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高、王成也跟着搬出自己的设备配合柯珍。
院子里,三个人坐在一堆形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形,看起来缺一不可。
周霞不让唐晚洗碗,唐晚擦完桌子,拿了根凳子坐在三人对面打算当一个合格的观众。
一首《墓志铭》,曲风依旧摇滚,掺杂了很多私人情感。
柯珍的写词能力很强,作曲也厉害,短短几句话就让唐晚泪流满面。
尤其是词,字字句句都夹着深意。
—我知道我罪不可恕,我知道死亡绝对神圣。
—我死后,要长眠雪山脚下,要鲜花掌声。
—我不再呼吸、不再害怕,不再失去。
—爱恨从此逝,我要随风倒。
—世人骂我张扬不要脸,我偏要跋扈不信命。
—我死后,要长眠雪山脚下,要鲜花掌声
……
我从不期待死亡,但我也不害怕死亡。
唐晚抬头那一刻,恍然明白,这就是柯珍的态度。
这首歌虽然还没发表,唐晚却有预感,一定会大爆。
柯珍两个字会成为一种时代象征,具体是什么唐晚不清楚,唐晚只是预测。
事实证明,这首歌后来一举封为神曲,成了歌手们遥不可及的梦。
这场狂欢结束已经凌晨三点,狂欢过后是无尽的疲劳。
柯珍喝了酒,再加上时间太晚,徐高留她俩睡在了东侧的厢房。
周霞似乎早料到了,很早就铺了床,只等她俩休息。
院子里的火堆只剩一堆冰凉的黑炭,进门前唐晚抬头望天空——
风吹散乌云,星河满地跑。
今天是个好日子。
唐晚打了个哈欠,搂紧身上的棉衣走进厢房。
只一张床,今晚她俩一起睡。
唐晚脱了外套钻进被窝,她睡里侧,柯珍睡外面。
夜太长,唐晚睡不着,翻来翻去好几转。
“睡不着?”漆黑中,柯珍薄荷般清凉的嗓音响在唐晚耳畔。
唐晚抱着被子,盯着窗户出了会儿神。
“我认床,吵醒你了?”
柯珍翻了个身,否认:“没有,我也睡不着。”
“要不说说话?”
唐晚眨了眨眼皮,轻声嗯了一下。
柯珍想了半天,决定从傅津南身上打开话题:“你觉得三哥这人怎么样?”
即便知道柯珍看不到她的表情,唐晚还是呆滞了两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唐晚尝试着用几个词概括:“人很坏,脾气不好,性格也恶劣。”
“那他在你心里挺一文不值的。认识三哥的哪个不铆足劲夸他,你还是第一个谈他时没一句好话的。”柯珍笑着打趣。
唐晚摇了摇头,否认:“不是诋毁,是了解他所有缺点后还选择喜欢他。可见我是真的爱惨了他。”
柯珍很少谈感情,如今却被唐晚几句话勾起了心思。
换了个姿势,柯珍枕着脑袋评价唐晚:“我不知道你们私底下是怎么相处的,可我看到的是你对三哥的迷恋、喜欢,还不足以谈爱。”
“你将三分喜欢表现出十分,将喜欢当做/爱去看,本身就是一件不太公平的事。”
“唐晚,我挺喜欢你的,也很尊重三哥。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方受到伤害。三哥没你想的那么不堪。”
“有时候目的性太强,不一定能如愿以偿。”
唐晚一怔,没想到柯珍就这么拆穿了她。
不知道是羞愧在前,还是惊慌在后,唐晚总觉得柯珍是在敲打她。
上次的车站劝告,这次的推心置腹,无一不是在向她提醒。
唐晚舔了舔干涩的下嘴皮,言语有些苦涩:“我不知道拿他怎么办。”
柯珍轻轻拍了拍唐晚的肩膀,轻轻说:“三哥看似坚不可摧,其实心挺软。我们这圈子见惯了尔虞我诈、假模假样,最缺的是一颗真心。”
“这世界没什么占便宜的事,大多都是付出代价的。你想要什么就得先付出什么。”
——你想要什么就得先付出什么。
除了一颗真心,她好像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想起那枚尾戒,唐晚睁着眼皮挣扎:“傅津南是不婚主义。”
柯珍顿了顿,不知想起什么,柯珍的声音小了不少:“八年前傅家发生过一桩丑闻。那时候傅家很招眼,傅叔身居高位,为人处世刚正不阿,是很多人眼中的绝世好男人。”
