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回家。”
在无数个脆弱而可怕的夜晚,云竹总会在江煜的怀抱中不断哭着说,她想要回家。但是当江煜追问下去的时候,她却从来都说不出自己的家到底在哪。
如果,她说想回到凌云峰,江煜不信。
可若是想要回家……
——是真话。
而且,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江煜找不到反驳了地方,于是只能问,“可是阿竹……”
他不明白,
“你的家到底在哪里呢?”
“……”
云竹依旧答不上来。
而这段短暂而可怕的沉默,让江煜想起了很久之前少女在禁渊之下对他说过的话。
那个时候她总是说,自己原本住在潮州的一个小村子里,后来闹饥荒时逃出来,饿了三天三夜,快要死的时候才被师父捡回去。
潮州……
“你的家在潮——”
“不是。”
云竹打断他,然后,用一种极为冷漠的语气说,
“——是凌云峰。”
凌冽的剑刃瞬间闪过,在江煜的胸口上拉出了一条极为可怖的伤口,下一秒,他便从悬崖边跌落下去。少女始终维持着冷漠的表情,甚至连转身离去都没有丝毫的犹豫。
“你身为魔族,本该就属于禁渊。”
“而我,也该回凌云峰去寻师父了。”
【寻……师父?】
视野中那一袭熟悉的白衣随着少年的坠落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最后,看起来犹如高空中遥遥不可及的星星。逐渐暗淡,泯灭,整个世界再次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
原来在她心中,一直一直念着的依旧是她的师父。
那一刻,江煜感觉到了比承受天罚时,更加恐怖的痛楚。那可怕的疼痛甚至让他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忍不住地战栗。
因为见过光的人,是不能再忍受黑暗的。
但是最后跌落地面的时候,除了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同族之外,江煜还看见了从衣袖中滚出来的一株小芽。
那是桃树的芽,当初云竹在凡间的时候,一直还想着把它种下,【江煜,我们一起种一树桃花吧。】
她捧着手里的小竹筒,温柔地笑起来,弯弯的眉眼漂亮得像是天边的新月。
【有人曾经跟我说,一起种树的人,只要当花开的时候,他们就会再次重逢。】只可惜当时他们总是搬家,一直没能安定下来。而这件事情也就搁置遗忘了。
但是禁渊是不可能长出桃花的,可是江煜还是抱着那一点点自欺欺人的希望,在无数贪婪而凶猛的魔兽口中,小心翼翼地护住了那一点树芽。
禁渊中没有时间概念,而里面的生物也没有。江煜不知道自己种了多久,大概几个时辰,又或者很久很久。
不过直到某一天,那只银鬃雪雕偶然间跌落下来,江煜才知道
云竹很久之前,就已经死了。
她死了。
作为紫/阳宗的耻辱,作为包庇魔族的罪人,在万人唾骂中,被自己的师父大义灭亲,一剑斩杀于源灵崖。
魂飞魄散,湮于虚空。
“……”
——江煜疯了。
禁渊作为被天道遗弃的地方,实际上,也隐藏着被天道惧怕的力量。而在那一刻,江煜得到了它。
或者说,江煜吃掉了禁渊。
接着,□□宗满门尽灭,修真界生灵涂炭,就连世界本源都摇摇欲坠。
禁渊和奈河在那一天被分割为二。
而源灵秘境也在那一天骤然诞生。
——世界开始重置。
江煜杀了夺舍的宁缪然,成为了新世界的“林烬生”。
他一直以为云竹爱林烬生,或者说,如果当时林烬生没有露出真面目的话,事实就必然如此。
所以
江煜用同样的方式,出现在了那个濒死的小孩面前。
“我是林烬生。”
他伸出手,紧紧地将小云竹抱在怀里。
“以后,就是你师父。”
【这样的话……】
——她应该就能爱上他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第一卷 出现在云竹回忆中的林烬生,其实是江煜。
世界被重置过几次,奈河梦境中才是最初的样子。
第46章 四十六只偏执小徒弟
当时,江煜设置好所有的一切,去潮州的那个小村庄里寻她。
