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花不怕输——怪侠一枝梅
时间:2021-05-27 09:28:37

  何柏宇亮了亮眼睛,偏头一看,他妈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他悚然一惊,瘪着嘴怏怏地进了后院。
  秦曜看着他的背影,莫名生出许多惆怅,他沉声问道:“他一直是这样?”
  金珠瞟了一眼秦曜,又看着何柏宇,眉目中闪过一丝复杂沉重之意,随后又恢复常态。
  她语气如常,“不是天生的,小时候落了水发烧,烧久了没退下来,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对着秦曜笑了笑,带着几分不自在,避开他的眼神,像是在解释什么,“这孩子除了这点,其他的都还好,就是要人看着点。”
  秦曜的嘴抿得有点紧,眉目低沉地看着金珠。
  金珠低垂着眉眼,长长的眼睫覆在眼睛上,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她知道秦曜在看她,正是因为他在看她,她才不敢抬头,只是这样被他看着,莫名就觉得有点难堪,她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她儿子也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尤其是这个男人的怜悯。
  她抬眸极快地冲他笑了笑,像是掩饰着什么,“这孩子真的挺省心的……”
  秦曜定定地望着她,忽然问道:“他父亲什么时候去世的?”
  秦曜久居高位,很容易从金珠的只言片语中抓住关键信息,孩子的父亲,金珠的丈夫已经去世了。
  金珠一滞,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秦曜,缓慢答道:“他六七岁的时候……他爸就不在了。”
  秦曜蹙着眉看她,周身环绕着严肃的气息。
  他又环顾了一下这家小店,一眼就能拼凑出这个女人这么些年来的生活。
  丈夫早逝,她一个女人肩负起这个家,带着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还是那种情况,她是怎么熬过这些岁月的?
  秦曜不知道,他不敢去想,只是心尖酸涩得很,仿佛有一股热流,直往眼眶上涌。
  他的目光静静落在了面前这个女人身上。
  金珠没有看他,却有些坐立不安,她猝然起身,左顾又看地说道:“哎,都这个点了,那什么……秦……你贵人事忙,我也不好再耽搁你的时间,总之今天幸亏遇到的是你,否则我们娘两个还不知道怎么收场。真的谢谢你,还好心送我们回来,你看……我这里地儿又窄,连杯好茶都没有,真是招待不周,你别介意啊……”
  金珠絮絮叨叨地说着,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话里话外都是要送客的意思。
  她一眼扫过秦曜,脸上带着招呼客人的笑,仿佛就是偶遇到一个多年前的熟人,并没有什么特别。
  秦曜没动,只神色淡淡地看着她,仿佛许多年前看她一样,任她的心飞扬或是跌落,他都岿然不动。
  他对着她还像从前一样从容冷然,她却没了那时候的大胆无畏,剩下的都是认清现实和自我后的窘迫羞愧。
  她局促地捋了捋头发,强笑着说道:“实在不好意思,马上就中午了,我这里也该忙了,这里地方窄,到处油腻腻的……就不留你了。”
  金珠低声说完最后一句,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淡去。
  今天这场荒唐的相遇,怕是连他心中关于她的最后一点体面都留不住。
  倒不如不要再见,早点结束也好。
  她这样说,秦曜看了她一瞬,然后站了起来。
  他身量高大挺拔,又久居人上,气势比从前更甚,他站在金珠面前,骤然让人感受到了压迫。
  金珠不着痕迹地退开了些,随口又说道:“那什么,你贵人事忙,我就不送你了,慢走啊……”
  眼睛始终撇在一边,没有看他。
  秦曜垂目看着她,她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一紧张话都多,叽叽喳喳的,翻来覆去也没个逻辑,脑子不聪明嘴巴又快,没什么内涵,说得多错得也多。
  但就是敢往他面前凑,多少人都不敢的,她就敢反复捋他的虎须。
  那个时候的大姑娘,少有像她这样没脸没皮的。
  秦曜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时间并不长,却是他记忆里少有的鲜活的记忆,这么多年了,从未褪色。
  曾经十几岁,泼辣大胆的女孩,渐渐就重合到面前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身上,她身量依旧苗条,容颜依旧美丽,他从前嫌弃的粗糙泼辣,却是她活到至今的凭恃。
  他不动,就那么看着她。
  “金珠……”他低声开口。
  金珠身体微微僵了僵,抢着开口,“诶,那什么,真的,莫耽误了你的事,今天谢谢你送我们娘两个回来,我真不留你了……”
  “那天晚上的人是你对不对?”秦曜忽然开口打断她。
  金珠的声音像是卡在了喉咙里,她猛然抬眸看着秦曜,却在下一刻,撇着眼神看向别处,有点慌却又故作镇定,“什么那天晚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秦曜低头看她,不放过她脸上一丝表情,低声笃定道:“那天晚上的人是你。”
  他对她从来都是这样从容笃定。
  金珠猛地看向他,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芒,似是嘲讽又似是愤怒,隐约还有丝悲伤和哀痛。
  她的嘴角神经质地提了提,仿佛在笑,声音却在颤抖,“秦曜,今天碰到你,你能送我们娘俩回来,我很感激,但是你别提过去的事了成吗?”
