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萤脚步一顿,缓缓舒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宗和,这对你来说只是一个任务,若是失败了,顶多也只是受到一点惩罚,但这是一条人命,你想想,史经理做的事难道真的十恶不赦吗?”
“你不要给我讲这些大道理!”宗和转头看了眼枯塘里的人,手指已经扣上了扳机,又转过头来恨恨道,“你是个大小姐,你又受过些什么苦?还作壁上观的说我受到一点惩罚又怎么样,你懂什么?我只能向上走,手里有了权力才不会被人看不起!”
池萤也食指扣在了扳机上,缓缓对向了宗和的胸口,面上依然不动声色道:“宗和,你是一个军人,用这样的手段得到的所谓权力,真是你想要的吗?”
“是!就是我要的!”宗和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什么家国大义,与我又有什么相关,你们一个个的都看不起我,一个个都离我而去,凭什么?我就要成为人上人!让你们看看你们究竟犯下了多大的错误!”
池萤看他已经听不进去别人说的任何话,只能心下一横,指尖微动扣动了手下的扳机。可宗和也一直死死关注着池萤的动向,他见势不对,猛地一回头,直直对着池塘□□出一枪。
伴随着几乎同时发出的三声枪响,宗和捂着胸口应声倒地,但他的枪口也正发出丝丝青烟,昭示着刚刚射出了一颗子弹。
池萤心头一凛,忙冲向那口枯塘,趴在塘边惊呼道:“史经理!”
干涸的池塘内,史经理躬身蹲在一边,他的脸侧划过一道伤痕,正汩汩地流出鲜血,但神志还算清醒,应当是刚刚宗和射偏侥幸躲过了这一击。
他有些心有余悸地冲池萤挥挥手:“杜小姐,我……我没事。”
池萤也捂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史经理,您没事儿就好。”
宗和斜斜倒在了池塘边,胸口被血洇红了一片,拿枪的另一只手也被子弹击穿,正是刚刚宴之生怕他对池萤不利,情急之下开出的一枪。
他已经进气无多,却依然盯着池萤,似是万分难以置信道:“你……你居然真的对我开枪?”
池萤和宴之合力将史经理扶了上来,将他安顿在一旁后,转身来到宗和身侧,居高临下地觑了他一眼,“不然呢?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对你手软?”
“我..……”宗和的眸光暗了暗,复又突然亮起,似是陷入了一段甜蜜的回忆中,“阿萤,以前你爸爸管你很严,连糖都不让你多吃,我就隔着咱们两家的院子,偷偷给你递饴糖,你……咳咳,每次你吃糖,都笑得像只小花猫,我现在还记得,你甜甜的叫我阿和哥哥的样子。”
“是么,”池萤蹲下身来,用枪口抵着他的额头,冷声道,“但是我现在只会叫你废物,叫你叛国贼。”
冰冷的枪口似是将宗和从那段记忆中强行抽离了出来,他面对着池萤审视的目光,眼神渐渐暗淡下来,但依然在给自己辩解:“我……我没有叛国,我只是在完成上级……咳咳,上级交给我的任务。”
池萤丝毫不为所动,“你是不是觉得特别不公平,觉得我们家嫌贫爱富,觉得方小姐见利忘义,你以为只要拥有了权力,就能把其他人都踩在脚底下?”
“难道……难道不是么?”宗和咬着牙恨恨道,“我家落魄的时候,你爸妈对我避之不及,待我有了船队能为他们带来利益,你爸妈才对我另眼相看,方百合那个贱人也才眼巴巴的贴上来,然后呢,眼看着世道要变了,你们家又躲得老远,方百合也另攀高枝,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和他们都一样!”
“宗和,你要是还有一点良知,你就应该记得,杜萤从来没有对不起你。”池萤淡淡看着他,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宗和似是对她事不关己的语气感到困惑,“……..什么?”
“你觉得人人都欠你,但是杜萤没有,她留学七年却一直记着你,满心欢喜的回国,却没想到你和别人在一起纠缠不清,你说说,究竟是谁欠了谁呢?”
宗和已经奄奄一息,但依然强撑着回道:“我……我那是一时鬼迷心窍,我也说了……会娶你的。”
池萤哂笑了声,“然后呢,留她在家里当一个花瓶,再继续和你的百合小姐双宿双飞?宗和,你以为能当你的夫人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恩德吗?”