“可就是这位绝世好男人在回京路上出了车祸。车里三个人当场去世,一个是傅叔,还有一个是傅叔的秘书,还有一个司机。”
“新闻媒体大肆报道,傅叔半生名誉扫地,那秘书是他的情/妇,报道里两人衣衫不整、抱做一团,死前的事一目了然。”
柯珍的话太过惊世骇俗,唐晚一时没能消化,缓了好半晌才问:“那结局是不是很……”
“当时局势大变,傅家四面楚歌。傅叔的葬礼从简,老太太三个月闭门不出,罗姨伤心过度进了寺庙修行。傅曼姐一力挡下所有事。”
“三哥运气不好,那天刚回国就撞见这么一出。傅曼姐怕牵连他,将他强行送出国。”
夜幕星河,本该是一个不错的夜晚,却因这个故事覆上一层悲伤。
说到中途,柯珍掀开被子将屋里的灯打开了。惨白的白炽灯打在她身上,衬得她面色十分难看。
柯珍不知道掏出一盒烟,盘腿坐在床上拿起打火机点燃。
抽了一口烟,柯珍继续说:“费哲哥工作一年买了一辆新车,我急着想试,他怕我胡来,请了半天假,压着我一起去机场接三哥。”
“我们的车距离傅叔的车不过五百米,车祸发生前三哥还在调侃那车车牌号选得太不吉利,四个四。”
“没多久,车毁人亡。三哥目睹现场人都懵了。傅曼姐赶到现场最先发现人群外崩溃的三哥,怕他被媒体影响,傅曼强行让费哲哥将他送回机场并遣送出国。”
“我至今认为——那是一场灾难。那场灾难除了三哥,每个牵连其中的都是帮凶,又都是受害者。三哥受到的伤害,恐怕这辈子都走不出来。”
不知何时,唐晚也跟着钻了被窝,即便炕上很暖。唐晚裸露在外的皮肤依旧冷得起鸡皮疙瘩。
柯珍自认为是一个流血不流泪的人,可讲起往事还是禁不住掉了眼泪。
唐晚亦然惊讶。原来,柯珍这样的酷女子也会哭。
“三哥心里有一片荒原,那地方至今无人问津。他终年徘徊其中,无论悲痛还是欢愉。”
“唐晚,我其实挺希望你爱上三哥的,又怕你爱上三哥。三哥这人变数太大,不到最后谁也没法判定他到底在想什么。”柯珍弹了弹烟灰,后仰着脖子,一字一句说。
唐晚撑着脸,盯着天花板的白炽灯,半天没有吭声。
这故事太过沉重,沉重到唐晚不敢添一言一语,也不愿意为它附上运气的成分。
有那么一瞬间,唐晚是动摇了的。
她知道,如果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有了怜悯、同情的心就代表她栽了。
现在,她好像对傅津南有一点点的同情了。
—
柯珍走那天唐晚还在上班,她这人来去自由,离开时像一阵风,吹过就没了。
唐晚应该算是一个特殊的朋友,还收到了她的短信。
只有六个字——
【珍重,后会有期。】
没人知道她要去哪儿,也没人知道她到哪儿停。
唐晚回了个好。回完,唐晚又点开了傅津南的对话框。
对话停在一周前,他生日前一天,结束语是她说的。
实习最后一天,唐晚做事心不在焉。中途翻错两个数字被陈询骂了足足半小时。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时间,唐晚去财务处领了工资,不多不少,刚刚三千块。
薄薄的一叠,唐晚仔细数了一遍,忍不住感慨赚钱养家不容易。
领了工资,唐晚底气十足,给关洁打电话请她吃火锅。
关洁今天没上班,接完电话,随便换了身衣服就到了三里屯。
唐晚也不清楚她为什么非要去三里屯吃。
或许是为了巧遇傅津南。
后来唐晚才明白,傅津南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刻意约定,再多的巧合都碰不上他。
那天唐晚点了变态辣锅,辣得她舌头疼,辣出眼泪。
关洁中途问她要不要换锅底,唐晚死守重庆人的倔强,非说重庆人吃辣很厉害,不用换。
说这话时唐晚辣得两眼通红,人都差点没了。关洁笑她死要面子活受罪,唐晚也不听,继续往锅里放菜。
火锅吃完,两人沿着街头走,关洁看得门儿清,问她是不是跟傅津南崩了。
唐晚翻出手机看了看没有动静的微信,咬着唇瓣不说话。
捱到受不了唐晚才说傅津南没找过我。
关洁翻了个白眼,问她是面子重要还是傅津南重要。
唐晚想也没想,直接回面子重要。
他不理他,她干嘛主动理他。
