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贾琏连日早出晚归,没去家学,终于被贾代儒一状告到贾母面前。这日回府,贾琏照旧将林府借来的书藏好,故意跑的满头大汗。贾母问及贾琏近日做了什么,贾琏便道自己去姑父家读书了。
贾琏少时就喜去姑父家玩,如今日日回来都是衣裳凌乱,带着汗渍。他说去读书,王氏反而不信,认为贾琏欲盖弥彰,用心在贾母面前为他遮掩。
见识了王氏对自己的“纵容慈爱”,贾琏心下发冷。若换做贾珠逃学,不知他这位好二婶是否也这般纵容。贾琏尚在襁褓时,听说长兄贾瑚在家中荷花池溺亡,便起了藏拙之心。一脚迈八脚抬,虚六岁的嫡长孙淹死在自家荷花池没有缘故,说出去都没人信。
贾赦对贾琏放任,贾琏却知晓亲疏远近,不会像书中贾琏一样亲近二房。纵然父亲不在意他,他却不忘时常去贾赦面前刷存在感。虽不是日日晨昏定省,但贾赦还记得这么个儿子,高兴时也赏他几件器物和些许银钱。
不说其他,就一件事,哄着贾赦收好了自己的名帖,贾琏便觉得少了许多隐忧。贾琏不指望贾赦如何帮着他,只贾赦不要惹上什么抄家灭门的大罪就好。
贾琏心中有成算,对府中的事情自然也多了几分关注。别人不知道,贾琏却觉察了一些。自王氏掌中馈后,府中下人的月钱发放就从月初变成了月中。
想到红楼中王熙凤放贷一事,贾琏便猜想这营生最初应该是王氏做的。思及此,贾琏对王家女便有几分畏惧。不说这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年代,就是贾琏前世那个法治还算昌明的社会,这样的事情也屡禁不止。
贾琏读书时,就有个女同学去luo贷,最后如何呢?被逼着卖yin,受不了压力,一纵从宿舍楼跳了下来。贾琏现在还记得女同学父母伏地大哭的模样。
对于放高利贷这种肮脏事,贾琏非常厌恶。然明面上他是贾府继承人,实际上却没有发言权,加上没有证据,不说劝阻,只怕说了,阻不了王氏,还会自己遭殃。断人财路,尤其是这种财路,那是要命的。
待贾琏年岁稍长,多加留心后又发现王氏拿着贾政名帖给人平官司。不说其他,单凭贾政对此事全无所觉,贾琏都能看轻他二叔几分,又对王氏多了几分忌惮。
这几年王氏时常接侄女王熙凤来府上,贾母对王熙凤甚是喜欢,可把贾琏吓出了一身冷汗。贾琏日夜忧心王氏的罪孽要连累自己,哪里还敢由着贾母和王氏做主再娶个无法无天的小王氏。
对于王熙凤,贾琏素来是能避就避,避不开也要将王熙凤气得抹泪跳脚才安心。王氏对贾琏阴影太深,他宁愿娶个识字的丫鬟,也不想娶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王家女。要知道这里可没有犯罪不及家人的说法,王氏所为固然犯法,贾赦身为贾府主人也讨不得好。
贾琏可不想如原著一般,二房还有机会东山再起,大房却都倒了血霉。
又一次将贾母和王氏糊弄过去,贾琏躺在自己好不容易拥有的独立院子里,却失眠了。对于白鹤书院,贾琏极心动。如云星所言,藏拙藏不得一辈子,科举出仕,名声必不可少。少时顽劣尚有话说,他已经十四,再不能继续扮演纨绔了。
一夜转辗反侧,早上起来,贾琏便去东院见父亲贾赦。贾琏是一夜未眠,眼下黑了一圈,贾赦是长年眼下浮肿乌青。
贾琏来的早,贾赦颇有些不满,但听到贾琏说有事与他商议,贾赦还是挥退了左右,带儿子到书房谈话。
“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说,还神神秘秘的。”贾赦打着哈欠抱怨道。
贾琏为他奉了茶,才道:“父亲,我想去白鹤书院读书。”
“白鹤书院,你?”贾赦虽纨绔,但白鹤书院也是听过的,上科二甲传胪便是白鹤书院的学子。
“表妹说姑父可以帮我写荐书,我想去试试。”
“你能行吗?”贾赦怀疑道,“你表妹说,你姑父可知道?”