但是少年没想到,那个叫做“云竹”的孩子并不是她。
在将那个孩子抱住的那一瞬间,江煜就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违和感。只不过起初他并没有在意。因为人类的幼年时期和成年时期总是会有极大的差异。
后来,江煜按照林烬生记忆中的那样,甚至于更加尽心百倍地去照顾那个孩子。只是,他总是冷着脸,对方除了尊敬,就是畏惧。
接着,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的违和感就越来越大。
那个孩子不念家,味觉也很好,没有她的聪明,没有她的天赋,也没有她的温柔。
对方总是师父师父地叫着,眼里除了敬畏和得意之外,就再无其他。敬畏是因为他的身份,得意,自然也是因为他的身份。
由于是尊者的亲传弟子,又被百般呵护,加上无数人的巴结阿谀,那个孩子开始变得骄纵又娇气,除了一个雷灵根之外,再找不出半分优点。
而且,她并不喜欢猫,或者说是讨厌。
除了那张脸以外,语气,眼神,性格乃至所有……
——统统都不像云竹。
江煜感到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但是每每看着徒弟那张愈发和云竹相似的脸时,他又常常会产生一种这就是阿竹的错觉。
于是,靠着这一点自欺欺人的安慰,江煜和他的徒弟不平不淡地度过了短暂的几年时光只不过后来,那人为了了一棵利于修炼的万年梧桐,去砍掉了后山上的那株艳红的桃树。
于是那天,向来温和冷淡的尊者大人第一次动了怒,甚至一度到了亲手要杀徒的地步。
化神的恐怖杀气一瞬间便震动了整个紫/阳宗,所有人都被惊动了,若不是掌门出手及时,对方怕是要血溅当场。
所有人都以为尊者的亲传弟子肯定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结果细细询问之下才发现,她只是砍了一株普普通通的桃树。
于是这个时候,江煜终于不能继续骗自己了。
那个同样名叫“云竹”的孩子……
——并不是她。
不是她……
不是……
江煜闭上眼,面前所有的人和物都在这一瞬间静止,一切的声音都被消弭,紧接着,整个世界犹如镜面一般轰然碎裂,化作无数光点,犹如风暴中的残花一般飞舞消散。
而少年面前剩下的,依旧是熟悉的,永远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江煜抬起手,可怕的力量让整个世界重新开始建立。
可是,重来一次。
——不是她。
第二次。
——不是她。
第三次,
——依旧不是她。
……
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统统都不是她!
江煜脑海中的理智线,再次濒临了崩溃的边缘,
哪怕是,无数次按照林烬生记忆中的模样去重复,最后江煜寻到的那个孩子都不是她。
哪怕是,江煜没有杀掉夺舍的宁缪然,而被对方救下的那个孩子,也不是她。
哪怕是,在林烬生夺舍之际,江煜故意将那个少女推了下去,后者也不会喜欢一个魔物。
最后,江煜用了无数种可能的办法,都没有办法找到她。
【……为什么?】
“为什么啊……?”
太多次的重置让江煜陷入了虚弱,最后在所有的气力耗尽之前,他去找了天道。
世界的重置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这样的做法并不是将时光回溯,也不是建造另一个平行时空,而是将整个世界揉碎,然后用无尽的碎片回溯本源,按照曾经的历程发展成他想要的时间点。
但是云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而江煜在很久之后,才注意到了这一点。
因为当时,被监/禁于源灵秘境的天道告诉他,
“——你想要找的那个女人不属于这个世界。”
那是很久之前,宁缪然飞升失败的时候,无意间打开了一个时空裂缝,才将另一个世界的灵魂拉了过来。
这一瞬间,江煜才真正地理解她口中的家,以及……“回不去了”的真正含义她是真的回不去了。
“那现在……”
无尽的黑暗中,响起少年嘶哑的声音,
“她在哪?”
