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加重这种犹豫,让父亲舍不得杀死她,甚至是……主动保住她继承者的身份。
“父亲大人。”孩子清澈又冷静的声音,打破室内命悬一线的紧绷氛围。
随着这声呼唤,织田信秀和土田夫人都下意识望了过去。
就见小小的孩童正襟危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瞬也不瞬间的注视着自家的父母,在这样的时刻说话仍旧条理分明的镇定,“我不会是织田家的耻辱,我会是织田家的骄傲!”
就算是女性又如何,她有这个自信,自己绝对不会比任何人做得差。
织田信秀的动作真正的顿住了,他的儿子,不对,是女儿,他的女儿如此年幼,却能在这样的时刻分毫不乱,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等她长大之后,又该是如何的优秀?
如果她真的是男孩子的话,说不定,说不定真的会成为织田家的骄傲。
但是,她是个女孩子啊。
就在织田信秀迟疑的瞬间,土田夫人就像是捉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死死的抱着织田信秀的腰,“对对,吉法师会成为织田家的骄傲,她会的啊!求求您,求求您,看看您的孩子吧。”
织田信秀在妻子和女儿的双重压力下,手也软了,心也软了,“但是,她毕竟是女孩子啊。”
“那就把她培养成一个强大的男人就行了!”土田夫人这辈子最快的反应,都在这一刻了,“只要外人都以为她是个男人,那就行了。”
织田信秀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然后顺着土田夫人的力道颓然坐倒,“哪怕性别能瞒住外人,但男人和女人天生就有差异,就算着力培养,也很难弥补这些差异。”
见到父亲的样子,吉法师知道自己的机会到了,而她必须立刻死死的抓住这个机会,“父亲大人,男人和女人有什么不一样?”
织田信秀杀人雪耻的念头早就再而衰三而竭了,闻言摇摇头,“不说其他,男人和女人力气就不一样,要作为武家的男人,继承我织田家,你必须要能挥刀,到时候在战场之上,女人怎么能打得赢男人。”在织田信秀看来,女人都是柔弱的代名词,就算他女儿现在看来不差,但有些差距,是天生无比弥补的。
吉法师内心在这一刻转了无数的念头,从用计谋智慧获胜到培养人才获胜,但这些话都不适合她一个才两三岁的孩子来说。
将这些话咽了下去,吉法师换了种说法,“就算我力气没有别人大,但是我可以比别人快。”这一句,已经很不像孩童的话了,但她若要织田信秀无条件培养她,除了感情因素和身份因素外,还要表现出自己异常聪慧和与众不同的一面。
不然,她凭什么认为,在这样一个重男轻女的时代,身为织田家家主的父亲,会培养她一个女子。
织田信秀听得眼前一亮,吉法师能这么聪慧,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然而吉法师还不满足,“父亲大人,就算我有什么比不上别人,只要在找到另外的方面,比别人强就是了。”她从来不拿自己的短处去比别人的长处,用自己的长处去和别人的短处比不好吗?
“这……”虽然在织田信秀听来漏洞十足的话,但从一个孩童口中说出来,就非常不同寻常了。
更何况,吉法师还能处惊不变,沉稳冷静,并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吓得哇哇大哭。
“您看,吉法师多么聪明啊!”土田夫人适时添上一把火,“比其他所有的男孩子都要聪明!”
织田信秀目光炯炯的注视着自己的女儿,而她毫不畏惧的抬眸与自己对视。
片刻之后,这个男人站起身来,下定决心,“我明白了,吉法师我会亲自培养,让他成为织田家的骄傲。”事已至此,他既然对吉法师下不了手,与其公布真相让世人耻笑织田家,甚至是更坏的结果。不如将错就错,或许,真的会走出不一样的道路来。
土田夫人愣住了,随即眼泪流下脸颊,喜极而泣,她深深的弯下腰,“感谢您。”吉法师保住了,同样的,她自己也保住了。
而吉法师,在内心大大的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打叠起所有的精神,她知道,她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不过,打赢了这一仗,她仍旧有些高兴,所以她对着这么宣布的父亲,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
然而事情,却不像年幼的吉法师想的那样顺利,等她正式开始被织田信秀好好培养之时,首先要面对的是改名一事。
原本按照这个时代惯常的做法,男子会在元服之后正式改名,但织田信秀却在此时力排众议,直接将改名提上议程。
就吉法师父亲的说法,是时候给织田家的少主一个正式的名字了,既然是少主,自当与众不同。
所以吉法师最先开始学习字,学的就是自己的名字——织田信长。
看着负责自己学业的家臣平手政秀将写着名字的纸递到自己面前,吉法师,不对,现在该改成织田信长了。织田信长猛地瞪大了眼睛,生于战国的尾张,织田家的信长,应该不是那么容易巧合的事吧?