“表妹既然说了,想来姑父是知道的。”贾琏犹豫道,“父亲,我想去试试。”
贾赦捧着茶杯没说话。
贾琏咬咬牙道:“父亲,这些年我私下一直有好好读书,姑父也常指点我。”
贾赦闻言有些意外,旋即叹了口气道:“如海和敏妹是极好的。”
贾赦哪里不知道,林如海肯照应他儿子定然不会为了他这个老纨绔,而是看在贾敏的面子上。贾赦是纨绔,但比较贾政却有个优点,那就是极有自知之明。
“父亲?”贾琏满是期望地看着贾赦。
“既想去就去吧!你老子我没出息,总不能拦着儿子上进。”贾赦打了个哈欠道,“曲院长是你姑父的师兄,你姑父肯为你写荐书,这事就八九不离十了。我会让人给你准备束脩和拜师礼,你过两日悄声来拿,就不要走公中了。”
贾赦袭爵,却被贾母压着不能当家做主,心中愤懑,可劲糟践公中的银子。如今贾琏要去读书,贾赦却不去动公中,这是怕王氏提前知晓了使坏。待此事定了,贾琏入了书院,王氏想要阻止,手也伸不了那么长了。
另一头,云星也与林如海提及推荐贾琏去白鹤书院读书之事。
林如海想的比云星多,干脆写了两份荐书送去贾府,另写了一封信给曲院长。
贾母收到荐书,便觉得这个女婿贴心,知道关心晚辈。有贾珠和贾琏两人,贾琏却被默认为顺带。贾母偏心,却也知道家族长久计,还是要小辈立得住,便同意了贾珠、贾琏去考书院。
两人去白鹤书院考试回来,贾珠说起书院的夫子们,甚是欢喜。贾琏则与贾母说起来书院的读书人,眉飞色舞。
过了几日,书院送来帖子,言说贾珠、贾琏都考上了。贾家只道看在林如海面子上,考试只是个过场,并没有疑心贾琏藏拙。随着邀请帖还有一张入书院的要求,诸如要学子住在书院,旬休可回家。每日卯时起,亥时歇,除了四书五经,还要习君子六艺。
听到要住在书院,旬休才回家,还要习骑射,贾珠便打了退堂鼓。贾珠订了亲,明年就要成亲了,至于骑射,他怕自己吃不消。贾珠不去,王氏便道贾琏必然也吃不得这苦头,贾家钟鸣鼎食之家,何必与那些穷书生抢机缘。
贾琏辩称书院有许多同龄人可以一起玩耍,撒娇卖痴要去。贾母挨不住贾琏所求,便允了。王氏见贾琏只记得玩,心下冷哼,只当他上不得台面。
贾赦默默收拾了两份礼,着亲信一份送到林府,一份让贾琏带去书院。
第5章 贾家会宴
知道贾珠拒绝了书院的帖子,只有贾琏去,云星对父亲甚是佩服:“爹爹怎么知道珠表哥不去?”
