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在二人中间的秋蝉面色有些尴尬,她的目光在两人间转圜了片刻,半晌后垂下眼帘道:“既然姐姐已然归来,那这圣女之位自然是要交还给姐姐的,散教之事我不能做主,但我也还望姐姐再考虑一二,教外并非我们过去想象的那般不堪,我也不愿姐姐就这般独自蹉跎了一生。”
“姐姐,妹妹我……就此别过了,还望姐姐下月廿六能来名剑山庄,参加我和莫郎的昏礼。”
见着二人转身,池萤却突然出声道:“二位且慢。”
莫庚脚步一滞,旋身面露不耐道:“我们都已经如此退让,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莫要再得寸进尺。”
弋?池萤抚了抚发间的玉簪,似笑非笑道:“秋蝉,你自幼受我圣教庇佑,习我离火功法,今日既然选择背弃我教而去,我念在你我姐妹情谊的份上,自然也不会横加阻拦,只是,你人可以走,这一身功法,却是万万不能带走的。”
秋蝉一脸难以置信道:“……..姐姐!”
“什么?”莫庚也瞪大了双眼,“你这魔女的心肠何其歹毒,她可是你的亲妹妹,你竟还要废她的武功不成?”
池萤哂笑了声,“莫少主,您这话倒是稀奇,叛离宗门本是江湖大忌,哪个门派的做法不是如此,难道还能容忍叛徒带着本门习得的一身武艺而去不成?便是少林的住持都没有您这般慈悲心肠吧。”
莫庚张了张嘴,一时却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能阴沉沉地盯着她,只恨自己的目光不能化为利剑,将她这副淡然的面具击碎。
池萤却只当没看见,一脸云淡风轻的继续道:“再者说了,我教叛徒秋蝉要嫁到你名剑山庄为妇,若是日后生得一儿半女,说不准还会暗地里传授我教功法,所以我不仅要废去她的功力,她还必须在此立下血誓,此生此世不得泄露半句离火心法口诀,否则——”
她直直看向秋蝉,一字一顿道:“血誓孽力必将反噬后辈,定叫你子子孙孙,永、无、宁、日。”
随着池萤的咒誓,秋蝉的面上惊惧之色愈发浓重,她不由得紧紧抓住莫庚的手,双肩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谁会稀罕你们的功法!”
莫庚怒斥了声,转头见秋蝉脸色惨白,又十分痛惜地将她揽入怀中,柔声安抚道:“蝉儿,你不要怕她,这功法不要也罢,此番回去,我会教你我们山庄的剑法,我们的孩子也绝不会被她诅咒,没事的。”
秋蝉顶着一双婆娑泪眼,抽噎了两声道:“莫郎,真……真的吗,你会不会嫌我变成一个没用的废人?”
“傻瓜,怎么会?”莫庚抬手轻轻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痕,“不论怎样,你都是我的娘子。”
秋蝉破涕为笑,一头扎进他的怀中点点头,“好!莫郎,我都听你的!”
莫庚也将她搂得更紧,“蝉儿,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日,就定会护你周全。”
见这二人郎情妾意旁若无人的姿态,池萤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轻咳了声出言打断道:“二位若是诉完了衷肠,就请自便吧。”
秋蝉从莫庚的怀中抬起头来,轻轻推开他独自站定。她直直看向池萤,突然抬起手狠狠一掌拍在自己的胸口,片刻后咳出了一片鲜血,又脚下一软,虚弱地倒在了莫庚的臂弯中。
莫庚立刻用内力为她护住心脉,颇为心疼道:“蝉儿,你这又是何苦。”
秋蝉对着他惨然一笑,复又将唇上的鲜血抹到了下巴上,转向池萤肃声道:“姐姐,容我再唤你一声姐姐,我已将离火功法尽废,在此歃血为誓,此生绝不泄露半句离火功法,否则孽力反噬,定叫我子子孙孙,永无宁日!圣女,您满意了吗!”
池萤却并未有丝毫动容,只是目光微转,向一边的芳姑姑抛去一个眼神。
芳姑姑立刻会意,上前几步抓住秋蝉的手腕,摸了摸她的脉搏,随即冲池萤点了点头,“圣女,叛徒秋蝉功力已尽失。”
“好,既然秋蝉姑娘如此识大体,那本尊便祝你前程似锦了。”
池萤浅淡地笑了笑,随即目光转向座下的教众,语调中却不带半点温度:“诸位,若是你们也想离开本教,那便以秋蝉为范,只要肯废去功法立下血誓,本尊自会允你离开,日后江湖相见也绝不纠缠,若是有决定好的,现在知会我一声便是。”
莫庚抱着虚弱的秋蝉,头也不回地阔步迈出了离火殿,而殿中余下的教众,则是对刚才的场面有些心有余悸,之前她们想要离教而去,前提是离火教即将解散,而秋蝉圣女又向她们打了包票,可以将她们带去名剑山庄安顿下来。
而如今这位秋萤圣女回来了不说,还将秋蝉的功法尽数废去,她嫁去名剑山庄后自身都不一定能保全,哪里还能安顿她们,更不用说离教还要废去这么多年来修习的武功,她们又不像秋蝉一样有个家大业大的如意郎君,江湖险恶,一个功力尽失的弱女子要面临的危险不言而喻,她们自然要掂量一下究竟该不该冒这个风险。
殿内静默了片刻,一旁的芳姑姑率先向池萤行了一礼,言辞恳切道:“圣女,您放心,我誓死忠于离火教,绝不会叛教而出!”