“宗和,你记住了,杜萤放弃你,是因为你是个见色起意的渣滓,方百合离开你,是因为你是个自以为是的废物,而今天我在这儿了结了你的性命,是因为你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叛国贼。
“你以为你射杀了史经理就能让你名垂千古?不,没有人会记得你的名字,你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国民政府甚至都不会承认你的存在,你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都不会成为人上人,你不配。”
池萤站起身来,面对着他目眦欲裂的狰狞神情,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手,“好了,我说完了,恭喜你,你可以死不瞑目了。”
第108章 竹马的白月光 完 他日相见,定是山河……
和宗和一道而来的另一名特务,原本见池萤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正准备悄无声息地溜走,却没料到她身边的宴之一直关注着他的动作,他刚刚转身,冰冷的枪口便对准了自己的脑后,随即便只听得耳边凉飕飕地来了句:
“这位朋友,这么晚了还准备去哪儿啊?”
那特务脚步一滞,轻咳了声,忙赔笑道:“这位朋友,我和你们也没什么恩怨,你们这不是已经救到人质了么,就……当没看见我呗?”
“然后放你再去祸害别人么?”池萤冷笑了声,也没继续同他废话,子弹上膛后对着他的后胸便开出一枪。
那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满目震惊似是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可半晌后终究还是伏地倒下,再也动弹不得。
宴之略略挑眉,和她一起将史经理搀起,也没再多分半点目光给地上的两人,打趣道:“女侠英武,我原本还怕你下不了手。”
“我其实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池萤冲他眨了眨眼,“但是对这种人心软就是对同胞的残忍,我可没那么圣母。”
“嗯,杜小姐说得对!”史经理仍有些心有余悸,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咳咳,没想到杜小姐才是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倒是让我自惭形秽啊。”
池萤有些羞赧地笑了笑,摇头道:“史经理您就别打趣我了,您才是真正的英雄,只是今天这事绝非偶然,他们知道没能得手,怕是也不会善罢甘休,不如……您还是就此隐退吧。”
他们将史经理扶回车后座上坐下,史经理捂着额上的伤口叹了口气,摇头道:“我知道,但是我也不能就此退缩,这件事总要有人去做,就算我隐姓埋名而去,他们也会对别人下手的。”
池萤垂下眼眸,嘴唇翕合了片刻,终究还是点点头:“是,您说得对。”
有些事不能单单凭她的意愿改变,正如有些人生来就是要燃烧自己照亮前路的。
待到三人回到沪市,已经快到晚上十点了,史经理的家人也被路人所搭救,比他们到的还早些。
史经理在家门前同她道谢,言辞恳切又饱含担忧:“杜小姐,今天的事真的要谢谢你,但是你也要更加小心,你杀了他们的特务,怕是比我更遭他们记恨了。”
“嗯,史经理,所以我可能要暂时辞去申报馆的工作了,”池萤笑着点点头,“家中还有些生意没有交代完成,我总还要帮着爸爸做点事。”
史经理点头表示理解,复又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杜小姐家应当是做布匹生意的吧?”
“正是。”
史经理将池萤拉进了些,看了看周围低声道:“杜小姐,不知你家中还有没有纱布,最普通的那种便好,我知晓这些日子纱布可能要涨价,但是……最需要这些物资的人,可能确实出不了高价购置,不知你能否以现在的市价卖给他们,就当我欠你个人情,日后一定加倍奉还。”
池萤了然一笑,“史经理,您不用说我也知晓,但是这些纱布我不卖。”
史经理眉头一皱,“杜小姐,你不若再考虑一下..……”
“史经理您误会了,我不卖,我捐,一文钱不收,这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池萤将一把钥匙交到他手上,还附上了一张写着仓库地址的信笺,“家父家母年事已高,我也不忍心让他们在这儿担惊受怕,但是我们家能做的也绝对不会推辞,不仅如此,若是日后还有什么需要,您只要知会我一声,我也一定会尽力去筹集。”
“杜小姐,”史经理手中握着黄铜钥匙,微微有些颤抖,“好好好,你放心,我一定将这些物资交到最需要它的人手上。”
池萤后退了两步,站到车旁对他挥了挥手,“史经理,我要走了,您还是要多注意些自己的安全,毕竟,您也还有自己的家人。”
史经理看着眼前单薄的身影愣了愣,总觉得她句看似普通的告别,莫名听出了几分诀别的意味。半晌后他还是点了点头,字字铿锵道:“好,杜小姐,今日一别非永诀,他日相见,定是山河重聚时。”
池萤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她吸了吸鼻子,低声重复了一遍,“嗯,定是山河重聚时。”
*
返回的路上,池萤和宴之没有乘车,而是相携漫步在灯火稀疏的街道上。
宴之拿出怀表假模假式地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了,该走了吧。”
“嗯,是该走了,”池萤挽着他的胳膊点了点头,复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哎?不过我带的那个新手怎么办,也不知道算不算引导成功了。”
宴之不太情愿地撇了撇嘴,“心意到了就行,你又不是给他当妈,难道还要看着他结婚生子才算完吗?”