  “算我求你,我现在也是一把年纪的人,有儿有女,女儿都是要成家立业的人了,你再在我跟前儿提这个,不是在臊我吗?真的,我自己想起年轻那会儿的事都觉得臊得慌,真想回去给自己两巴掌,扇醒那个没脸没皮丢人现眼的人。”
  “真的,我女儿还在,给我留点脸,别提了,成吗?”金珠胸口剧烈起伏,似是压抑着某种强烈的情绪,眼眶都红了。
  秦曜盯着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喉头却像是有什么堵住,他的手紧握成拳,后牙咬得死紧。
  他艰难开口,“金珠……我一直不知道那个人是你,我一直以为那个人是宋蓉,我,我那时候不明白……我……我后来一直找你……”
  “嗨,你看我,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有什么好说的,咱们以后见不了面,也碍不着……”金珠打断他,声音却好像有点发抖,她背过脸去,音色有点变,“别说这些了,你走吧……赶紧走……”
  秦曜声音陡然顿住,金珠的脸背着他,他看不到她的神情,却知道她整个人在微微发抖。
  她在哭,他的金珠在哭。
  却没有声音,连眼泪都不让他看到。
  这么多年来,她是不是就是这样背着脸哭,她的眼泪不给人看到,因为她知道,再多的泪也只有自己擦。
  秦曜的心仿佛被大锤猛击,痛得不能自抑,他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是想要伸手按住她瘦削的肩膀。
  金珠却好像感应到了,她低声催促他,像是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你走吧,赶紧走……”
  秦曜的手顿在半空,慢慢攥成拳头收了回来。
  “金珠……”他的心刀扎一般的痛,为她的眼泪,为她被生活磋磨后的隐忍低头。
  秦曜定定地看着她,半晌,他撇开眼神,终是迈步往外走。
  他走得很慢,店里面很静,他的脚步声越发明显,“塔”“塔”“塔”,一步一步,稳重又有力。
  仿佛多年前每一次他离开一样,一旦决定,便是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金珠嘴角想笑,却仿佛神经质一般抽了抽。
  早就曲终人散,各自生活,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要来演这一场。
  他真是自己命里的坎,摔了一次还要再来绊她一次,前一次是她年少无知,活该栽那么一个大跟斗,这一次,还来掀她的伤疤又是做什么?
  “秦叔叔!你要走了?你不听我弹琴了?”何柏宇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
  秦曜回头。
  何柏宇已经窜到了秦曜面前,高高大大的男孩,几乎和秦曜一般高大,他眼神单纯又焦急,“秦叔叔,你别走,我还没弹琴给你听呢!”
  金珠猝然回头,她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脸色有些煞白。
  她的嘴唇张了张,像是有些颤抖,呵斥道:“何柏宇,你是不是又不听话,回去玩你自己的!”
  何柏宇被金珠吼惯了,有点瑟瑟地看了一眼金珠,他是会看眼色的,一看金珠的样子就不敢再闹。
  当下讷讷地不敢再扭着秦曜。
  秦曜仔细看着面前的男孩,他五官都像金珠,脸型却有些硬朗,恰是这份硬朗,中和了他精致的五官,是个极俊朗的男孩。
  只是眼睛里闪烁着不符年龄的无辜和单纯,秦曜不知怎么的,心头陡然就泛起一股酸涩之意。
  他拍了拍何柏宇的肩,声音十分和蔼,“秦叔叔还有点事,今天就不听你弹琴了。”
  他看了一眼金珠的侧影,柔声道:“你听你妈妈的话,进去玩儿,下次秦叔叔给你带好玩的来。”
  何柏宇一听有礼物,拍着手跳了起来,兴奋地跟他妈妈报告,“妈妈,有礼物,秦叔叔下次要给我带礼物!”
  生怕他妈拒绝。
  金珠把他往后拽了拽,柳眉一竖,呵斥道:“别瞎闹,快进去!”