“曲师兄与琏儿舅舅是同科好友,我将琏儿的事情与他说了。看在我与张兄的面子上,不管琏儿基础如何,书院总会收的。”林海笑道,“至于贾珠,读书虽勤奋,却少了几分灵性。曲师兄没看上,只是为了琏儿才说都考过了,那份入院告知单就是要贾珠知难而退。若是贾珠不怕吃苦,勤能补拙,这学生曲师兄也不介意收。”
“爹爹这般处置,却比我的主意高明多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若只举荐贾琏,贾琏难做,贾府还可能会对林如海心生不满。如今林海将面子做足了,贾珠自己不去,却怪不得别人。
云星觉得琏表兄好,只与父亲举荐琏表兄。可贾珠舍了这到手的机会,她却有些看不上眼了。贾珠今年虚十六,虽说要娶妻了,但娶妻就不读书科举了吗?贾政可没有爵位留给儿子,更不能如荣公一样恩荫子嗣。
“老爷,姑娘,表少爷来了。”林伯见林海父女在书房说话,笑着报了话。
听到林伯的禀报,林如海和云星便知是贾琏来了。贾珠极少私下来林府,即便是来了管家也是称珠大爷,而非表少爷。在林家,只有常来的贾琏才是不用连名带姓称呼的表少爷。
“琏儿不是外人,请他进来吧!”林海笑道。
贾琏一进门,便对林海拜道:“侄儿多谢姑父栽培。”
“不过是举手之劳,还是要你自己成器。这次能进书院,也免不得你舅舅的面子。去了书院好生用功,莫给你舅舅丢脸。”
提到舅家,贾琏有些黯然:“琏不曾见过舅舅,倒没少让舅舅操心。”
贾家不地道,荣公和张氏相继亡故后,贾母与王氏暗中断了张氏这门姻亲。贾琏年岁稍长,私下写信求林海寄给舅舅,道了自己委屈。张家舅舅憎恶贾家势利眼,但见贾琏受了委屈,到底顾念胞妹留下的这点血脉。
因张家早年追随先太子,不确定当今态度,丁忧后,也不曾谋了起复。张家不愿与贾家打交道,只暗中派人进京,借着林府与贾琏相认。此后,张家每年都派人探视外甥,贾琏也会亲手准备些小礼物送回去。
因着贾琏之故,林海与张家也有了往来。张家不在朝,原本的关系却不会全断了。张家暂不敢回京,干脆将部分关系转给了林家卖个好。当然日后张家要复起,同样可以借林家之势,此乃互利互惠,通家之好。
“听闻张伯伯家有几位公子只比表兄年长几岁,表兄好生读书,日后总能相见。”云星笑道。
贾琏闻言,心下略宽,又对云星笑道:“对了,尚未谢过指点我应试,圣人言三人行必有我师,果不其然。”
这次去白鹤书院应考,多亏了云星与贾琏传授了诸多常识。这么短的时间教不出实质内容,但诸如围棋规则,骑射讲究了解一下,至少没有闹出大笑话。
“我只教了表兄常识,这些表兄过去不曾学过,进了书院要从头学起,怕是很辛苦。”
“笨鸟先飞,若实在不行,便捡一两样学也好。”贾琏笑道。
“琏儿能这般想就对了。”林海赞许道。
“下月,表兄就要去书院了,爹爹之前不是说给表兄选了几本字帖吗?”云星提醒道。
贾琏前世不曾用过软笔,今生书法上下了苦工,可这字始终是中规中矩,无风骨可言。云星第一次见到贾琏的字,就笑场了。为了这个,林海时常将贾琏骂的狗血淋头。
得了女儿提醒,林海从书架上取了字帖,又让贾琏研磨,指点了他的书法。期间少不得恨铁不成钢,被贾琏的不开窍气得骂人不说。文人骂人,那是不带脏字且不重复的,若是愚钝些都听不懂,亏得贾琏受的住。
待贾琏去白鹤书院,便是贾宝玉的百日宴。百日宴是祈愿婴儿长命百岁,故此又称百岁、百晬。贾宝玉的满月宴已规格颇高,百日宴更是热闹。
恰贾敏坐胎满三月,不好推脱,这次也一并赴宴。林海要上衙门,依旧约定了下衙来接妻女。贾母三年不见女儿,又见贾敏有孕,便一直拉着女儿问及怀孕诸事。王氏自觉贾敏抢了自己风头,不悦之色溢于言表。
云星无意间看到王氏眼中愤恨,对这位舅母又添了几分不喜。
