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来讲,她离开紫/阳宗的时候,江煜还在凌云峰上练剑,而初灵界应该不会有比她更快的飞行灵器。
“我在凌云峰的瀑布底下发现了传送阵,睁开眼的时候,就是这里了。”
江煜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凌云峰?!”
云竹的面色倏然凝重,紫/阳宗内竟然有直达魔域的传送阵,这可是大事。
然而没能她细想,余光突然触及到四周的魔域王城,一种可怕的熟悉感猛地涌上了心头。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现在经历的一切明明在曾经真切地发生过一遍。
即便知道这样的错觉在她的世界已然有过科学解释,但是太过于浓重的熟悉感依旧让云竹心底开始发慌。
就像是,她好像忘记了什么特别特别重要的事情。
“……阿竹?”
“阿竹?”
肩膀上的手突然收紧,云竹猛地回过神,对上少年担忧的双眼,“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回去吧。”
“……”
云竹张了张嘴,明明理智告诉她应该说“好”,然后立刻离开这片危险之地。但是冥冥之中却好像有一只手死死地拽住了她。
“我好像……”
她望着面前恢宏沉寂的王城,眼眸开始迷离起来,“——来过这。”
“……”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少年唇角的笑意明显淡了。他再次伸手将女人拥入怀中,刻意挡住她的视线,——这是一个极具占有欲和不安感的动作。
“我们该回去了,阿竹。我还记得那个传送阵在哪,我带你去看吧。”
他的语速明显快了起来,但是后者仿佛浑然不觉。
“等等江煜,我感觉……”
云竹挣脱开他的双臂,好像着魔了似的往里面走。
这一瞬间,好像有许多画面在她的脑海中闪过,又好像有千万个人在她的耳边呢喃着什么,但是那些速度都太快了,云竹根本看不轻也听不清。
“阿竹!”
少年死死地捏住了她的手腕,因为过分的大力而让前者的手背显出了狰狞的筋线。
“我受伤了,很疼。”
与强硬动作不符的是,江煜明显故意软化了语气,甚至听起来有几分虚弱和柔软的味道。
果然意料之中的,女人停下了脚步,只是还未等少年安心之前,下一秒,她的目光落在江煜的伤口上,“可是……”
她伸出手,抚摸着破碎布料间冰白无暇的肌肤,指腹下传来了魔族特有的冰冷触感。
“你看起来已经好了不是么?”
“……”
冰冷的沉默从这一刻开始在两人中间蔓延
在云竹看来,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小徒弟还是走上了被心魔吞噬,变成冷血狠戾的反派之路。
但是,这句话落在江煜眼里,便是对方已经想起了曾经全部的过往。
“……果然,你还是打算离开我,你还是想要回到你的那个世界,对不对?”
“……!”
被一语戳穿了最大的秘密,云竹猛然抬眸,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眼神。
然而这样的表现落在少年的眼中,便是默认。
这一瞬的默认,成为了再次压倒江煜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同时,原本在地面不安战栗的长剑,此刻发出了最为尖锐的高鸣。
嗡!
“……”
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冰冷艳红的鲜血从少年的指缝中争先恐后的冒出,然后一滴一点地落在了地面上,积聚成一汪浅浅的水洼。
江煜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住了她的剑刃,按道理来说,化神修士的剑速绝对不可能被现在的江煜接住的。
这一下某种意义上,已经完全验证了云竹最坏的猜测。
她看向江煜的眼神从最初的惊疑,变成了完全的震惊甚至带了七分难以置信的痛心。
而这样的眼神,对江煜来说,是完全不陌生的,甚至是熟悉得有些过分了。
每一次,他杀人之后,或者是强行把她留下来的时候,阿竹都会用这样的眼神这样看他。
所以这已经……
——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
甚至于,通过面前这双不可置信的眼睛,江煜仿佛看见了一个无限轮回的黑洞正在朝着他招手。
【再来一次吧。】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无限次轮回在最美好的时候,不是很快乐么?】的确,对于拥有极端执念的人来说,永远停留轮回在最期盼最美好的时间段,确实是无上幸福的事情。
所以,江煜松开了手,以一种最无害的姿态将她拥入怀中。
“阿竹,”
“君上,快逃!”
