由在心底哼了一声,随后坐了回去,瞥着陀瑾不说话。
令仪就当作没看见,乖乖穿上了桃粉色的衣裙,她正要出门,胤礽已经从门外跑了进来,兴冲冲读开口道:“姐姐,玩!”
令仪:“……”还不如继续在炕上坐着呢。
在胤礽的强烈要求下,令仪只能和他一起去院子里玩,不过大部分时间还是胤礽东看看、西瞧瞧,令仪则站在不远处。
这些日子康熙不知道在忙什么典礼,没空来陪两个小孩子,胤礽便又开始释放“天性”,一刻都不闲着。
自从走路顺畅之后,胤礽就立刻开始了跑步的学习生涯,每天都要逛一逛乾清宫,虽说以他的小短腿,每日能逛好自己院子里的一亩三分地就不错了,但奈何他精力极好,可苦了那些每日看护他的宫人们,时常要追在他的屁股后面,免得这位主子一不小心有个磕磕碰碰的。
“姐姐你看,有花花。”
“姐姐你看,是小草。”
“姐姐你看,这个大石头。”
胤礽看到什么就捡什么,还一幅献宝的样子递到令仪身边,道:“虫虫也送给姐姐。”
令仪看着那只小甲虫,抽抽嘴角,忍住想揍胤礽的冲动,对一旁的小太监道:“罐子。”
小太监看向陀瑾,见她微微点头,立刻去找了一个放蛐蛐的钵子,将那只小甲虫关了进去。
令仪拿起罐子递给胤礽,道:“这个,送给你,喂着,可以喂好久,当宠物。”说完还不忘从小太监那里拿来帕子,给胤礽擦擦手上的泥巴。
堂堂一国太子,怎么这么不体面呢?
胤礽兴奋地凑近钵子,道:“真的?”
“嗯。”
远远地忽然传来呼喊的声音,一个女声插了进来:“这不是在这里吗?”
姐弟二人回过头,上下打量着对方。
女子身形看着颀长秀丽,虽然不是极为娇美的容颜,但生得浓眉大眼,眉宇之间神采飞扬,纵使脸色再怎么苍白也无法掩饰她的美丽。因着年岁稍长,眉眼多了几丝细纹,更为她增添了几分韵味,此时她正和蔼可亲地看着两个小家伙。
她温柔地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你是谁?”胤礽有些发愣,许久之后才问道:“是额娘吗?是长生天让你回来的吗?”不等对方回话,胤礽便将手中的钵子递了出去,道:“把我的虫虫送给额娘。”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令仪能肯定绝对不会是皇后,于是开口道:“她不是额娘。”
女子听他们提起额娘,抬手摸了摸胤礽的小脑袋,道:“我不是你们的额娘。”
胤礽有些失望,原本高举着钵子的手也放了下来,失落地开口道:“额娘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令仪却没有接话,只是上下打量着对方,问道:“你是谁啊?”
按理说后宫女子不得随意踏入乾清宫,而眼前这个女子虽然着旗装,但说话口音与宫中的人也不大一样,足以猜测不是京中人士……
莫非是康熙从外地纳来的妃子?可是三藩之乱还没结束,康熙居然有心情、有心思纳妃?难道是真爱不成?再看她已经将发髻绾作妇人,令仪心中的猜测便又坚定几分。
令仪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康熙已经大步流星而来,道:“阿玛不过和大臣们多谈论几句,你们便又闯祸了。”他看向先前年长的女子,道:“姑母,这两个娃娃没有对您无礼吧。”
女子笑道:“这是什么话?二阿哥和五公主姐弟和睦,又都是乖巧懂事的孩子,我很喜欢。”
令仪傻眼了。
姑母?康熙的姑母不就是……
“快叫姑奶奶。”
令仪:“……”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辈分啊!这不是误导人吗!
女子正是太皇太后第四女雍穆长公主雅图,顺治皇帝的同母姐姐,早年下嫁科尔沁娘舅第三子弼尔塔哈尔,在康熙六年时,她的丈夫便已经去世,只是因着孩子还小,雍穆长公主放心不下,便一直没有答应回京。
在胤礽和令仪准备迁居乾清宫之时,康熙便下旨派人去接雍穆长公主回京,前几日才刚刚回来。康熙也是等到这位姑母身体好些了,才特意抽出时间来专门接见长公主,只是姑侄两人都未曾见过几面,说起话来也不免有些尴尬,康熙便想着让姑母见见两个孩子,缓和一下气氛。
虽然心里疯狂吐槽,但明面上令仪还是乖乖地喊人:“姑奶奶。”
胤礽也跟着令仪叫人:“姑奶奶。”
“真是两个孝顺的好孩子。”雍穆长公主怜惜地看着他们,随后对康熙道:“当初我出嫁的时候,你的汗阿玛不过三岁,可如今连你也有孩子了,当真是岁月不饶人。”
康熙笑道:“是啊,姑母辛勤许久,如今终于得以回京,承欢皇妈嬷膝下,想必皇妈嬷十分高兴。”
雍穆长公主轻叹一声,道:“若是你汗阿玛也在就好了。我看到五公主和二阿哥,便想到了福临小的时候……”
提起顺治,康熙一时间有些尴尬。
他对父亲的印象也不大深,在他有记忆的时候虽然见过面,但顺治对他似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对父子罢了,他也是后来才知道,顺治有更加心爱的儿子——皇四子,如果他没有夭折,那么现在皇位上坐着的就不会是康熙了。
所以康熙一直都想做一个好阿玛,如今也正在努力成为这样的人。
雍穆长公主也察觉到康熙浅淡的情绪,于是岔开话题道:“皇上日理万机,我也不好一直打扰,恰好我与阿拉坦其其格(太后)许久未见了,如今已经拜见了额娘与皇上,也该叨扰她了。”
令仪抬着头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饶有兴味地猜想着此时此刻康熙的想法。
康熙微微颔首,恭敬道:“我让梁九功送姑母去。”
梁九功可是康熙身边最为亲近的内官,让他去送足以看出康熙对长公主的尊敬。
雅图也不推辞,道:“那便有劳了。”
待到雍穆长公主离开,康熙才背着手板脸问道:“你们两个怎么跑到这里了?”
