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笙摇了摇头,“姑母教过我怎么哭,但她不喜欢看我哭的,说是嫌人哭起来心烦,所以我从来不哭。”
她撒谎的时候蹩脚,实诚起来又叫人好笑,连被人教过怎么哭都能对他说出来。
“再说了,我在家中也没有可以教我在他面前痛快哭一场的人。”苏笙望着他,那盛满秋波的盈盈眼眸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消散人的所有不满,“您是我唯一的依靠,我除了在您面前,也没什么可以哭的去处。”
她轻声道:“您说得对,苏家送进宫的女子原本就不好,可您做什么还要一刻都不肯放开我呢?”
这姑娘总是能轻易叫人高兴,也能一句话叫人心堵,她说自己是她唯一的依靠,下一句却非要刺人一下才好。
“朕将你当作妻子,可你却像是做贼一样,朕驾幸苏府都能叫你不高兴。”圣上锐利的目光对上她的眼眸,像是要望出她那美丽面容下的真心,“就因为朕年长你十余岁,还是因为朕将你许给过太子,你就要一直同朕这样别扭下去?”
“你总说情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可是你自己连试都没有试过,怎么好评判世间男女的情感?”
“现下除了名分,朕能给你的东西都给你了,可是你却这样吝啬,一星半点的真心也不肯拿出来。”
圣上平静道:“阿笙,朕的招数已经用尽了,朕也不愿意藏掖,你告诉朕,到底还要怎样,你才肯对朕付出一点真情?”
“你若是要名分,朕回去便拟诏,叫太子另行婚配,再叫中书省拟定册封的日子。”
他轻声道:“阿笙,就算哪一日朕先去了,也不会叫你去感业寺做尼姑的。”
她的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已经回答了一切,圣上自嘲地笑了一声,“你哭什么,朕就这样叫你嫌恶吗?”
那琥珀一般的眼泪被人轻轻吻去,苏笙被天子突如其来的怒气惊吓到,突然被人挨到了脸颊,忽然就不想推拒了。
她静静地等着,等到圣上的唇离开她的面颊时突然覆了上去。
她被人调.教过很久,英宗贵妃叫她拿了含桃练过,该如何与男子唇齿相依,含桃蘸了乳酪,轻轻地吸吮研磨,最后拿出来的时候含桃不能破皮,但是乳酪要半点不存。
然而真正亲上去的时候却失去了章法,不含一点挑.逗和引诱,像是安抚他怒意的手段,又像是发泄乞爱的途径,那唇齿容纳着她的不满,而后又极尽爱意地与之共同缠绵。
那唇齿的滋味与含桃的滋味不同,比果肉更柔软,但没有含桃的酸甜,更多了一些眼泪的咸意与男子身上的香气,叫她的心也苦涩难言。
圣上起初有些震惊她的大胆,而后却俯身相覆,白色镶金的圆领袍与女子的衫袖卷叠在了一起,她在这件事上还是一个青涩的姑娘,只是随着不断加深,手臂勾住了他的颈项,好像是过了一柱香那样长久,马车行到不平之处,两人不可言说之处忽然撞上,那唇齿才分开了一些。
苏笙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她的头枕在天子的手上,大概是马车本就不可避免颠簸,圣上潜意识揽住了她的头。
“您喜欢我这样吗?”苏笙像是一只吸人精气的狐狸,面上留有娇艳的残红,“我知道,就凭我与您有过的那些事情,是万万不能嫁给别人的,也不会有别人来娶我。”
“您喜欢我,我就给您好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有美到极致的哀戚,“可您别说那些气话,朝中的相公不会同意的,三郎是您的孩子,更不能因为我一人而叫父子失和。您要封我做皇后,我凭什么呢?”
“我可以不做郡主,做您的侍女也好,女官也罢,您高兴的时候我就侍奉您,不待见我了,就将我打发到行宫里去。”苏笙躺在他的怀里,头一回这样大胆地抚摸皇帝的头发,“我们族里善于培养国色天香的女子,不过并不够资格做您的妻子。”
“您同我这样,父子必然生隙,他做东宫,您怎能放心?”苏笙勉强笑道:“可您如今已经不年轻了,而我又难以育嗣,您封我做皇后,要将这天下交付给什么人呢?”
皇帝的兄弟之中,也只有英宗皇帝还有子嗣存于世间,若是圣上无嗣,只能从这些人之中过继,虽然苏笙很不想承认这一点,但矮子里面选将军,太子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对兄弟亲热和睦,对待皇帝也算得上是恭敬,年少成名,还入朝参政,甚至还要到新罗披挂上阵,这些都是其他兄弟无法企及的。
圣上在储君的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为了一个几乎不能生育的女子废掉他,那百年之后,这天下共同瞩目的圣可汗之位又能交托给谁呢?