“——消失了。”
天道回应得很平静,像是机械一般平淡到冰冷的语气。
“如果不是你,我会送她回去。”
祂存在的意义,就是维护这个世界的平衡。
只是,这个世界的生灵实在太多了,等到天道发现云竹的存在的时候,她已经进入了这个世界的因果轮回。
于是,祂只能等,等她死去或是飞升,脱离因果轮回之后,就将那个不属于这里的异世之魂送回去。
因为,一个不属于这里的灵魂会带来无法想象的可怕变数。
而这个变数对天道来说,是祂无法控制的。就比如,如果不是那个女人的话,祂也不可能被一个禁渊的魔物囚禁与此。
【原来是……】
【——这样。】
江煜回想起了很久之前,那个时候,少女无助地抱着他,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那张美丽的眼睛滚落出来。
[江煜,我想回家……]
她难以控制地哽咽着,整个人忍不住地颤抖,发出了小兽一般无措又绝望的哭泣声。
[我想回家啊……]
【如果不是你,我会送她回去。】
【如果不是你……】
如果,没有他的话。
【……阿竹应该就回家了吧。】
【或者至少,她还会活着。】
有时候隐藏的真相,就是会这样血淋淋。
“……”
这一刻,江煜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失去了所有。
他原本以为一切可以重来,他原本以为云竹曾经所有受过的伤痛都可以被抹去。
或者说,江煜原本以为,可以通过这样不光彩的手段,达到自己曾经许下的承诺
【你不会离开我的,】
【永远不会。】
但是
他错了。
少年躲在无尽的黑暗中,像是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幼兽,紧紧抱住双膝蜷缩成一团。
“对不起……”
江煜第一次哭。
他曾经见过云竹无数次的哭泣,直到现在,他现在才知道哭的滋味原来是这么的……
……这么的难过和绝望。
云竹曾经问他,
【江煜,你还会爱我吗?】
可是,爱是什么呢?
江煜不懂。
但是如果爱一个人,在失去对方之后就会这般痛苦的话,那他一定是,一定是爱的。
因为,再也不会有谁,再也不会……比此刻的他更痛苦了。
少年跪倒在地上。
整个身体不住地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他无所谓自己此刻看起来有多么的狼狈和不堪,只是兀自地沉溺于绝望的深海。
“救救她……”
大概没有人会相信,能够随意将整个世界拿捏于手中的存在,能够将天道囚禁的江煜,在此时此刻竟会如此的卑微。
明明江煜才是监/禁天道的一方,但是现在看来,反而他才是那个被禁锢所有的囚犯。
“求你……”
从禁渊的魔物到世界的掌控者,没有人相信获得这一切的江煜,会跪倒在一个失败者的面前,毫无形象地哭泣。
“求你。”
漫长的沉默之后,天道终于开口了,
“——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少年身子一僵,猛地抬起头来。
“不过你得答应……”
“好!”
对方的条件还未说完,江煜便一口应下。
接着,笼罩在天道周围的金光逐渐散去,终于露出了祂此刻的模样。
……
后来,江煜终于找到了云竹,就像林烬生记忆中的一样,她裹着脏污的黑布,喝着秃鹫的血,艰难地活着。
这时候,江煜已经不再是曾经的少年模样,他的面容褪去了曾经的青涩,变得更加俊美。同时,也换上了凌云峰的尊者服饰,矜贵又清冷。
但是见到小云竹的那一刻,江煜还是没忍住,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如果……不是被拥抱的感觉太过真实,小云竹大概真的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她的梦境。
或者说,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就像曾经听过千百遍的那个童话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在濒死之际,看见了曾经无限渴望却难以触及的东西。
不过很显然,这并不是幻觉。
因为即便是梦境,即便是幻觉,她也不可能……见到这般美丽的人。
对,美丽。
这样的词汇用对方身上完全没有任何违和感。甚至于,小云竹还觉得这个词太过单薄,完全不足以描绘出对方绮丽到摄人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