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沈白一听这话,径自转身,牵住曲瓷:“走吧。”
走!只怕晏蓉不会轻易放她走的,曲瓷垂下眼睫,果不其然——
曲瓷刚转身,身后就传来晏蓉的声音:“陆沈白,等等。”
“公主还有何指教?”陆沈白转身,面如寒玉,冷冷的,没有半分热气。
晏蓉听到这话,眉眼骤然凌厉起来,曲瓷已经做好她找茬的准备了,却不想,晏蓉垂眸平息片刻,越过陆沈白,径自走向陆蔓。
“九公主!”陆沈白挡在陆蔓面前。
陆蔓记性时好时坏,但对晏蓉上次蛮横闯入府中伤人一事,却还记忆犹新。
现在看到晏蓉,登时吓得缩成一团,紧紧攥住曲瓷的手。
“娘别怕啊,有沈白在,不会有事的。”曲瓷低声安抚着。
晏蓉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无比碍眼,她闭了闭眼睛,将眼底的不甘嫉妒压下去,再睁眼时,挺直脊背,道:“上次之事,是本宫之错,本宫今日特地来向老夫人赔罪,还请老夫人见谅。”
曲瓷陡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抬头。
晏蓉今日竟然是来赔礼道歉的。
这事都已过两月了,她怎么——
曲瓷目光落在晏蓉身上时,骤然说不出话了。
金枝玉叶的公主,肯这般委曲求全,不过是困在了一个情字上。
陆沈白茕茕孑立,只与陆蔓相依为命,上次之事,晏蓉已触到了陆沈白的逆鳞。
她若想缓解与陆沈白之间的关系,只能向陆蔓道歉。
可显然,陆蔓对上次的事情还心有余悸,看到晏蓉,瞬间变得惊惶起来:“沈白,是她,是她打的我。”
说着,陆蔓几乎是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脸。
“陆老夫人,本宫……”
“九公主见谅,我母亲受不得刺激,还请公主日后离她远些。”
陆沈白冷冷打断晏蓉的话,转身扶着陆蔓往山上去。
曲瓷跟着走了几步,鬼使神差扭头,就见晏蓉立在原地,金尊玉贵般的人,却因情,卑微到了极致。
有那么一瞬间,曲瓷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心里蓦的一疼,不敢继续再看了。
杏花娇艳,春风一起,洋洋洒洒落于山道上,被行人踩踏过后,只留一地残红。
罗湘湘落后几步,凑过来道:“怎么了?吃醋啦?”
“没有。”曲瓷强打起精神,摇摇头。
“没有才怪呢!从见到公主之后,你就一直在走神。”罗湘湘觑了前面的陆沈白一眼,小声道:“虽说这是沈白的‘烂桃花’,但这长得好看,被公主盯上了,也不是陆沈白的错,你就看在他毫不留情拒绝公主的份上,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没生气,我只是觉得很难过。”
“难过?”罗湘湘一头雾水:“你难过什么?难过的不应该是九公主么?”
是啊,晏蓉现在很难过。
可晏蓉这种难过,她也曾经历过的。
当年在丽端城时,她也曾如晏蓉一般,满心欢喜将自己一腔爱意,捧至陆沈白跟前,想教他明晰的。
可结果呢!
在冗长的沉默之后,陆沈白却道——
“哎,陆大人,你来啦!”罗湘湘突然开口。
曲瓷下意识抬眸,就见陆沈白突然转身过来,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朝后退,却忘了此时她正在山道上。
脚下登时就踩了空,整个人瞬间朝后倒去。
“阿瓷!”罗湘湘吓得脸都白了,转身要去拉曲瓷,却有人先一步,拽住曲瓷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
“嘭——”陆沈白抱着曲瓷,后背狠狠撞在花树下,一时花瓣如雨,洋洋洒洒落了他们一身。
罗湘湘长舒了一口气,难得长了一次眼色,给了两人相处的机会,转身快步扶住陆蔓:“陆伯母,这儿的杏花很出名的,湘湘带你到上面再去看看。”
陆蔓迟疑点头,跟着罗湘湘往上走了。
曲瓷脑子里有一瞬的空白,等她清醒过来时,耳边是陆沈白如擂鼓般的心跳。
“阿瓷,你在想什么?”陆沈白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低沉的,带了几分后怕。
这里全是石阶,若是一脚踩空,摔下去可不是小事。
是啊!