  何柏宇不敢违逆他妈,小心地看了一眼秦曜,见他不说话,还友好地朝他挥手,知道大势已去,不敢再犟,嘟囔着嘴跟秦曜说了句“秦叔叔再见。”
  然后怏怏地进了后屋。
  金珠看着何柏宇的背影,眸光微微闪动,随后回头,“他就是个小孩子性子,说话你也别当真,你去忙你的,以后……以后也别过来了,今天就谢谢你了,走吧……”
  她总是这样,想什么就说什么,一点含蓄都不会,一点余地都不给他留。
  秦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半晌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却仿佛有些苦涩之意,“好,我走。”
  这是金珠第一次赶他走。
  真可笑,从前都是他冷着脸走开,丢她在原地,但他那时候不曾多想,但心里其实隐约明白,她不会离开。
  他走得再多次,她还是会朝他飞奔过来,亮着眼睛看他。
  仿佛他就是她的天,她的心,她的一切,她的所有。
  她怎么会赶他走呢?
  她喜欢他都要喜欢得疯了。
  秦曜自嘲地笑了笑,他那时候是多么的愚蠢又自负啊!
  他就是个混蛋,他活该,他活该孓然一身无儿无女。
  但这并没有让他痛,真正的惩罚是再遇到这个女人,是她眼角的细纹,是她手上的风霜,是她眉眼的隐忍,这些才是他秦曜的惩罚。
  像是被一刀一刀插在他的心头。
  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早就彻底失去了她。
  而她,过着这样的生活,生活将她的光彩尽数磋磨干净,像是两辈子的人和事,如果说曾经是遗憾,后悔,此刻却是实实在在的痛。
  是他愚蠢的骄傲和自负,错过了这个女人。
  如果他在她身边,如果他在她身边……
  她不会吃这么多苦,她不会哭都背着脸哭,她不会被生活磋磨得退步低头,她一定还有明珠般的光彩。
  他不该提那件事,但那天晚上的事是他这二十多年来的心病,金珠就是他的心病,如鲠在喉,耿耿于怀。
  日子久了就像扎了根肉刺在心里,一时要不了命,长久却时时牵扯,那种痛仿佛能忍,又仿佛能忘。
  秦曜就这样忍了二十多年,忘了二十多年。
  今天却是自己将那根刺连血带肉地扯了出来,心病非但没好,那拔去的仿佛不是肉刺,而是自己整颗心。
  空落落的,冰凉得骇人。
  “我走……”秦曜低着头重复了一句,脚下犹如坠了铅。
  金珠也低着头,不去看秦曜,手却有些颤抖。
  何白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看着金珠红着眼抿着嘴,看着秦曜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他没有回头,如山一般的身形却莫名让人觉得沉重。
  何白莲忽然就红了眼眶。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金老板,来碗臊子面,再加一份炒肉片。”
  金珠像是陡然清醒过来,她背着人抹了抹脸,“哎”了一声。
  再看,是熟客,金珠问道:“三两吗?炒肉片炒什么?”
  “你看着炒就是,再来二两酒。”熟客姓李,叫李成,四十来岁,北方人的粗狂长相,性格也很爽朗,生得又高壮,现在拉了个草台班子做装修。
  离婚好多年了,没个子女,也没个家,粗粗糙糙的,常来这里吃饭,跟金珠很熟。
  金珠正要去煮面,李成却一下拉住了她的衣袖,他嗓门大,“眼睛怎么红了?哭过了?出什么事了?”
  他一连问道,话音中掩饰不住的关切。
  店外的人顿住了脚步。
  金珠瞥了一眼,把袖子抽了出来,敷衍道:“谁哭了?刚才切洋葱熏的。”
  李成不是多缜密的人,他的细心止步于观察到金珠红了眼睛。
  听金珠这么一说,他顿时放下心来,笑道:“没哭就成,我还以为有人欺负你呢。”
  金珠到灶面上去煮面,随后答道:“谁敢欺负我啊……”
  李成坐下来,看着水汽氤氲中的金珠,真心实意笑道:“谁欺负你,你就跟李哥说,李哥帮你收拾他。”
  “你比我小几岁还充什么李哥。”
  “不就小你两岁么……”
  ……
  “反正你有事儿言语一声儿,我不是你哥也能帮你出头。”
  ……
  “你这店里要不要装修一下,过几天我拉几个人帮你弄。”
  “有什么好装的,都是些街坊邻居过来,装不装都没多大区别。”
  “装一下又不费事么,你放心,我收钱的,我不让你占便宜……”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