这可是连她都知道的如雷贯耳的名字。
“少主,您怎么了?”平手政秀有些不解自家少主的模样。
“没事,”织田信长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只是惊讶原来自己的名字是这么写的啊。”
“原来如此。”平手政秀当然知道这只是少主随意找的一个借口,但他虽然侍奉少主日浅,也看得出来少主是个很有自己主张的孩子,聪慧,且固执,还有那么些不同寻常。
所以既然少主不想说,平手政秀也无意深究,“那我们继续吧。”
“好。”织田信长点点头,看似平静的外表也掩盖不了内心的波涛汹涌。
是谁都好,怎么会是织田信长?哪怕她对日本历史了解不多,也知道这位第六天魔王。
所以她,要成为历史上那个织田信长?
第3章 003
自家少主的心不在焉,平手政秀当然看得出来,但他也只是归结于小孩子的好动和注意不集中而已,并没有多做他想。
不过既然主公把教育少主的重任交给他,他自然要竭力去做。
所以哪怕自家少主并没有多用心,平手政秀的教育仍旧是一丝不苟的持续到规定的时间结束。
那一天,织田信长的精神都有些恍惚,她已经接受了自己女扮男装将要在乱世中撑起织田家的未来,自己的命运,当然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没想到,命运却给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织田信长是什么人,哪怕是她这种对日本历史并不算特别熟悉的人,也对这个名字耳熟能详。
若不是本能寺一把火,只怕最后天下绝对不会落入德川家的手中。
而这种距离天下人一步之遥却不得跨出的悲剧性结局,却是日本人最为喜爱的结束方式。
就像花,凋零在即将最盛之际。
结束课程后,织田家的少主在回廊上坐了下来,看着庭院里熟悉至极的景色皱起眉头。
虽然已经来到这个世界有几年的时间了,但她骨子里仍旧是华夏之人。华夏几千年来的传承已经融入她的骨血中,从古至今,华夏歌颂和赞扬的是胜者,讲究的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所以她对于这种为他人作嫁衣的事没有丝毫兴趣,也不想作为悲剧英雄为人铭记成百上千年。
她不想要失败。
更况且,现在的她虽然有作为织田家家主不会输给别人的自信,却并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一定能比历史上的织田信长做得好。
乱世造就英雄,织田信长不能被称为英雄,她更乐意称这样的一个人为枭雄。
在这样的世道,比起英雄,她更赞赏枭雄,但欣赏是一回事,超越却是另一回事。
“呵,”随意捡起一颗石头,织田家的少主将之扔了出去,“真是比想象中还要糟糕,也还要精彩的人生啊。”
再次捡了颗石头,她这次没有扔出去,而是在手中掂量着,就如同她衡量利弊的思绪。不管她是不是织田信长,既然她顶了这个名字,必然就与既定的历史有了不同。
以现在她的能力和眼界,若说要规划谋夺天下,未免也太过于自负。
就算是历史上的魔王,她敢说,在打败今川义元之前,只怕一统天下的野望,也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而已。
更何况,她现在还只是织田家的少主,而织田家,连尾张都尚未统一。
一口气,是吃不成一个大胖子的。
所以,她现在要做的,不是不切实际的妄想着天下,而是脚踏实地从头做起。
作为乱世里武家的少主,习字、练武、学习排兵布阵,研究天下大势。
这些都是之前规划好的,并不需要多少修改,不过既然顶着织田信长的名字,她或许可以将目标定得更高一点,做更多的准备工作。
毕竟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而她的优势,就在于比这里所有人都多了数百年的见识,也多了知道历史走向的把握。
比如,她知道在历史上,刀剑必然被枪支所替代。
想到这里的时候,织田信长的眼睛突然一亮。
才几岁的孩子,还看不出成年后的魅力,但在这一刻,她也显得分外的神采焕发。
之前她父亲就提到过,女人比起男人天生力弱,这样她就需要比别人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在习武之上,以轻灵快捷取胜。
但若有了火枪呢?拿着一把枪,她可以轻松干掉比她孔武有力的男人。
而若真是要站上争夺天下这个战场,拥有铁炮队的织田家,绝对比其他所有大名都有优势。
如果她之后的队伍,能以火枪为武器,以纪律为准绳,以悍不畏死为理念。
说不定,她真能训练出一只纵横天下的劲旅。
当然,这一切都还只是她的想象,她即没打过仗,也没练过兵。
但她有见识,也愿意下苦功与实际相结合,又有谁说一定不可能呢。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但若连想都不敢想,那就更不要说开头的勇气了。
她现在已经拥有如此明显的优势了,又有什么不敢想的呢!