她在想什么。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她何必再作茧自缚。
晏蓉得不到的人,会强求,而她不会。
如今这样也挺好的,她得偿所愿嫁给陆沈白,不能琴瑟和鸣,藏起自己的心思,像朋友般相处,也挺好的。
想通之后,曲瓷从陆沈白怀中退出来,正想说句话,缓解目前的尴尬气氛时,陆沈白先一步开口了:“阿瓷,对不起。”
他有什么错呢!他只是沾了一朵‘带血的桃花’而已。
曲瓷摇摇头,见罗湘湘搀着陆蔓走远了,便道:“去陪娘赏花吧。”
一行人走走停停,说说笑笑陪陆蔓赏花,却不想,到了山顶上,又遇到了晏承。
罗湘湘一看见他,第一反应是朝晏承身后看去。
“别看了,九公主走了。”晏承大摇大摆从藤椅上下来,晃晃悠悠走到陆沈白面前,道:“说起来,还没祝陆大人高升呢!”
陪陆蔓赏花的曲瓷,闻声转头,看过来。
“陛下让我去户科任都给事中。”陆沈白同曲瓷说完,又转头道:“小官而已,王爷折煞陆某了。”
曲瓷怔了一下,哑然失笑。
陆沈白这话说得十分自谦了。
七品小官,在重臣如云的盛京,连个末流都够不上,但六科都给事中这个官职,却不同,虽也是个七品小官,但位卑职重,乃是天子近臣,既能监察百官诸事,又能直接跟皇帝上奏,许多高官重臣都不敢得罪他们。
而六科都给事中,当属户、工二科,是香饽饽。
晏承哈哈一笑,并未反驳陆沈白的话,只道:“你升官我得赏,下次若再有这种不费力就能得赏的好事,陆大人记得想着本王啊!”
钦州之行,陆沈白升了官,而晏承也得了不赏赐。
曲瓷:“……”
在下午时分,天上突然笼罩起了阴云,连带着劲风拔地而起,杏花纷扬而下,似下起了一场花雨。
眼看着大雨将至,赏花的众人匆匆下了山。
回城后,先将罗湘湘送回罗家,曲瓷一行人才回了府。
孟昙刚勒停马车,看到府门前的景象时,瞳孔猛地一缩,急急叫了声:“公子。”
陆沈白掀帘看去,神色也骤然冷了下来。
府门大开,小厮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呻/吟,大开得府门上,划过一道冗长的裂痕。
府内静悄悄的,偶然传来一阵嘶鸣声,陆沈白抬眸,便见黑压压一群倦鸟,自府内扑棱着翅膀飞出来,凄厉叫着飞远了。
“沈白,出什么事了?”曲瓷也察觉到了不同寻常,想凑过来看时,陆沈白一把放下帘子。
“没事,你和娘先坐着,我下去瞧瞧。”
说完,陆沈白径自下了马车,刚站稳,哐当一声,进府查看的孟昙,就被人踹飞出来,重重跌在陆沈白脚下,咳出一口血沫子来。
陆沈白正欲扶起他时,面前忽而响起咬牙切齿的声音:“陆沈白!我要杀你了!”
话音落地,有人提刀惊掠而来,一双赤红的眼里,皆是滔天的恨意。
第32章 庆怀 我爱慕阿瓷已久,我想娶她为妻的……
曲瓷不放心陆沈白,撩开帘子,便看到了骇人的这一幕。
“沈白!”曲瓷惊叫一声,甚至来不及思考,整个人已从马车上跳下去,飞扑抱住陆沈白,将头埋在他脖颈里,紧紧挡在陆沈白面前。
剑拔弩张的两个人,谁都没想到,曲瓷会突然扑过来。
陆沈白脸色骤变,看到直逼过来的刀刃时,再避开已是来不及了,他立刻放弃抵抗,抱着曲瓷转身,选择以血肉之躯护住曲瓷。
而刃光后,那双赤红的眼睛,看到曲瓷出现时,瞳孔也是骤缩。
几乎是在须臾间,手腕翻转间,想将刀刃朝向自己,下一刻——
“咚——”
一声轻响,一切尘埃落定。
陆沈白抱着曲瓷,踉跄了好几步,才堪堪站稳。
曲瓷吓了一跳,立刻从陆沈白怀中退出来,抖着声道:“让我看看,伤到哪儿了?”
陆沈白佝偻着身子,额头上覆了一层冷汗,握着曲瓷的肩胛骨,慢慢直起身子,轻声道:“我没事,阿瓷——”
话未说完,有人自身后一把将他扯开。
“阿瓷,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三年未见,来人早已褪去当年的青涩,鼻梁高挺,丹凤眼凌厉,一身白袍银甲,泛着森森寒光,与记忆中,那个嬉闹顽劣,老跟在她身后,唯她是从的顽劣公子判若两人。
此时,这人正眉眼灼灼望着她,唇角张合着,在说些什么,说到激动处,甚至要伸手过来拉她。
“啪——”
曲瓷一把将对方的手,朝后退了几步,瞪着来人,恼怒道:“庆怀,三年未见,这就是你送给我的见面礼?”
