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见她如此薄情,忍不住忧心,“可齐世子对殿下情真一片,奴婢眼瞧着,他未必肯。”
秦姒忍不住蹙眉。
她的的确确喜欢齐云楚,也确实倾心于他。
可她的倾心跟旁人的倾心是不同的。这事儿纪淮安知道,宁白知道,宁朝知道。就连后来的云清心里也清楚得很,唯有从前的兰景与现在的齐云楚总是不那么明白。
因为她是女子需要诞育子嗣的缘故,注定了她将来的皇夫身份不能过高。除了皇夫以外,她还会有侍君。将来三宫六院,与一般的帝王无疑。
秦姒从来不会觉得不妥。
也许从前小七想过给她的小齐哥哥一片净土,但是她不会。
她没有那份闲心思。
这世道女子为帝本就艰险重重。她不想在这份艰难上难上加难。若是能够以后宫制衡前朝,她又何必费多余的心思去与那些老狐狸们周旋。
思及此,秦姒面色一沉,“你待会儿将从前太医专门为本宫调制的避子汤煎一份来。”
既然不可能的事情,就应该要扼杀在摇篮里。免得她不小心有了他的骨肉,心里会有不舍。
“诺。”
她二人说话间已经到了青云轩暖阁。
远远地,秦姒瞧见披着墨色大氅的云清自暖阁走出来,给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增添了一抹浓郁的色彩。
秦姒瞧见他面色越发的苍白,整个人冷得如同山巅积雪,唯有唇朱一点嫣红给他添了一些人间的烟火气息。
她大步上前握住他冰凉刺骨的手,语气中流露出浓浓的关怀。
“这样冷的天,怎么不在屋里头等我?”
云清侧过脸轻咳几声,雪白的面孔增添了一抹颜色,眼里多了一丝暖意,伸手替她将额前的几缕墨发拨到耳后,“屋里太闷,出来透透气,想要看看你几时——”
他说着突然住了口,眼神停在她耳后片刻,方才还沾染了一丝暖意的人迅速冷却下来。
一旁的红袖心里“咯噔”一下,只见殿下耳后有一圈很明显的牙印,领巾都未能遮挡住。
秦姒尚不知道,拉着他的手正要进去,忽然听见他道:“云都的鱼儿来了?”
她的笑意僵在脸上,想要解释,可云清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说起了纪锦昨晚半夜进宫的事宜。
从未像现在这般心虚的秦姒任由他拉着进了暖阁。只见里面王思言等人已经早早的候在里面等着她,见她进来,忙上前行礼。
秦姒向众人颔首,又忍不住瞧了一眼低眉敛目的云清,突然觉得这暖和内确实如他所说,着实闷得很。
不过眼下还不是她能够出去透气的时候。她将乱七八糟的心思迅速抛诸脑后,开始部署往后要走的路。
只是这一次她不知为何总有些心神不宁,总忍不住望向云清。
只见他今日不似从前,说话做事都清冷疏离到了极点,连个眼神都吝啬于投递在她身上。
秦姒觉得十分的不习惯。
她瞧出他好像不大高兴。
可她不明白他为何不高兴。
她认识他三年了。他对自己特别好,尽心尽力,甚至是付出生命在所不惜。但是他为人极为冷情,从不会同她说有关自己的往事,偶尔提及一两句,也不过是寥寥数语,极其平常寡淡,也从未说过一句喜欢她。
秦姒对他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是清河云家嫡系长房的嫡子,这个身份当初她叫人验证过的,必不会有假。
清河云家乃是数百年的世家,根基盘根错节,非常的复杂。云家嫡系长房一共有嫡子三人,长子云澜,次子云清,幼子云溪。
云家同纪家不同,嫡系不喜欢做官,只有一些旁支进入朝廷,但都是一些外放官员,留在燕京城的也只有云清一人。
秦姒直到现在也没想通,云家养尊处优的公子怎么会孤身来燕京城做官。更加想不通的是,会这么倾尽全力帮她,甚至不惜卷进这场关于储君的争斗里。
这是何等厚重的情意!
她至今想起第一次瞧见他时的惊艳,神姿高彻,如山巅的皑皑白雪,唯有唇珠一点红点缀,才不至于叫他冷得不似人间凡人。
不仅如此,他较之从前惊才绝艳的兰景更加的博学,再加上云家的举荐,他顺利代替范与成了他的太傅。
他对自己的好是潜移默化的。一点点儿渗透的。直渗透到秦姒信中的戒备一点点的瓦解,全心全意的信任他。
且她觉得若是这天下有一人最了解她,必定是云清莫属。他了解她的野心,了解她的狠毒,了解她的自私凉薄。
当初她带着纪淮安去北上巡查也是同他商量过。二人还商议过,若是纪淮安对她衷心,还可以拿着纪淮安的身份来牵制纪家。
甚至他还同自己说过,朝中哪家公子堪为侍君,哪个堪为皇夫。
秦姒当时瞧着他那对清冷的眼,忍不住试探,“那先生呢?先生是想要做本宫的侍君还是皇夫?”