将手里的石子都扔掉,织田家的少主拍拍手掌上莫须有的灰尘站了起来,她并不喜欢纠结太多东西,也不会太过于杞人忧天。
不管今后如何,从今天开始,她就是织田信长了。
下定决心之后,年幼的信长同学就开始了她作为织田家继承人的成长经历。
从某种方面来说,她是个很固执的人,又比别人多活那么一辈子,所以并不甘心输给别人,无论是读书习字还是练习武艺,都想要做到最好。
这种固执甚至可以称之一种偏执了,但落在织田家家臣的眼中,却是无比的欢欣鼓舞。
谁会不想要一个勤奋努力又聪慧的少主呢。
虽然现在少主尚且年幼,但无论是在习文还是习武上,都展现出无比的天赋,更何况,他还异常刻苦,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而同样满意的,还有织田信秀。
其实当时做出这样的决定的时候,织田信秀半是看好女儿的天赋,半是被逼上梁山。
若天下都知道织田家的少主,其实是女人的话,那真正是这个家族的奇耻大辱,无论多少鲜血都无法洗清。
所以织田信秀才在吉法师的出众的表现后,头脑一热做出这样的决定。
或许,吉法师真的能生而不凡呢。
这样的认知,在吉法师被改名为信长,真正开始被当成继承人来培养后,不但没有被摧毁,反而更加坚定。
信长的优秀,是他之前连想都不敢想的。
学文几乎是过目不忘,字也很快写得有模有样,学武或许力道方面确实不如同龄的男孩,但他能够勤学不缀,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力道不够就速度弥补。
而且最难得是,他有一种坚持,不管是学什么,从开始学习的第一天到现在,没有一天懈怠,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努力,从未有过孩童的贪玩好耍。
所有被指派去教育信长的家臣,莫不对这个少主夸奖连连。
而织田信秀从最开始的忐忑,到真正的以信长为傲,也不过半年的时间而已。有时候甚至,他连自己都忘记了信长其实是个女孩子,而真正以为,这就是他的儿子,他织田家的骄傲。
就在织田家对少主的一片称颂声之中,土田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此放松了心情,竟再次有孕起来。
对于这个孩子,织田家还是抱着相当期待的态度的,虽然他们已经有了优秀的少主,但少主也是需要兄弟扶持的,现在夫人有孕,若能产下健康的婴儿,之后也能帮助少主。
比起其他人期待的心情,织田信长心情就有些复杂了。
母亲一直以来,对她的态度就颇为奇怪,一边将她这个女儿当成依靠,费心竭力的保证她的地位,掩盖她的秘密,一边又因为她的真实性别不能完全的对她放开心胸,总是若即若离,三天好三天坏。
若只是普通孩童,只怕要被土田夫人这种状态逼到精神紧张甚至崩溃,但织田信长毕竟是个成人的灵魂,对于母爱并没有普通孩子的那种强烈渴望。虽说是血浓于水,怎么也是这辈子的生母,但若要她做到无怨无悔的付出,热脸去贴母亲的冷屁股,她也是做不到的。
不过她也能了解几分母亲心底的纠结,所以虽然对母亲不是特别亲密,但仍旧是恭敬有礼的。
以后,她也愿意保证母亲这辈子的尊崇顺意。
只是没想到,母亲这么快就再次怀孕,如果生下的同样是个女孩子便罢,如果生下的是个男孩子,只怕,母亲那边还会有变数。
现在,母亲的态度不就是有微妙的改变了吗?
织田信长还带着幼儿圆润的脸上露出一种颇为奇怪的表情,她微微勾起唇角,竟带着几分不羁的洒脱。
片刻之后,织田信长整整衣装站起身来,之前她和父亲提过,想从家臣的孩子中挑些人出来,陪她习字练武。表面上是说的是想要玩伴一起玩,实质上她比谁都清楚这种童年玩伴的作用。
只要织田家最重要的家臣们的嫡子忠于她,今后在织田家,她的地位就稳如泰山。
且从小培养的忠诚和默契,有她潜移默化灌输的理念,有这批人在手,她无论是争夺天下还是治理地方,都绝不会产生无人可用的情况。
她可从来没想过,要靠武家一贯以来的方法来建立自己的势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