“说什么呢!”池萤轻拍了他一把,轻啧了声道,“我这是认真负责好吗,不过他已经逃离了家里那个大火坑,只要不脑抽往回跳,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了。”
“别说他了,说说我们,”宴之拢着她的肩,将他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怎么样,我这算是通过考察期了吗?”
“考察期?”池萤微怔,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宴之脚步一顿,有些沉不住气道:“上次是你说的,给我一个世界的考察期,别……别不承认啊,我可是当真了的。”
“哦——”池萤恍然大悟,随即摆摆手道,“这个嘛,这个世界不是还没完么,下回再说吧。”
“……”宴之万不情愿地点了点头,“那下回啊,一定啊,说好了不能再改了啊。”
回到杜家宅院后,池萤将两张票放在了自己房间的床头桌上,一张是北上的车票,一张是南下的船票。
往后的生活毕竟还要杜萤自己来过,她也没有那个权力大包大揽的替杜萤决定好未来的走向,不若就留下两个选择,让她自己斟酌决定便好。
自从上个所谓的“源世界”后,她便拥有了可以自行决定离去时刻的一点儿微弱的决定权,池萤躺在柔软的床上,再度进入了那种仿若溺水坠落的玄妙状态。
*
“哗啦啦…….……”
耳边传来了淙淙流水声,池萤的意识还有些混沌,半梦半醒间,她撑着胳膊想要坐起,指尖却触到了尚带着寒意的一汪水,这触感过于冷冽,倒是激得她瞬间清醒了不少。
水?
为什么会有水?
池萤将沉沉的眼皮缓缓抬起,触目所见却是一片黑暗,远处有一两处时明时灭的烛火,发出的却并非是暖黄的火光,而是不带丝毫温度幽幽蓝光,看上去倒像是某种生物的眼睛,正一动不动的盯着她,令人背心不由得生出一股凉意。
这都是些什么鬼玩意儿?
池萤暗骂了声,却发现每当自己想要起身时,身下的“床”却似乎随时要翻倒一般,摇摇晃晃左右摆动,令她不敢再有其他的动作。
她稳了稳心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躺在一条船上?
池萤只得暂时歇了起身的心思,躺着向黑暗中问道:“有人吗?我说,这究竟是个别出心裁的墓啊,还是个别的什么玩意儿?”
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的声音似乎比想象中要中气十足许多,不仅传得响彻整个洞穴,还让远处的幽蓝烛火熄了熄,几乎被那音波所吹灭。
池萤被自己的声音惊得略怔然,片刻后却又听得几道声音,似是在远处低语,又似在耳边呢喃。
“怎么回事,圣女的灵坛怎么会突然震动?”
“不知道啊,而且我听见灵坛里似乎有人在说话呢,好像是……秋萤圣女的声音?”
“胡说!秋萤圣女已经仙游三年了,你怎么背的教义,莫要拿圣女开玩笑。”
“我……我哪敢开圣女的玩笑,我是真的听见了啊。”
圣女这两个字似是触动了池萤记忆中的某个开关,随即一段记忆便如春水破冰般倾泄而出,将她的意识与外界暂时隔绝,在这段破碎又迷离的回忆中徜徉。
秋萤是离火教的圣女。离火教源自南疆,教中以女子为尊,每一代圣女皆由上一代圣女经特殊的扶乩仪式选中。
圣女作为这一代教中的最高领袖,是离火教中的精神指引,亦掌管教中的生杀大权。
然而离火教因其行事作风乖戾,又避男子而不及,甚至还屡次斩杀江湖中的采花大盗,故而被中原武林称为邪教。
秋萤作为离火教的第十七代圣女,在一次外出中意外发现了一名奄奄一息的男子,圣教的教义原本将男子视为仇敌,但秋萤却怀着恻隐之心,终究还是将这名男子救下,甚至还偷偷带回离火教中救治。
她平日里在教中事务众多,却有从小一同长大的妹妹秋蝉深得她的信任,故而她便让秋蝉代为照顾这名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