“我是一个善妒贪心的女子,我把心给了您,将来有一天您告诉我,要为了皇嗣去宠爱别的女人,那比杀了我还叫我难受。”
苏笙轻轻亲吻着至尊天子的下颚,“可那个时候我也没有办法阻止您,因为那是为了大局,为了您的天下,我得到过那么多,不该体谅一下您吗?”
“可我宁愿停留在这样的位置,也不想以后在您的面前扮演贤惠。”
喜欢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望之生情,见之欢喜,没有什么烦恼,那是从心底里流淌出来的情谊。只要发乎情止乎礼,就够了。
但爱却是克制与独占,隐忍与霸道的矛盾体。可以为了心爱的人付出一切,但是却不能容忍他分出去一丁点给别人。
第52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苏笙这突如起来的温柔,叫人沉溺其中而无法自拔。
这个美丽的姑娘整个人都在他的怀中,她说,陛下给了我这么多,以后没有你的爱比杀了我还叫人难受。
“三郎早晚要知道的,”圣上轻轻衔住她的唇齿,在那柔软上流连片刻,像是做梦一样地亲近她,唯恐这梦醒了就会破碎,但她是心甘情愿的,虽然没有迎合,但同意没有拒绝,“朕既然定了三郎做太子,原本也没打算再生育子嗣。”
马车颠簸,两个人这样重叠在一起,圣上也难免会动情,但他想要的又不止她的身子,因此也不急于一时,半撑起了身子,只是轻轻叩开女郎的唇齿,同她轻啜慢点,希冀能叩开她的心扉一般。
“但是阿笙,你不一样。”圣上怜爱地抚摸着她的青丝,那上面有他亲手簪上的发钗,“朕若是立你做了皇后,当然会盼着和你有一个孩子,只是因为那是我们共同孕育的,不是为着别的什么。”
“要是苍天见怜,我们就生几个,要是天不怜我,就如此过下去也是一样。”
“李唐皇族之中总有许多出色的子弟,即便三郎不成,我们总有时间慢慢去挑的。”
圣上与她额头相抵,哀求她道:“你瞧,朕已经什么都不顾了,你就不肯付出一点点的情意吗?”
他像是天底下所有的情郎那样,急于得到女郎的认可,苏笙心内微微发酸,这是什么样的男子在同她求爱?
人说烈女怕缠郎,他有许许多多的办法把她困在身边,但最后还是低下了自己的头。
说出去有谁会信呢,手握日月的天子在求她,叫她分一点点的真情给他。
“我不会拿这件事强迫你的”他在自己的耳边呢喃,像是一对轻轻依偎的情人:“从来就只有你一个而已。”
苏笙被他抱在怀中,心中暗潮涌动,天子的心意何其珍贵,她本就是个万千女子之中最平凡不过的一人,他的绵绵情意叫人沉醉,她的心就像是那由闭紧变成微张的唇齿,容纳了他的入侵,圣上最初轻蜜爱怜,后来却有些收不住一般,手抚上了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一场缠绵。
她如坠云端,口中发出破碎的声音,直到感受到圣上那处明显的不同,才红着脸推开了人,仰在车上轻喘,“现下真的就是一树梨花压海棠了。”
皇帝今日穿了一身白衣,她却是盛期的海棠一般,鸳鸯相对,与这句诗倒也相仿。
十八新娘八十郎,白发苍苍对红妆。皇帝本来便禁了许久,被这姑娘羞怯的模样弄得心神一荡,要说生气也是有限的,他不以为忤,反而牵过了她的手,向那不可言说之处探去。
圣上一向端方,苏笙哪想过皇帝有朝一日会主动拉着她的手往那处去,害怕得气都喘不匀了,“您现在等不及了么?”
她虽然知道这一日恐怕没有办法避免,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害羞地闭上了眼睛:“外面都是人,您不怕被瞧见吗?”
“朕纵然急色,但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圣上浅笑低声,那瑞龙脑的香气与女子的体香混合纠缠,再也无法分开,他笑吟吟道:“朕只是怕夫人担心日后床笫之事不畅,姑且叫你知道一些罢了。”
“我知道什么?”夏日衣物轻薄,即便是隔了一层衣裳,苏笙也大约能知道是何种情状,她含羞侧头,“您当我是欲.求不满的妖女吗?”
那些精致画册上的画面在她脑中浮现,但苏笙又急忙镇定下来,消散了那等不堪的景象。
“谁叫有些姑娘总说人年纪大的?”圣上松开了她的手,移到一边静心清欲,“朕岁数有了,总会生出些力有不逮的时候,万一服侍不得夫人,那怎么了得?”
原本苏笙不肯松口的时候圣上并不觉得如何难熬,但被她这样娇怯怯地一望,圣上只觉周身的热血几乎都要到那处去,非得亲一亲她的眼睛才能消解。
“您越说越不像话了,”苏笙满脸绯红,她到底还是没真正承过恩的,被天子言语相戏,以目相触,就已然是有些遭不住要回避了,“您这么同朝中的相公们说过话吗?”