“哎,不是不是,我给你带的见面礼在这儿。”刚才还杀气腾腾的庆怀,在曲瓷面前,语气瞬间软了,手立刻往衣襟里探去,想要给曲瓷掏礼物。
曲瓷却没那个耐心,直接转身,朝陆沈白跑去。
庆怀的动作僵住了,整个人也冻住了。
“沈白,你怎么样?伤到哪儿来了?”曲瓷扶住陆沈白,目光焦急望他后背上望去,“是背上么?”
“阿瓷,我……”
“三年不见,陆公子这装柔弱的功力愈发见长了啊!”
陆沈白抬眸,便见庆怀快步过来,目若寒刃,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庆怀想过无数次,与曲瓷重聚的场景,唯独没想过,曲瓷已经成亲了这种。
这次他班师回朝,提前并未写信告知曲瓷,他本想给曲瓷一个惊喜来着,却没想到,惊喜竟然变成了惊吓。
从宫中出来之后,庆怀甚至连府里都没回,便快马加鞭去了曲家。
他迫不及待想见到曲瓷,想将千里迢迢带回盛京的礼物交给她,想告诉她,自己这三年的见闻,想看曲瓷见到自己时惊喜的模样。
可到了曲家之后,他满心的欢喜瞬间堙灭成灰。
开门的小厮道:“我们小姐与陆大人成亲了,小侯爷若要找她,该去陆家找才是。”
成亲?!
谁成亲了?
阿瓷同谁成亲了!
庆怀情绪瞬间就失控了,一把攥住小厮的衣领,将他提起来,面容狰狞道:“你再说一遍?谁成亲了?!谁成亲了?!!”
“我家小姐啊!”小厮被他勒的喘不过气来,哆嗦道:“她两个月前,便与陆大人成亲了。”
阿瓷成亲了!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
“陆大人?哪个陆大人?”
“就是您和小姐都认识的那个,陆沈白陆大人啊!”
陆沈白?!
不可能,阿瓷绝不可能嫁给他。
小厮跌坐在地上,一口气还没喘匀,又被庆怀提溜起来。
“说!阿瓷为什么会嫁给陆沈白?可是府中先前出了什么事?”
他跟曲瓷从小一起长大,知道曲瓷是个不吃回头草的人,她不可能会突然嫁给陆沈白。
一定是发生了些什么,才会让她如此。
而能让曲瓷妥协的,只有家人。
小厮战战兢兢把鹊桥巷失火,曲文正父子俩皆被下狱的事情说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陆沈白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庆怀松开小厮,目眦欲裂翻身上马,便提刀赶来了陆家。
之后,他一路打进府里,未找到陆沈白任,出来时,恰好撞见他们归来。
这才有了先前这一幕。
陆沈白握住曲瓷的手,站直身子,淡声道:“三年不见,小侯爷倒是一如往昔。”
“陆沈白,你——!”
庆怀攥紧手中的刀,话刚说到一半,身后传来一道柔弱的急呼声:“沈白,阿瓷。”
陆蔓听到动静,从马车上下来。
“哎,老夫人,您慢点!”画眉在身后急追着。
陆蔓快步过来,察觉到气氛剑拔弩张,看了曲瓷和陆沈白一眼,又扭头去看庆怀,却被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连连后退数步。
“娘。”曲瓷忙上前扶住她,偷偷瞪了庆怀一眼,示意他赶紧把刀收起来。
昔年在丽端城时,庆怀也与陆蔓见过数次,对她的病情也略有耳闻。
见陆蔓惧怕自己,便立刻收了刀,但脸上的怒气却未敛下去,表情凶狠瞪着陆沈白。
陆蔓靠在陆沈白身边,身子轻颤着,细声细气道:“沈白,你可是做了什么事,得罪了这位将军?”
“未曾,”陆沈白扶住陆蔓,不愿让她担忧:“来人,先夫老夫人进去。”
陆蔓却不肯走,她不放心陆沈白和曲瓷:“若是未曾,他缘何这般,这般……”
凶神恶煞四个字,陆蔓不敢当着庆怀的面说出来。
陆沈白知她担忧,便道:“他是庆小侯爷,娘可还有印象?”
“庆小侯爷?”陆蔓喃喃着,小心翼翼看向庆怀。
曲瓷接话道:“就是当年在丽端城时,常跟我再一起的那个圆润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