令仪毫不留情地指着胤礽戳穿道:“他抓虫。”
胤礽委屈地看着令仪,最后还是乖巧地“认罪”:“我错了。”
“下此不许跑这么远了,不怕有坏人吗?”
令仪理不直气也壮,反问道:“在哪里?”
康熙有些好笑,伸手敲了一下令仪的额头,道:“难道坏人还会来告诉你他是坏人吗?”
胤礽看到姐姐挨揍,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却又在令仪的目光扫过来之后乖乖闭嘴。
令仪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嘟囔道:“进不来的……”
要是乾清宫都能进来坏人,根据目前的斗争主题,康熙早就凉透了。
“你们啊……”康熙无奈地摇摇头,道:“走吧。明日再去正式拜见姑母,让你们奶娘给你们穿好看些。”
胤礽听说要穿好衣服,立刻想到了走场面的样子,皱着脸道:“不去。”
康熙无奈,道:“去过之后阿玛在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好不好?”
胤礽分外好奇:“好地方?在哪里?”
“等到去过就知道了。”
令仪哼哼笑了两声。
这种故弄玄虚的小法子也就能逗逗胤礽这个小肉丸了,她可不会上当。
第10章 兄弟姐妹
康熙要胤礽乖乖听话自然是为了十二月十三日的太子册封礼,册立皇储是一国大事,自然要格外重视。
册封地点便是太和殿,康熙要正式授予胤礽册宝,正位东宫,待到十四日便正式昭告天下,胤礽就是大清的太子,更是大清未来的主人。
相比之下,令仪这个公主的册封礼的规模就小了许多,毕竟一个是皇位继承,另一个只是将来要和亲蒙古的公主,孰高孰低大家心里都如明镜一般。
不过康熙也不会委屈爱女,自然是努力将女儿的规格一再提高,尽力让她的册封礼规模靠拢胤礽。
令仪也知道康熙是在尽力给自己争取一个风光的册封礼,她虽然好面子,但要是面子惹来太多的麻烦,她也会适时丢下,何况她已经得到了远超于一位公主应有的体面。
在康熙的要求下,公主册封礼先于太子册封礼,在十一月初举行,也是为了让礼部能够提前预演一下,多些经验。
公主册封礼虽然有大臣册封,但公主会见的主要是各家命妇夫人,令仪看着下面清一色的各家夫人,自己一个人都不认识,旁边还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在,她自然有些兴致缺缺,和博尔济吉特氏挥了挥手之后就无精打采地捧着杯子不说话。
——为了今日的册封礼,她早早地就被奶娘折腾着起床,换上了一袭银红色的新衣裳,已经长长许多的头发被绾成了环髻,用两朵绒花装饰。在令仪眼里她自己就像个福娃,奈何宫中以颜色鲜艳为贵,奶娘给她这样打扮也是为了显示出她的身份。
众人自然也看出令仪的无聊,毕竟公主年纪尚小,再怎么早慧,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也会困倦的,因此即使令仪偶尔有些不耐烦,各位命妇都未曾在意——也不好在意。
“宁楚格。”皇太后拍拍没什么精神的令仪的小脸,道:“你猜猜这是谁。”
令仪这才打起精神,眼巴巴地看着眼前被召至身边的两位夫人。
两人年纪相差不多,约莫着与雍穆长公主年纪相仿,也就不到半百的年纪,但在这个人均寿命极低的时代,半百的年纪已然不小了。
“这是你额娘的额娘和妈嬷。”
令仪眼巴巴地看着这两人,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是外祖母、哪个是曾祖母,最后只好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道:“你们好呀。”
其中一个看着令仪的样子,眼眶微红,轻声道:“公主与……与皇后当真是如出一辙。”
令仪自然就辨识出,这位正是皇后的亲额娘、噶布喇的嫡妻富察氏,她不过一个女儿,那就是皇后,如今噶布喇还有一女,却不是她的女儿,纵使养在膝下,也比不上她已经去世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