大舅母邢氏在贾母面前素来没什么脸面,府上宾客都尊着王夫人,邢氏这个贾府正经女主人却无人理会。邢氏觉着无趣,见云星站在贾敏身侧甚是安静,便拉着她说话。
邢氏出身不高,嫁了贾赦都是高嫁。她不得夫君亲近,膝下没有子女,不说府中势力的下人,就是晚辈也少有将她当做正经长辈看待的。云星对长辈一向耐心极好,邢氏不善言语,云星不仅回她的话,还主动递话,欢喜的邢氏拉着她不舍撒手。
贾府没落,宾客中林海算是少数在朝为官的,其他多为虚爵勋贵。王氏自持出身金陵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兄长是京营节度王子腾,对林家不大瞧得上眼。然小户人家出身的邢氏,却很看重云星这个兰台寺大夫嫡长女的外甥女。
得了外甥女尊重,邢夫人颇为欢喜。晚上与贾赦一道回东院,对贾敏母女满口称赞。贾赦素来不爱搭理邢夫人,听她夸赞贾敏会养孩子,倒是难得回了几句好话。邢夫人得了贾赦好脸,越发欢喜。
云星在外家好不容易挨了一日,才等到父亲下衙来接她们。不提贾敏,便是云星也累得慌,回家收拾一番,早早歇下了。
百日宴后,贾家终于从贾宝玉衔玉而生的兴奋中冷静下来。
贾敏在家养胎,中秋贾府还送帖子请林家一道赏月。林如海婉拒了邀请,只送了节礼过去。
贾琏在白鹤书院也有数月,初入书院,贾琏过得甚是艰难。他这些年虽私下用功,初入书院,四书五经勉强能跟上同窗,君子六艺却有些抓瞎。礼、乐、射、御只得云星教过些许常识,书学了等于没学,唯独数一道,甚至灵光。
贾琏因勋贵出身,难以融入同窗。好在他并非孤傲之人,借着数一道在书院名列前茅,终于谋得一席之地。
虽得立足,贾琏却不敢放松,只埋头苦学。这些东西,学到顶尖需要天分,若只求及格,却是勤能补拙的。贾琏不求样样冒尖,却不愿样样倒数。每逢休沐日,若林海得闲,贾琏必定上门请教。林海不在,贾琏就请云星教他,从不以向妹妹求教为耻。
白鹤书院才俊学子极多,贾琏并不冒尖。年末拿成绩,贾琏得中等,已是极有长进。曲院长写信林海和张公,都赞贾琏勤奋。只王氏不知白鹤书院的考试难度,见贾琏得了中,并不以为然。
年里,林海不去衙门,便时常出门拜访故友。今年是他们回京第一年,许多关系需要走动。然没几日,云星便见父亲眉宇间有些郁色。私下问了林海的伴当,才晓得林海被人炫儿孙刺激了。
林海年少中举,他的同科莫说儿子,孙子都与云星差不多大了。文人相聚最爱开诗会,但一群中老年开诗会少了几分意趣,便爱带上儿孙。一是炫耀之意,二是借着诗会让晚辈扬名,或能得了那位亲眼,收入门下。
同僚都带着幼子长孙参会,林海却连儿子都没得带,自然失落。
云星知晓后,问了林海下次何时何地赴会,竟穿了一身男装,提前守在了开诗会的梅园外。林海见云星已经打发了随从回府,不放心她乱跑,只得带女儿赴会。幸而前几日刚有个性格不羁的老先生带过小孙女,倒不突兀。
林海的同僚最年轻的都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知林海家中有个女公子,充作儿子教养。小姑娘年岁小,父亲喜欢带出来玩耍并不算出格。有几位关系亲近的大人,还送了见面礼。过年出门少不得见晚辈,大家都会带些小玩意以备送人。
待诗会开始,云星便站在父亲左右,亲自为父亲奉茶研磨,众人少不得赞林海有个贴心小棉袄。到了下半场,长辈们开始考校晚辈,一直默然无语的云星却答出了别家小少年答不出的题目。
一众长辈见小姑娘聪慧,便觉有趣故意考校。
不拘琴棋书画,云星对答如流,毫不怯场,竟将好几家的小少年比了下去。云星年岁小,她赢了,长辈只觉有趣,自家晚辈输了都不生气,还道是对少年人的磨练。倒是有几个不服输的小少年,要与云星再比,甚是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