傅津南真不是不理她,是真忙,忙到想不起还有唐晚这么一个人在。
等傅津南想起唐晚,唐晚已经开学半个月了。
傅建安周三上午有个讲座,唐晚早早地去占了位。
她选了个不怎么明显又不至于听不清讲座的位置,靠门倒数第四排。
傅建安一直是院里权威性的人物,他的讲座自然座无虚席。
不过唐晚怎么也没想到傅津南也来了,还坐在了她身边。
十点十分,上课铃声打响,大教室人山人海,唯独唐晚身边的位置放了支钢笔被人提前占了位。
放钢笔时,唐晚扭头看了眼,不认识的人。钢笔倒是挺值钱,牌子货,唐晚多看了两眼。
傅建安走进教室那一刻,喧闹戛然而止。学子们扬着满脸的崇拜将目光落在讲台上的傅建安身上。
几个月不见,傅教授依旧温润如玉,一举一动都刻画着知识分子的形象。
唐晚想起了傅津南,这个跟傅教授一个姓的男人居然没有从教授身上学到半点好习惯。
摇了摇头,唐晚强迫自己认真听讲座。
注意力一旦集中,一切变得虚无,周围是否有人出去、有人进来她也不知道。
隐隐约约中,唐晚好像闻到一股淡淡的佛手柑的味道。
没等细想,傅建安的声音再次将她吸引过去。
直到大腿攀爬上一只手唐晚才猛地收回目光。
落在大腿上的那只手骨节清晰可见,皮肤过于白皙,手背上的青筋脉络很是明显。
最引人注意的是小拇指上戴的那枚尾戒。
唐晚见过一模一样的。
屏住呼吸,唐晚扭过头看向旁边的人。一个月没见,男人依旧显眼。
今日没穿西装,搭了黑色卫衣、黑色裤,头顶戴了同色系的棒球帽,帽子遮住大半张脸,却遮不住他那流利的下颚线。
他这打扮融入大学生的阵营一点都不违和。即便同学们不想错过傅建安的讲座却也有一两个开始将目光悄悄移到傅津南身上。
窸窸窣窣的讨论声此起彼伏,有的甚至拿起手机偷拍。
唐晚不禁感慨,这人真是只花蝴蝶,走哪儿都招人稀罕。
“你怎么过来了?”唐晚怕被人看见,伸手轻轻推开搭在大腿上的那只手,边推边小声问。
傅津南不怕事,唐晚越抗拒他越放肆。手是没碰她大腿了,可身子靠了过来,手还搭在了她的椅背,整个人都快挂她身上。
唐晚吓得慌,下意识往后退。哪知这一退,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动静太大,所有人都往声源处看。连讲台上的傅建安都顿了两秒。
“同学,注意安全。”傅津南嘴角勾了勾,一手拽起唐晚。
唐晚:“……”
没多久,傅建安的声音再次将同学们的目光吸引回去。
唐晚捂了捂脸,有些丢人。
这堂讲座有点难熬,唐晚有心认真听,注意力却被傅津南吸引。
到最后,唐晚只听了句“谢谢大家今天的赏光”。
讲座结束,唐晚趁着同学们往外走,自己一个人坐在位置磨磨蹭蹭收拾东西。
就一本书、一支笔还有一张A4纸,唐晚足足收拾了五分钟。
傅津南看不过去,取下棒球帽扔在桌上,似笑非笑问她:“你今天还能收拾出花儿来?”
唐晚被怼得无话可说,一骨碌地将东西塞进包包,拉好拉链起身往外走。
她一走,傅津南也跟在了后面。
刚走到门口,还在解答疑惑的傅建安及时叫住傅津南:“小南,一会儿一起吃饭?”
傅津南瞧了瞧那道越走越远的背影,拒绝:“二叔,今儿没空。改天再说。”
傅建安若有所思地看向侄子,想起刚刚那幕,隐约猜出点什么。
唐晚出了教室走得很慢,傅津南一看就知道她在刻意等他。
傅津南笑了笑,抬腿追了上去。
“吃饭去?”傅津南垂着眼皮扫了扫眼前不做声的姑娘,问。
唐晚还在犹豫,听到他这吊儿郎当的话,唐晚咬牙拒绝:“我已经跟人约好了。”
傅津南不为所动,“跟谁?”
“……同学,你不认识。”说着,唐晚翻出手机准备给关洁打电话。
电话刚取出来就被傅津南没收,下一秒,傅津南轻搂着唐晚的肩膀,哄她:“今儿我特意过来一趟,别让我白来。跟你同学说一声成不成?”
唐晚耐不住傅津南软磨,没两分钟就放弃了原则,鸽了那压根儿不存在的同学。
车里,傅津南歪着脑袋觑了两秒假装打电话的人,淡淡嗤了声。
一个月没见成小骗子了。
他俩口味不一致,傅津南选了家中规中矩的淮扬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