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成为魔族君上的那个云竹已经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只是在那时的她已经没有时间了,于是只能抹去江煜的记忆,让他拥有一个新的人生。
——天真而美好的幻想的那样。
但是她低估了江煜的执念,所以阴差阳错,最后还是走到了现在的局面。
此刻沉溺在混沌的痛苦中,云竹听见了熟悉而模糊的女声,[到底,还要怎么做……]
【……谁?】
云竹忍耐着骨骼扭曲的痛楚,勉强抽出了一丝理智,【谁在说话?】
这时候,她像是在低低地哽咽,
[怎么做才能……救你啊……]
[——江煜。]
……
而此时,等到众仙门都因魔族的出现而乱作一团之际,路天逸已经带着江煜去了源灵秘境。
某种意义上,林烬生这个人和江煜唯一相似的地方在于,他们都活了极其漫长的岁月。
只不过后者是因为生来如此,而前者则是靠着无数次的夺舍他人躯体,苟活至今。
但是
少年面无表情地攥紧了指尖,
【我当初应该杀死了他才对。】
——杀死……
这个词汇从脑海中跳出来的瞬间,江煜就难以克制地回想到了当初他亲手捅碎云竹心脏的那一瞬。
鲜血……眼泪……
少年的呼吸骤然一滞。
与此同时,走在前方的路天逸脚下一顿。
——他察觉到了江煜的异样。
指腹无意识擦过玉佩表面,似乎是听到了什么,路天逸原本忐忑不安的眼神忽然间镇定下来。
然而这时候,江煜完全没有任何思绪留给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类,他在这一瞬间突然意识到了某个不可能的可能性。
【如果……能够解开林烬生不死的秘密,那么说不定……阿竹也会有一线生机。】是了,那个人类曾无数次靠着神魂掠夺他人的人生,以此来实现变相的永生。
若是林烬生的话……
若是那个男人的话……
【说不定——】
“……”
即便知道这样的可能性几近于无,但江煜的指尖已然开始克制不住地颤抖。
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万分之一……即便是无限趋近于零的可能性,对于现在的江煜来说,也是一根救命稻草。
至少,让他在无尽的绝望深渊中获得了一丝挣扎的力气。
所以抱着这样微乎其微的希望,少年跟随路天逸走进了源灵秘境。
大概这世间没有任何人知道,初灵界所谓珍奇的源灵秘境实际上最初,竟是一只魔物用于禁锢天道所建造起来的小世界。
千年来,所有修士都严格按照所谓前辈传下来的秘境法则,哪怕是云竹也不例外。但是……
江煜眯了眯眼,
——路天逸却很是顺利地将他带到了正处于封闭期的源灵秘境面前后者惨白着一张脸,指向前方,
“——他在里面等你。”
顿了顿,路天逸又补充了一句,
“他说,若是你想救她……就得自己一个人进去。”
“……”
江煜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着急进去,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注视了路天逸几秒,问,“你知道环脊之刑是怎样的感觉么?”
“……什……什么意思……”
即便是有意识地克制之下,路天逸的眼神依旧流露出了几分惊恐。
——他当然知道环脊之刑。
那是诫堂中最为残酷的刑法,将极寒之地之下埋葬的玄铁打造成戒环大小,然后穿过每一节脊柱。
自此刑法创立,便从没有人能够挺到最后一只戒环穿入成功。而这种残酷至极的刑法一般只有对犯下滔天大祸的罪人才会使用,因此只有极少的人知道。
然而,路天逸能够知晓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想要知道曾经自己无比艳羡,却遥不可及的那位天之骄子如今到底沦落到何等悲惨的下场。
所以,他曾经刻意地去打探过。
而环脊之刑……不过是少年当初所承受的酷刑之一而已。
不用明确的回复,路天逸眼中的惊恐之色已经告诉了江煜答案。
后者不再逼问,只是随意伸出手,慢慢张开五指,“若是,你敢骗我……”
江煜没有说完后面的话,只是此刻,他原本空无一物的掌心中,正静静躺着一只冰冷的戒环。
“……”
见到戒环的一瞬,路天逸好似被什么堵住了喉咙。明明对方并没有做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但是某种可怕的威压和寒意却仿佛在一瞬间浸透了全身的血液乃至骨髓。
最终,路天逸艰难地蠕动了几下唇角,却一个字也没有发出来。
不过,对方好似对他的保证全然没有半分兴趣,仅仅只是将那戒环随意抛开,便转身走向了源灵秘境。
仿佛
他完全不在意里面可能会出现什么样的危机埋伏,刚才的威胁不过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从头至尾,从他们重逢的那一瞬间起,对方都是降维一般的蔑视和压制。】那人单手环着怀里的白狐,一步一步走向前方的黑暗。每一步仿佛都踩在了前往黑暗深渊的通道上。
[嗒。]
最后一步落下,少年仰起头。
嗡!
