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青梅——耳东霁
时间:2021-05-28 08:25:33

  姚老夫人吩咐过后,很快来了侍女陪着陆沈白去外面,曲瓷则和姚老夫人到了戏台下。
  今日和公主争执之后,那柄长剑的冷曲瓷到现在依旧心有余悸。
  是陆沈白救了她。
  但中间陆沈白到底和公主说了什么,曲瓷却全然无印象。
  曲瓷下意识朝着堂外扫了一眼。
  陆沈白来的匆忙,但却帮她圆过了今日的难堪,她一时之间心绪复杂,不知是该谢谢他帮自己解围,还是该责怪他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画眉见她频频朝外看,又发现姚雨蓁不时盯着曲瓷,画眉眼睛一转,便故意声音不高不低地说:“小姐是担心姑爷啊?不然奴婢去看看?”
  周围的人,都从侍女小厮那儿知道了今天陆沈白为了曲瓷和公主闹的过程,因此,此时都不无羡慕地夸他们夫妻鹣鲽情深。
  曲瓷淡淡笑了,并不言语。
  筵席从白天一直要摆到晚上。
  姚老夫人上了年岁体力不支,到掌灯时分,便说自己倦怠,要回去歇息了,让众人自便。
  曲瓷将姚老夫人送回去,再出来时,外面男客的筵席上,飘摇灯火点缀满堂,一片半真半假的红彤彤。
  曲瓷搜寻了一下,最终在一颗梅树下找到了陆沈白。他一身绯红的外袍,在夜风中翻飞,周围几个叔公在和他说话,客气又赞赏。
  远远看起来,今夜仿佛他才是主客。
  “姑爷就是讨人喜欢。”画眉撅嘴感慨:“今天是他弄出这种事情,要是别人,可且等着吧,不被轰出去就不错了!”
  曲瓷并不说话,只是看着陆沈白。
  起风了,点点花瓣砸落下来。
  陆沈白说话间看见她,同身边的叔公说了什么,而后便笑着走过来,他步态沉稳,是一贯的泰然自若。
  “回吧。“曲瓷说,她今天实在是倦了。
  “好。”
  两人和几位舅舅辞别后,便出府走了。
  马车离开姚家,晃晃悠悠行在大街上,曲瓷没了早上出门的兴致,神色恹恹靠在车窗上,冷不丁,陆沈白突然开口,问:“上次的蜜饯是在哪儿买的?”
  曲瓷看一眼他,他也是歉疚的,所以会这样退让地问果脯来打破僵局。
  “许记果脯。”
  陆沈白:“去许记果脯。”
  孟昙在外应了声,将马车调转了方向。
  此时刚入夜,街上人声鼎沸,帘子翻飞间,游人往来如织,衣香鬓影间好不热闹。
  曲瓷怔怔出神时,手腕蓦的被人握住。
  陆沈白用的力气不大不小,不至于拉疼她,也不至于放跑她,他轻声道:“阿瓷,我带你出去玩儿好不好?”
  语气慎重,带了几分小心。
  曲瓷回头看他。
  陆沈白今夜喝了酒,身上有淡淡的酒气,但眼神却很清明。
  曲瓷盯着他看了片刻,才问:“去哪儿?”
  “钦州。”
  “钦州不是去岁刚遭过雪灾吗?”
  陆沈白轻轻嗯了声,眼神温软看着她:“陛下今日召我入宫,派我去钦州赈灾,阿瓷可愿与我同去?”
  他去赈灾,她去做什么?
  曲瓷原本想拒了的,但撞进陆沈白温软的眼神里,她神色一顿,这才反应过来。
  陆沈白是担心她吧。
  今日她得罪了晏蓉,一旦陆沈白离京,晏蓉肯定会再找她麻烦。
  陆沈白不想将她置于危险之中,这才想着将她带在身边。
  曲瓷垂下眼睫,心里顿时有些五味杂全。
  同陆沈白去钦州,刚好可以暂避锋芒,但陆沈白此去毕竟是赈灾,带上她——
  “阿瓷不必多想,若肯与我同去,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曲瓷犹豫片刻,轻声问:“我跟你去钦州,府中无人,娘怎么办?”