池萤对她笑着点了点头,“芳长老乃是本教肱骨之臣,您的心意我自然省得。”
芳姑姑开了个头后,亦陆陆续续有十几位教众出列,接二连三的向池萤表了忠心。剩下的教众大都年纪尚小,看得出还有些踟躇,但也并未有直接表示要当第二个秋蝉的人出现。
池萤见状起身,摆了摆手道:“罢了,今日便到此为止,本尊的承诺长期有效,若是日后有了决断也可去寻诸位长老,只是——”
她稍顿了顿,语气冷了几分,“你若是主动告知,本尊自会放你离去,可你若是偷偷带着本教的功法叛逃而出,那本尊、也绝不会手软。”
池萤语罢便拂袖扬长而去,身后的教众皆躬身行礼道:“恭送圣女。”
“圣女,多亏您回来了,不然……不然今日,只怕她们早都跑干净了。”芳姑姑跟在池萤身侧,一脸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池萤只笑笑,“芳姑姑,我不过也只是按规矩办事而已,您不觉得我心肠太冷硬就好。”
“圣女多虑了,您也是为了她们考量,一群小孩子一时头脑发热,早晚会后悔的,”芳姑姑摇了摇头,复脸色略沉了沉,“只是秋蝉她……也是太冲动了,别看那姓莫的小子现在会说漂亮话,以后的日子究竟如何,只怕还说不准呢。”
“那也是她自己选的,”池萤略略挑眉,不置可否,“自己的决定就要自己担着因果,她往后的日子如何,与我们也没什么干系了。”
芳姑姑沉吟片刻,终究点点头道:“圣女说的是。”
池萤在回廊上转了个弯,问道:“芳姑姑,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教中事务运转可还顺畅?”
芳姑姑面露几分难色,“……..不瞒您说,秋蝉也不是个能担事的,本教名下的酒庄药店因为经营不善,收益大不如前,便是秋蝉她不主动散教,只怕我们也撑不了太久了。”
池萤打量了下芳姑姑身上的衣衫,衣袖和前襟已经洗得有些泛白,明显这两季都没有换新衫,看来秋萤不在的这几年里,离火教的日子不太好过啊。
“嗯,没事,下个月还有名剑山庄的一万金入账,至少也能撑个一两年。”
她顿了顿,复笑问道:“芳姑姑,你可知道现在江湖上,什么生意最好做?”
第111章 少主的白月光03 你究竟是人是鬼?
芳姑姑沉吟片刻,回道:“这……要说有什么生意比较红火,不外乎就是那几个大派名下的产业,像是天机阁的情报买卖,或是名剑山庄的武器铺子,哦对,少林这些年素斋的名声也打响了,在各地开了不少素食店呢。”
池萤了然,这个回答倒并不是太令人意外,虽说江湖上的门派看上去只要习武练功便好,乍一看都是快意恩仇的英雄儿女,但便是武功盖世的一代豪杰也不是仙人,总之是要吃饭穿衣的。
独行的大侠或许可以劫富济贫为己用,但一派掌门总还是要顾及大局,总不能带着弟子天天去路边蹲有钱的恶霸抢劫,每个门派既然要养这几百上千个弟子,自然需要大量的银钱来维持门派内的日常开销,发展副业便成为了一条必要的谋生手段。
而她说的这些门派原本就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顶级宗门,顶着这个名头随便做些什么都有人买账,归根结底还是人家的品牌战略做得好啊。
她复问道:“所以咱们的酒庄药铺,究竟为何开不下去了?”