下一秒,无垠的夜空中突然显出一线赤红,接着便如同恶魔之眼一般,倏然睁开。
不似当初秘境开启那般浩瀚震动,此刻他们只是隔着遥远的距离安静对视着,诡异的沉默。
直到
江煜向它伸出了手,冰白的五指像是相扣的竹节一般,缓缓张开。
啪嗒。
——夜空中的赤瞳落下了血泪。
无形的天梯落下,仿佛带着万般虔诚的敬意落在了少年的足前。
这座用于禁锢天道的可怕牢笼,顺从地,对曾经的主人打开了门。
此刻,怔怔地看着少年逐渐远去的背影,路天逸终于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差距,甚至于从未有过的,如此清晰的认知,简直就好像……
【——神明之于蝼蚁一般的……】
江煜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他并非不曾想过为何林烬生会在源灵秘境之中,也并非不曾想过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阴谋。
亦或者,那个人类会不会和曾经囚禁其中的存在有某种联系。
江煜并非……并非不曾想过诸多的阴谋可能,但是,在这无数的危险的可能性中,只要存在一个,只要存在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让他能够再次见到阿竹。
【那么……】
【怎样都好。】
【怎样都可以……无所谓……】
甚至就算死了,好像对江煜来说,也是种不错的选择。
然而在江煜即将登上最后一阶之际,怀中昏睡的白狐突然死死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停……”
【停下!别进去!】
【江煜,这是陷阱啊!不要进去!】
【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啊】
【……】
云竹死死地盯着他,然而心中无数焦灼难堪的警告最后都只能化作发音生涩又扭曲的字词。
“停……下……”
少年一怔,不知道是惊讶于白狐突然的开口,还是那话中所隐藏的危机。
然而还未等江煜做出反应,下一瞬,无数艳烈的红莲在那只可怖的眼眸中倏然绽放。
呼吸间,整个世界化作一片血色。
作者有话要说: 等下,还有一更我还没写完……orz
第96章 九十六只偏执小徒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无限放慢
无数双冰冷的手像蛇一样从前方涌了出来,它们好像来自数不尽的地狱恶鬼,尖啸着,嘶吼着,正拼尽所有想要将面前的少年拖入地狱。
狂风怒号,天崩地裂,无垠的黑夜仿佛在这一瞬间发出了痛苦的哀鸣。
然而这一瞬,江煜却只是安静而漠然地站在原地,仿佛全然感觉不到半分的紧张或是恐惧。
魔族美丽的银发肆意飞舞,掩住了他脸上的神情,掩住了所有情绪。
只是在那无数恶鬼的血指逼近之前,有人抢先一步抱住了他。
温暖,柔软,同时也脆弱得让人心碎。
“江煜——!”