  “无事,娘那边有花宜姑姑在,我亦会将一切安排妥当。”陆沈白突然坐起来,捏住她的腕骨,靠过来,嗓音低沉,带了几分蛊惑:“阿瓷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相识至今,陆沈白从没有这种语气跟她说过话。
  尤其还在离这么近的时候。
  曲瓷睫毛无措扑簌着,不自在将头转开:“那,那就去吧。”
  马车行过街市,车帘飘飞间,有光漏进来,马车里忽明忽暗,见自己应了之后,陆沈白非但没抽身,反倒还在向她靠近时,曲瓷心下蓦的一悸。
  下意识想抽出自己的胳膊。
  可她刚一动,陆沈白便倏忽间握紧了,力道重了几分,禁锢得她动弹不得。
  曲瓷呼吸蓦的拧紧,眼珠不安转动着,她想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睁大眼睛,看着陆沈白一点一点朝她靠近。
  酒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快要萦绕到鼻翼时……
  “吁——”
  马车蓦的停了,曲瓷猝不及防扑上去,一头撞进陆沈白怀中。
  “许记果脯店到了,姑爷你要买什么,奴婢去帮你买。”
  画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曲瓷像被吓到了,一把将陆沈白推开,踉跄起来:“我去买。”
  “我陪阿瓷……”
  “不用!你坐这儿好好醒醒酒。”
  曲瓷头也不回,红着脸带着画眉朝果脯铺子走去。
  她走得飞快,画眉都快跟不上了。
  “哎,夫人,你慢点,你慢点呀!”
  “太可怕了!”一道珠圆玉润的声音猛的响起,里面带着浓浓的震惊和疑问:“这才数月不见,阿瓷怎么就从小姐,变成夫人了呢?!”
  曲瓷脚下一个踉跄,猛的抬头,便见果脯店门口,立着个体态丰腴的姑娘。
  这姑娘一身鹅黄长裙,面如望月,曲眉丰颊,一看就是温柔富贵乡里养出来的宝珠。
  此时这颗宝珠,眼睛圆溜溜撑着,正吃着果脯,一脸不可思议看着她。
  “湘湘?!”曲瓷喜不自胜,拉住来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是罗长史的小女儿罗湘湘,同曲瓷是手帕交。
  “今天才回来,就听说九公主找你麻烦了,”罗湘湘咽下果脯,扑闪着大眼睛,一脸八卦:“我说阿瓷,你也太厉害了!和公主抢人竟然还能抢赢,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说话的时候,罗湘湘拉着曲瓷,就想将她往旁边的茶楼里拐,小嘴叭叭问:“你不是要嫁给庆怀的吗?怎么琵琶别抱啦?庆怀怎么办啊?他知不知道这事?我得给书信一封吧!”
  曲瓷伸手点了一下她眉心,半嗔半笑:“想什么呢你。”
  “哎,好奇嘛。”
  罗湘湘是罗家的幺女,从小被娇宠着长大,完全不懂得看人脸色,又好奇心强,想到什么就问什么,还总打破砂锅问到底。
  曲瓷笑:“别好奇了了,我正有事要找你。”
  “啊?阿瓷什么事情,我保证做到。”
  “是个大事。”曲瓷眼睫扑闪了一下,说道:“你需得全力去做,不可有失。”
  嘱托完罗湘湘送后,罗湘湘着急去办,直接就走了,两人在铺子门口分开,画眉已经买了许多陆蔓喜欢吃的果脯正在一边等着她。
  见此,画眉不大赞同的道:“夫人这般帮忙,也不知道人家领情不领情呢。”
  “能帮一把便帮一把吧。”
  钦州之行来的仓促,回府之后,陆沈白和曲瓷既要收拾行装,又要安置陆蔓,以及他们离府后的事宜。
  两人忙了大半晚上,各司其职,到夜半时分,终于将一切安置妥当了。
  第二天,刚过卯时,曲瓷便被从被窝里拽起来,换衣梳洗,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飘飘然就跟着陆沈白上了马车。
  昨夜曲瓷几乎一夜没睡,一上马车,就把自己埋进了厚厚的毡毯里。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一路,等她再醒来时,外面已是人声鼎沸。
  曲瓷迷迷糊糊坐起来,呓语道:“水。”
  很快,一个茶盅递了过来。
  喝过茶后,曲瓷才醒过神来,陆沈白将茶盅接过去,轻声问:“还要么?”
  曲瓷摇摇头,挪到窗边,掀帘去看窗外。
  外面天光大亮,该是出京了。
  然而掀帘看到外面城楼时,曲瓷顿时怔住了。
  “怎么还在盛京?”
  陆沈白纤长两指揉了揉眉心:“王爷还没来。”
  “嗯?”
  陆沈白道:“此去钦州赈灾,陛下派我和建宁王同去。”
  “谁?!”曲瓷怀疑自己听错了。
  “建宁王晏承。”
  “他?!他不是个草包吗?怎么,怎么……”曲瓷脸都白了,扶着小几才没一头跌下去,“陛下怎么会派他去赈灾?”
  那位草包王爷,靠着父辈荫蔽,斗鸡走马样样精通,陛下派去他去赈灾,他分得清五谷吗?!
  陆沈白疑问:“阿瓷认识他?”
  “结过梁子算认识吗?”
  陆沈白:“?”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车壁被叩了两下,孟昙在外面道:“公子,王爷来了。”
  曲瓷顿时坐直,一脸如丧考妣,脑袋上飘过四个大字:吾命休矣!