芳姑姑叹了口气,“哎,您也知道,咱们的铺子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能解毒救命的南疆秘药,论普通的药材根本卖不过那些大药铺,再者说了,我们南疆的名声……不那么好听,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也不会有人来寻这秘药,秋蝉这两年忙着和那个姓莫的小子谈情说爱,也根本无心应付这些‘俗事’,到头来便成了今天这副局面。”
池萤点点头表示理解,离火教源自南疆,整日里同些或是蛇鼠蚁虫、或是山林秘植之类的毒物打交道,要么用来泡酒,要么用来制药,基本还处于小作坊式的家庭生产阶段,也没什么其他副业,农耕经济的小众路线确实不好走啊。
“我知晓了,这几年让芳姑姑费心了。”
“圣女您这话当真是折煞我了,”芳姑姑赧然一笑,“您回来我们才是真正有了主心骨,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您尽管安排便是。”
因着有莫庚的万金买命钱打底,池萤对于离火教的生计问题倒也还没那么紧张,她摇摇头道:“还不急,再容我再细细考虑一二。”
二人一道来到离火教圣女居住的邀月楼旁,还没来得及将门打开,芳姑姑的脸色突然一变,“圣女,此前这里是秋蝉的居所,还未来得及打扫,不若您先等等,我差人来将她的东西丢出去,再给您安排妥当。”
池萤却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抬步直接将门推开,楼内触目所及皆是一片或深或浅的茜红烟粉,她的眉心不由得跳了两下,这位妹妹的品味……有点儿浮夸啊。
她利落地退了两步出来,向一旁芳姑姑的点头道:“那还是麻烦芳姑姑了。”
芳姑姑笑道:“圣女放心,当年您的床帏被衾都还在,我这就让她们给您换上。”
池萤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单手托腮看着教众忙前忙后的替她收拾着寓所。
离火教中皆是女子,她们对男子避之不及,却并是非没有来由的仇恨。
当年离火教的第一代圣女是南疆一座苗寨中的女子,她原本按照寨里的规矩早早嫁了人,可不幸所嫁并非良人,被自己的丈夫日日打骂,终有一天,她忍无可忍愤然弑夫,又带着一众和她同病相怜的寨中姐妹来到中原,这便是离火教的雏形。
她们在中原一路收养了无数孤苦女童,又解救了不少被丈夫或父母欺压的女子,抑或是欲逃离夫家却被打压的寡妇,这才让离火教渐渐发展壮大。
这教中的女子,其实都是些可怜人,秋萤和秋蝉就是被上一代圣女救回来的被丢弃的一对孪生女婴。
当然,对于秋蝉这种自幼长在教中,没和男子打过交道的懵懂少女,对感情保有天真的幻想倒也情有可原,只是她不听人劝,一意孤行的想要离教嫁人,也不是旁人强留便能留得住的,后果她自己担着就是了。
而离火教中最令中原闻风丧胆的秘术,也是她们的立教之本,便是南疆的巫蛊之术,她们虽然拳脚功夫不如其他的门派专精,却能在旁人未曾察觉之时种上蛊虫,除了下蛊之人还没人能解。
故而中原武林对她们离火教敬而远之又半憎半恶的原因,一方面是对女子的蔑视,另一方面还隐隐带了些对未知的恐惧。
池萤暗暗摇了摇头,啧,教派名声不好,相关产品还都是负面形象,要想赶超一流门派确实有点难办呐!
半日过去,邀月楼终于被整理妥当,池萤带着满腹的忧思入住后,接连几日都没曾出门,倒是让芳姑姑颇有些忧心。
这一日,池萤正在对窗发呆,却听得芳姑姑在门外唤道:“圣女,天机阁的尤堂主求见。”
“天机阁?”池萤精神一震,“好,让他稍候。”
天机阁虽然没有什么知名功法,却有着深入各个门派的情报网络,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打听不到的,只要钱管够,连皇宫大内的地形图都能给你寻摸来。
池萤虽不知这人突然寻来究竟所谓何事,但若是能搭上天机阁这条线,对她们离火教的未来倒也不失为一个助力。
*
一炷香后。
离火教外殿。
“尤堂主,圣女仙驾已至。”
那位尤堂主看上去三十岁上下,面容有些瘦削,一双眸子却闪着精光,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戴着面纱翩然而至的女子,腰板儿挺得更直了些,语气中略带了几分倨傲:“见过圣女。”
池萤衣袂一甩坐在了主位上,淡道:“尤堂主,不知缘何来我圣教?”
尤堂主清了清嗓道:“我天机阁愿出一千两白银,换得你们教的延命秘药一颗。”
“哦?”池萤挑了挑眉,“那这秘药究竟是你天机阁需要呢,还是有别的什么人委托你天机阁求取?”
尤堂主目光一冷,“我们给银子便是,贵教倒也不必知道的这么仔细。”
池萤轻笑出声,复看着他摇了摇头,一脸云淡风轻道:“若是尤堂主执意如此,那这交易还是作罢吧。”
“为什么?过去不是一向如此……”尤堂主盯着池萤的双眸,忽的皱了皱眉,“不对……你不是之前那位圣女!”
池萤抚了抚面纱,不动声色道:“尤堂主这又是何从说起。”
“虽说你与她眉眼相似,但我可以肯定,你们并不是一个人,”尤堂主摸着下巴,目光中瞬间多了几分兴味,“这倒是奇了,我们天机阁只知过去那位秋蝉圣女和名剑山庄的莫庚前几日一道离去,我本还以为是她偷偷自己跑了回来,倒是不知教中竟还有一位和她如此相似的新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