他沉默了许久。
秦姒直今记得他的答案。
他说:“无论谁为殿下的侍君或是皇夫,云清永远在你身边,与你一起见证这盛世山河璀璨。”
秦姒心想,若是当初他肯说一句喜欢她,恐怕她心里根本再也装不下旁人。
只是他从来不曾说过这样的话,永远与她保持距离。
正因如此,他突然的不高兴使得她心中有些慌乱。
暖阁内的人大抵也是瞧出她的心不在焉来,在她说完接下来的打算与安排后,立刻起身告辞。
一旁的红袖也察觉出暖阁内气氛不对,领着屋里伺候的人退到了外面候着。
暖和内这时只剩下秦姒与云清两人。云清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表情,手里捧着茶碗,垂眸看着秦姒方才部署好的兵阵图连瞧她一眼都不肯。
秦姒走过去站到他面前默不作声的瞧着他。
云清仿佛未有察觉。甚至,他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过,时不时的呷一口茶,拿着朱笔在上面一些细微之处做些批注。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秦姒见他茶碗里的茶水空了,亲自替他添了茶,坐到他面前想要与他说说话。
比如,谈一谈那只自云都游到了她宫里头,又如何游到了她寝殿里的鱼儿。
云清眼神微动,终于抬起眼眸看她。
秦姒还未得及说话,他突然伸出手去摸她的脖颈。
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挡。
可从前对她最是温顺不过的云清左手一把捉住了她的手,右手再次伸了过去。
他虽身子一向不好,力气却大得很。秦姒挣不过他又怕出手伤了他,轻咳一声转过头去,任由他解了脖颈上的领巾,露出一截莹白却又布满红痕的脖颈。
云清冰凉的手指在她脖颈处被齐云楚咬过的地方轻轻划过。
他的手指实在太过冰凉,秦姒忍不住后缩,“云清,我——”
云清这时起身,一言不发的出了暖阁。
秦姒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叹了一口气。
她坐在那儿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他吃过的茶水,只见茶碗里的茶叶浮浮沉沉,像极了她的一颗心。
这时红袖进来了。
秦姒抬眸看她,一脸不解,“你说他为什么不高兴?从前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过,他从来不会不高兴。”
红袖叹息,“或许,连云大人也瞧出来,您待齐世子是不同的。”
秦姒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
坐了一会儿,她又道:“他去哪儿了?”
红袖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应道:“小灵子方才来报,您前脚出了院子,齐世子后脚就出去了。说是出宫走走,晚上才回来。”
秦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出去了也好,免得两人再撞见。”
“您担心齐世子?”
秦姒摇头,“我是担心云清。他那个人疑心病重,若是瞧见了云清,必定是要探究我与他的关系。若是再动起了手,云清的身子骨弱,岂是他的对手。”
红袖不解,“就算是齐世子知道了又如何,往后殿下的后宫永远不可能只有他一个啊。”
她也开始跟着一块头疼。这自古以来,女子为帝本就极少得很,更何况齐世子与云大人又都是这般的人物,确实有些难以取舍。
秦姒苦笑,“可关键是他那个人心思单纯得很,喜欢一个人就付出十二分的心意来,哪里会想到他不过是其中之一。”
有些事情,秦姒不想与齐云楚说得太早。
或者说,她也不知该如何与他开口。
更何况她知道自己若是将这些话说出来,她与齐云楚的关系就走到头了。
她现在只想当下快乐,只要齐云楚不是非要不识相的将一切挑明了说。
若是他肯好好的,她便陪他玩这样的游。在她登上帝位以前,她会一心一意的对他好。
只是倘若有一日他若是执意想走,那也不能怪她不念及旧情。
他来的那一日,她就没打算让他这么痛快离开燕京城。当然,能得他心甘情愿的留在燕京为质,用来牵制齐王,那是最好不过。
秦姒想自古以来帝王的爱一向如此,喜欢一个人同利用一个人没有冲突得。
她想了想,道:“你即刻着人在宫门口留意着,千万不要让他瞧见云清。”
红袖连忙应下,匆忙出去了。
可这世上的事情,偏偏是怕什么来什么。
原本正准备出宫找齐三安排一些事宜的齐云楚才由人带着出了宫门口,想起自己的佩剑忘记带了,又折返回去取。
谁知他才走到东宫门口,就碰见了刚刚从暖阁里出来的云清。
云清也瞧见他了。
两人皆是怔了一下。
云清率先回过神来,冲他微微颔首,大步出了宫门,朝长街走去。
齐云楚的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过他。
领着他出宫的东宫内侍小连子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已经离去的云清,低声道:“那是太子太傅云大人。”
齐云楚只觉得有人拿针在自己的心里不轻不重的扎了一下,不是很疼,却十分的难受。
原来他就是云大人。
她身边居然有这样的人物。难怪早上他们亲密时,她一听到他的名字便失神了!