 
 
第15章 流民   是你!
  晨光抖擞,远远一线天处一轮金乌徐徐升起,灿灿金光洒满石板地,在一中官员翘首以盼的目光中,终于,一辆宝盖垂珠的马车晃晃悠悠地散漫过来,赶车的小厮神色傲慢,手执紫藤金线鞭,看到一众等候的官员,只是不急不慢地打个哈欠。
  “真是放肆!”有人说道。
  “嗨,别多管闲事了,这建宁王一向如此,老弟你入朝不久不知道,这位可是祖上的功勋,他父亲用性命做成的登云梯。连陛下都让他三分,更遑论你我了。”
  “可这是赈灾啊!如此,如此——”
  “所以点了陆翰林同去。”这人挑唇一笑,如释重负道:“建宁王只是镇场子,硬骨头都要陆翰林去啃了,幸好没点到我。钦州形容复杂,我这官场摸了十多年的人,都不敢在钦州地界走,更遑论去赈灾查处。盘根错节啊。”
  “那,那怎么点了陆翰林——”
  这人笑,又扼腕叹息惜才地道:“谁叫他无权无势,不愿做赘婿,偏娶了曲文正的女儿。”
  “啊,这简直是自毁前途啊!”
  “谁能奈何他?他从前嚣张不与人来往,如今这不快跪下了?赈灾只是开始而已。”
  站在马车边的曲瓷心情复杂。
  她立在陆沈白身后,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抬头看着陆沈白。
  议论的几人官位都比陆沈白高,但他不卑不亢,站的挺直文雅,飘飘衣袖间垂着如玉指尖,在金色骄阳中闪着流淌金光。
  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金榜提了姓名,一朝进了仕途,却发现,不过是新的开始而已。
  命运齿轮咂摸着朝前行,他肩上扛着重担,清明端正的一路走来。
  他依旧是那个她少年爱恋的少年郎。
  曲瓷下意识去抓了下他的指尖,她用的力气很小,只是虚虚握着。
  “建宁王到——”侍从一声高喊。
  曲瓷心里一颤,指尖收回时,剐蹭到他的指尖,她迅速低头,混在人堆里行礼,恍惚间看见陆沈白先前被她抓过的手,似乎是追着她朝后抓了一下。
  建宁王并没露头,只一个侍女拨开帘子传话:“王爷让诸位免礼,说时辰不早了,让走吧,毕竟灾民要紧。”
  一堆送行的官员舒口气。
  这王爷总算还有点脑子!
  马车驶动,呼啦啦的随行人员跟上,还没走出来两步,建宁王的车轮颠了下,里面传出一道女子娇媚的嘤咛声:“哎呀,妾身磕到了,妾身不想去了。”
  “别别别,好姐姐,别生气嘛,很快就到了。那地方可好玩了,你想想,本王可带够了金珠,到时候你站在城楼上一撒,一堆刁民争着抢,多有意思呢。”
  建宁王的声音软糯可爱,周围的人有的面色铁青,有的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有的则是早已习以为常的样子。
  “嘻,王爷说的是。”女子笑开,一只足金嵌红宝石镂成榴花的酒壶滚出来,在地上叮当作响,酒渍滚了一地。
  曲瓷蹙了眉心。
  陆沈白面色不改,迈过酒壶,握着曲瓷手腕,轻声道:“上马车吧。”
  一路上,曲瓷都忧心忡忡,陆沈白忙着翻看历年赈灾纪要,得了空闲,见曲瓷竖着耳朵一脸嫌弃地在偷听建宁王的马车。
  她动作带着不自觉的娇憨可爱,陆沈白莫名松口气,单手撑头望着她,见她砸吧下嘴摇头放下车帘子,陆沈白立刻好整以暇坐好。
  “你和王爷究竟有什么过节?”
  “到也不是什么大过节,就是,就是……”曲瓷摆摆手。
  “没什么。”
  曲瓷为了躲建宁王,从当天晚上就开始扮成陆沈白的小厮,她很少下马车,虽然闷得慌,但最多也只是坐在车辕上和孟昙瞎侃。三天后,马车出城,曲瓷就经常坐在外面。
  又过了五天,曲瓷掀了帘子进来,神色颇为凝重的喊陆沈白。
  “怕是不好了。”
  “怎么?”陆沈白从书里抬起头,倦怠地伸手捏捏眉心。
  外面等灯火憧憧,为了尽快赶到钦州,陆沈白下令白天夜里都要赶路,中间建宁王虽不是不满,但陆沈白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建宁王最后还是妥协了。
  此时正走出大道,远处山峦叠嶂,墨黑云朵层叠透不出一丝光亮,仿佛墨汁倾倒,带着油光四溅的焦躁,在哔哔啵啵的火把声中,疲倦和沉默笼罩着整个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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