【诶?】
少年一怔,抬头时那双赤粉的猫瞳中便映出了那人的模样。
就像是……有一只风暴中心绽开双翅的蝴蝶,正不顾一切地向他扑来。
焦灼而惊惶的呼喊……
陌生的声音……
温暖的触感……
那一瞬间,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足以分走江煜此刻半分注意力。
在狐妖的种族天赋加持下,面前这张新生的面孔几乎已然达到了人类的审美天花板。
但是
妖狐化形之后的样貌和云竹之前的样子并不十分相似,硬要说的话也勉强只有三分,但,即便仅仅只有三分……
这张熟悉面孔的出现那一刻,对江煜来说,就像是坠入深海的飞鸟在溺亡前,——突然衔住了一缕稻草。
“……”
他无意识地回抱住了对方的腰。同时,脊背的环锁随着少年颤抖的动作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在四周艳烈的血色中,江煜的眼珠极其轻微地颤动着,终于无声而颤抖地吐出了两个字。
“……”
【阿竹……】
然而下一秒,少女拼命扑来的巨大冲击和惯性,让他们相拥从高空中坠|落。
那看起来是一个极端亲密的姿势,宛如世界末日来临之际抵死拥吻的恋人。
然而刚才发生的一切在现实世界中,仅仅只是呼吸间的事情。
甚至于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下一瞬,他们就被无数黑色的手吞没。
血瞳的秘境之门倏然关闭,可怕的撼动和尖啸便瞬间泯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堕入虚空。
——整个世界重新回到了最初那般无垠的,普通的黑夜。
路天逸站在远处亲眼目睹了发生过的一切,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捏紧了手中的玉佩。
“师父,师父那是什么……”
“不是说源灵秘境是……百年才能……”
“江煜他……他万一出来了,那我,那我……”
【冷静一点。】
温润而低沉的男声从玉佩中传出,下一秒,林烬生的神魂具体便出现在了路天逸的面前,他虚虚地摸了摸路天逸的头,勾起唇角,【你做得很好。】
……
然而,想象中的生死危机并没有到来,他们只是强制地被拖入了源灵秘境而已。
而在这短暂的几秒钟,江煜确认了这只妖狐的身份。
意料之中地
【不是她。】
确认的办法很简单,他擅自搜寻了小狐妖过去的记忆。
很普通的,这只白狐只是紫/阳宗门下,一名阵符峰女修的灵宠而已。然后再观刑那天,不小心闯入玄冥台,跌落禁渊。
若是非要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那名阵符峰的女修姓宴,是宴凉的表亲。
妖修化形时,会参照她最喜欢或者认为最美丽的人类样貌。所以,在江煜潜入进去,看到满屋子云竹的画像的那一瞬间,他就了然了。
尽管……连云竹自己都不知道宴凉把她的画像挂了满屋。
——这是一个全然巧合的误会。
但是江煜对此深信不疑。
【不是,不是她……】
少年垂着眸子,原本燃起的一丝希望被彻底浇灭,然后重新陷入一滩冰冷的死水。
此刻,安静沉睡的妖狐少女正躺在江煜的怀中,后者仿佛整个人都陷落进了阴影的沼泽。
明明在最脆弱的化形期,对方看起来却仿佛毫无防备,甚至还带了几分恬静安心的味道。
雪色的长发像是花儿一般舒展垂落,尾稍染醺,那艳糜的色彩像极了魔域尽头的瑰丽血莲。
再加上狐族特有的魅惑加持,即便是在美女如云的修真界内,这般的绝色也足以让无数人神魂颠倒。
然而到了江煜眼中,在他的特殊标准里面,既然对方和阿竹只有五分相似,那么论美貌也就只够五十分。
——就是这样冷酷而奇怪的审美。
这正好就印证云竹曾经说的那句话,从始至终,江煜存在的所有意义都是由她来定义的,甚至于连审美也严苛到了如此地步。
实际上,相似的容颜对于执念深重不可救药的江煜来说,并不是什么缓解的良药。
它更像是一袋可怕的毒/品,表面上让人短暂好转的同时,暗中却是坠入了更加严重的执念深渊。
“……”
少年安静地注视了她很久,那样漆黑而幽深的眼神就像是一把冰冷的手术刀,仿佛下一秒就要剥开她的皮囊,然后从里面拽出另一个人。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此时此刻正在将他推向理智崩溃的边缘。
【要是再像一点就好了……】
理所当然,同时也无法克制地,江煜注视着沉睡的妖狐少女,脑海滋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就好像是暗黑丛林中疯狂生长的荆棘。
【一点……再像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