“朕又不是断袖,同那些文人说这些做什么?”圣上平复了那阵激荡,重新瞧向她,目光湛湛:“这些话,同你一个人说就够了。”
他轻轻吻了一下美人红颊,能得苏笙默许,圣上已然十分畅意,他这时觉得,无论是辽东的新罗、南疆的南诏,还是北边的旱情,他现在都可以轻易地解决,春风得意,天子这时竟也有了几分少年郎的情窦初开之感,他屈起食指,在车壁上敲了三下,吩咐道:“停车。”
内侍监是亲眼见了皇帝同长乐郡主负气上车的,起初车中隐隐传来吵闹之声,后来却渐渐歇了,钱力士还有些担忧,询问内侍监道:“内侍监,咱们要不要劝劝,您说里面的两位不会闹僵了吧?”
元韶被圣上与长乐郡主的相处已经磋磨得习惯了,因此只是在前面驾车,并不怎么留心车内的争执,他低声同钱力士道:“皇帝不急太监急,您可歇了那份忠君的心吧,只圣上同长乐郡主在一处,孤男寡女,圣人能将郡主娘娘怎么样?咱们这些做奴婢的放宽心就是了,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他驾着车,听着圣上吩咐要停,连忙跳下车走到车窗之外,“圣人,奴婢在。”
隔了一层鲛绢,元韶能看出来皇帝的心情似乎不错,圣人面上含了笑意,“前面是不是书画铺?”
内侍监看了一眼牌匾,应了一声是。
圣上将手伸向苏笙,“车里待得闷了,同朕下去走走。”
苏笙怯怯地将手放在他的掌上,两人挽着手下车,钱力士瞠目结舌,元韶见了圣上那掩藏不住的淡淡喜悦,只是稍感惊讶,而后又收敛了面上的情绪,“爷,您这是……”
圣上转头问苏笙道:“进去瞧瞧?”
他这话虽然是询问,但是也就是换了一种方式命令罢了,皇帝都下车了,难道还不能进去吗?
书画铺的老板今日刚接待过两位贵人,又见一位清贵郎君与女郎携手而来,心想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这么多贵客都到了他这间小店,忙放下手里的活计,上前招呼。
“您这里有芙蓉冻石吗?”圣上今日心情甚好,对掌柜说起话来也是十分客气,他在摆放石料的地方转了转,开口问道。
店主人愣了一下,打量了一下二人的穿着,连忙道:“有的有的,不知这位相公想着拿来做什么?”
“雕一方印信。”圣上笑着问道:“不知尊驾这里的匠人工期几何,若我急着要可来得及?”
圣上在许多事情上都十分有耐心,苏笙还很少见他如此迫不及待,店主人见这跟随郎君的女子还是未嫁人少女的装束,两人把臂同游,显然关系不同寻常,“不是小人夸口,咱们这里的师傅活儿做得又好又快,三天就够了,只要您开口,这就没有不成的事。”
“那赶工的费用想来也不低罢?”圣上开口问道,“总不好叫您白操劳。”
店主人用手指比划了一个“二”,陪着笑道:“也不多,您挑好了冻石,价钱只在原价上再加两成。”
皇帝“唔”了一声,在琳琅满目的石料里选了又选,他不是买不起的主顾,但是却挑了一块仅有拳头大的艳丽石料,侧身询问苏笙:“你瞧着这块如何?”
“我都不知道您要拿这东西来做什么章子,哪敢妄加推断?”苏笙到底不比皇帝的心境,现下还不愿意在人前与他多言,“不过瞧着成色还好,您做成印章,闲时把玩也相宜。”
皇帝的印信由六局制作,也有专门的内侍女官保管,外边的手艺虽好,但总比不得宫里。
“那就要这个了。”圣上从掌柜手中取了纸笔,他在纸上勾勒出印章的形状,“照着这个雕出来,之后会有人来取。”
苏笙微微伸颈,好奇去瞧,圣上的意思是那石料顶部的一抹嫣红要雕成牡丹名品“洛阳红”的形状,花瓣重叠之处隐约显现“叡”、“笙”二字,而印章底部却只有“永不相负”这四个行体字,她有些明白皇帝的意思,想将那图纸扯过来,然而御前的人却已经领命,同那店主人一同盯着匠人去做。
圣上的要紧事也就只有这一桩,他携了苏笙登车,见她不愿朝向自己,便将人扳过来:“好端端的,你怎么又同人在置气了?”
苏笙听着皇帝这温和的声音,忽然想起来圣上身边养着的那只白鹦鹉也在自己面前学过类似的舌,不知道这人私底下编排过自己多少回,她被这肉麻弄得无奈:“您如今几岁了,还做这样幼稚的事情?”
她稍微有些后悔,怎么就答应皇帝了呢?圣上的言行瞧起来竟不像一个年过而立的君王,反而像是个还没长成的郎君,“把心意写在石头上,您怎么不找一块铁锁刻了名姓缠在断桥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