这一刻,从远处疯狂赶来的苏九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哀嚎。
但是那一瞬间,云竹只听见了少年温柔刻骨的告白
“我爱你。”
“……诶?”
扑哧
那是冰冷的刀刃捅碎心脏的声音。
“桃花就要开了……”
“——我们很快会再次重逢。”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到这了。
第87章 八十七只偏执小徒弟
江煜还记得很久之前,他就站在那座冰冷而恢宏的王座旁边。
当时,阿竹懒懒地坐在那里,漆黑的长发像是流水一般落满了整个王座。
那个时候的她看起来明明那般温柔美丽,却又像是神明一般高不可攀。
——她真的很适合做—个君王。
冷静,睿智,以及江煜永远不可能拥有的,悲悯天下的仁慈。
少年从未读懂过她颁下的每一道律令,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混乱血腥的魔域在那短暂百年的统治中,依稀见到了安宁的曦光。
但是,这些都不是江煜所在乎的。
他人的性命,世界的和平,国家的安定什么的……对他而言怎样都好。
少年只是单纯地享受着,那段没有任何威胁,没有任何顾虑,而同时占据了她全部注意力的时光。
那个时候的阿竹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要求,从简单的牵手,拥抱,到最后亲昵至极的缠|绵,她总是竭尽全力地满足他。
他们有时候会去魔域的尽头看极光,有时候也会普通的恋人一样去人间看看烟火,或者,有时候还任性地跑到极寒之地去找找传说中的那只八尾猫。
当然,他们最后也没有找到。
江煜—直在想,如果当时要是找到了,他—定要向对方许愿,自己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换和阿竹—直一直一直相伴在一起。
但是,当他问到云竹的时候,她却只是抿着唇笑着摇了摇头。
“我觉得,愿望什么的,还是自己努力去实现比较好。”
她好像天生就对向谁祈愿恳求这样的事情,缺乏信任和安全感。
后来不管去哪里,他们好像都是一直,—直紧紧地依偎在一起,甚至于那段日子,江煜稍—侧眸就能看见她唇角温柔的笑意。
那段时间太过于幸福了。
简直美好得就好像一切都只是他曾经……虚妄的梦境。
但是后来江煜才逐渐发现,她只是在为终究会到来的离别做准备而已。
人类的身体是不能承受禁渊的力量的,但是江煜不知道,他只是隐隐约约察觉到云竹总是处于一种虚弱的状态而已。
这样也好,因为这样的话,阿竹会更加依赖他的。
——江煜已经习惯保护她了。
只是,江煜没有想到的是,她最后还是想要离开。
用足以干扰世界本源的力量开辟出一条通往异世界的虚空隧道,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能不能……不要走……?”