齐云楚还以为哪怕是她曾经有面首,也不过是以色侍人,空有一张面皮的世家子弟。可他冷眼瞧着那人的气度风采,竟不输自己半分。
这样的人留在她身边,凭着她的风流性子以及手段,他一点儿也不相信他们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他倒是小瞧了她的面首!
那宫人不知齐云楚真正的身份,以为他不过是殿下的新宠,又见他不仅生得俊美无俦,周身气度除了云大人无人能及,有心想要拍一拍马屁,提醒道:“云大人十分大度,是个能够容人的性子,公子不必担心。”
谁知他话音刚落,身旁的人手指捏得咯吱作响,狭长税利的眼眸死死盯着云大人的背影,一张脸霎时结了一层寒冰似得。
那宫人吓了一跳,深知自己说错定然是说错了什么,立即住了口。
齐云楚在心中冷笑:可惜他齐云楚半点容忍的雅量都没有!
长街上。
云轻的贴身随从云方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
“公子,那个生得好看的公子还在盯着我们瞧。”
云清却没有回头。
云方瞧着自家公子的神情,忍不住道:“您为何不告诉殿下真相?”
云清突然停下脚步。他正要说话,这时嗓子眼痒得厉害,剧烈咳嗽起来。
云方瞧他咳得厉害,连忙抬手替他顺顺后背,忧心冲冲,“公子一到了冬日就咳嗽得十分要紧,吃了药也总不见好。眼下您还要事事为忧心殿下,如此这样下去,只怕是熬坏了身子!”
云清这时终于止住了咳嗽,只见他面色潮红,脸上透出不大正常的红晕。
他摊开手中的雪白帕子,只见上面有些星星点点的红。
“公子!”云方大惊,眼圈蓦地红了,“咱们回清河去吧,家主一定还有旁的办法!”
为了一个注定不可能相守的无情女人,何必搭上自己的性命!
云清没有说话,终于回头朝着东宫的方向望了一眼。方才一直紧紧盯着他的人已经不站在那儿了。
他神色黯淡,垂下眼眸再次瞧了一眼手中沾了血迹的帕子,微微叹息,“我这副身子骨如今这般境况,真相还重要吗?”
第55章 齐云楚去青楼了
原本正在暖阁内处理政务时的秦姒收到勤政殿传来消息:秦晁要见她。
秦姒收了手头上的事情便朝着勤政殿赶去。
红袖不免担忧,“陛下此时传召殿下必定是为了昨晚之事,殿下可有应对之策?”
秦姒却一点儿不放在心上。
她深知知道这个时候秦晁即便是怒极,也不会抓着自己当场发作。
他必定已经与纪锦那老狐狸商量好了,将她的路安排的明明白白。
毕竟他心爱的儿子前脚离开东宫,后脚小脸蛋便受了伤,任谁看,都是她动的手。
又有谁能想到是他的亲身母亲,一向看似柔软的纪贵妃做的呢。
以她对他的了解,哪怕他此刻恨极了自己,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惹怒自己。他非但不会挑在这个时候处置自己,还会揣着一肚子的怒火在这个时候将她叫过来询问一番,然后告诉她自己对这件事情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
果然,她才到勤政殿,就见到秦晁一张明明藏了滔天怒气却又不得不对着她嘘寒问暖的脸。
秦姒瞧着眼前这张虚情假意的脸,瞥见他鬓发里藏着的一两根白发,脑子里闪现一个念头:他老了。
他已经失去了能够随时随地利用自己威严来对自己实施精神暴虐的能力。
现在的他在自己面前即便是生气愤怒,也得藏的严严实实。
他怕自己。
他得忍着。
他在将自己送去和亲之前得接着要扮演慈父。
他会在找到那个最合理完美理由之前将所有对她的不满统统藏起来,然后再最合适的时候爆发出来。
秦姒对于这种认知并未觉得有多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