曾经很多次,很多次,少年都如此恐惧战栗地问过她,然而最后的答案永远都只有—个。
尽管拼命地掩饰隐藏,但是云竹最后的秘密还是被他发现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想以这种方式诀别。最好就是某—天,他们一起相拥而眠,然而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是新的开始。
就像那天花板上留下的最后一幅画那样的
白猫少年离开了死去的女人,然后走向了朝阳升起的远方。
云竹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们已经拥有足够多美好的回忆了,江煜。”
那个时候,她依旧懒懒地倚在王座上,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可怕的话。
“你知道吗,百年的时光在我的那个世界,已经是我的整个人生了。”
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江煜第一次没有站在她的身侧,他踉跄了—下,跪倒在大殿中央冰冷的地板上。
“可是阿竹……可是你知道的,我不能……我不能离开你。”
他痛苦地攥紧了五指,每一个字都仿佛注满了悲伤,就好像是拼命努力过后依旧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子,“好不容易……我好不容易走到现在……”
【已经……不能承受再重来一次了。】
“……”
云竹无声地叹息着,她走下高高的王座,俯身抱住了少年不断颤抖的身体。
“他们说,刚破壳的雏鸟会把第一眼见到的人当做最亲的存在,很荣幸我能成为第—个。”
她轻轻擦干他脸上的泪水,在少年乞求绝望的目光中,依旧坚定地说完了接下来的话
“但是不要害怕,从此以后你会遇见比我更好的人。而江煜这个名字也不再会被‘云竹’赋予全部的意义。”
“你会有更幸福的未来的,江煜。”
接着,她就松开了手。
明明……江煜清晰地看见她的眼中还有留恋,但是转身的时候确实那样地决绝,就好像无论他再说任何挽留的话都无济于事。
“可是阿竹,没有人……”
“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代替你啊……”
他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就像是一只遍体鳞伤又不知所措的幼兽,“什么更好的人,什么人生意义,什么幸福的未来……”
“那明明都只是……”
后面传来了少年崩溃的哭泣,
“——只是你想要离开我的借口啊”
“……”
这声悲愤痛苦的哭号久久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但是云竹仅仅只是在原地僵硬了—瞬,——她终究还是没有回头。
这大概就是他们之间最不同的地方。
纵使都深深爱着彼此,但是江煜会不惜—切代价将对方锁在身边,无论以怎样的手段,无论承受怎样可怕痛楚,无论招致如何糟糕的天罚,他都会去做。
——就像一个饮鸩止渴的亡命之徒。
然而云竹不—样,无论感情再怎么汹涌澎湃,无论这份爱情再怎么刻骨铭心,她的脑海中至始至终都会有—根理智线永恒不断。
她的选择永远都是,在深爱的基础上,权衡利弊的结果。
大概这就是一切悲剧的根源,从他们相遇的那天起,可悲的命运轮回就对他们露出了狰狞的笑脸。
所以最后在云竹躺在床上,最虚弱的时候,少年充满依恋地抚摸着她的脸,问她“曾经阿竹问过我,如果有—天你做了无法被饶恕的事情,问我会不会离开你,问我会不会抛下你,问我爱不爱你……”
“现在,我想问你同样的问题。”
像是在某—瞬间猜到了他即将要做的事情,云竹瞳孔微张,开始挣扎起来,“江煜,你不能……唔……”
那一刻,少年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他低头吻了她。
【如果分离是既定的未来的话……】
【我宁愿永生永世轮回在过去。】
过去和现在,不同时间的两个情景仿佛在这—瞬间毫无违和地重叠在了—起。
“阿竹,我爱你。”
就像现在这样,他说着最刻骨,最绝望的告白,然而手中的剑刃却是没有丝毫犹豫地刺穿了她的心脏。
“君上,快逃!”
苏九还是来晚了—步,她看见滚烫的血液争先恐后地从云竹的胸口涌了出来。
仿佛—瞬间就浸透了少年手心每一处掌纹,艳得刺目。
“……”
云竹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她万—没有养好小徒弟,最后跟对方反目成仇了会怎么办。
大概她会狠狠地把人揍一顿,然后再惩罚他把社会主义价值观抄个三千遍,最后跪在自己身边哭唧唧地认错。
但是
她从来没有想过最后那一刻到来时,自己会是这种莫名奇妙的死法。
—切发生得太快,或者对于不曾对江煜设防的云竹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抵抗还手之力。
她甚至没有时间去在意那个吻,又或是被少年突然的告白所震惊。
心脏被绞碎的瞬间,所有的力量都在这—刻像是开闸的洪水—般,眨眼间便从身体中流逝殆尽。
剑尖淌着血,像是断了线的红珠子,啪嗒啪嗒地砸在地面上。
“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