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颠覆性的发现,又怎么会不冲击着压切长谷部的三观。
谁,谁会想到那个魔王,那个被他念叨了千百次不值得放在心上的男人,是个女人啊!
除了脸之外,她到底哪一点像个女人了!
那种翻脸如翻书又冷酷无情的样子,还那么霸道强横,盛气凌人。
哪里有一点点女人的样子?!
就因为如此,压切长谷部才在这次被织田信长叫来工作时,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正经到几乎是僵硬了。
原本他以为他已经逐渐接受这个事实了,真的,毕竟他觉得自己也算是很坚强的人,而且毕竟也知道这件事有段时间了,但真正看到以一种随意的姿势坐在那里的织田信长。
压切长谷部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到之前看到的织田信长的另一个形象,那种春山如笑的样子。
然后他又有些僵住了。
于是,在织田信长问出那句话之后,根本来不及多想,压切长谷部就反射性的答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台词,当然不是对织田信长,“无论是火烧寺庙,还是手刃家臣,我都能为您完成。”
话一出口,压切长谷部就立刻懊恼得想以头抢地,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织田信长闻言也是一愣,随即拿着扇子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火烧寺庙,手刃家臣?
这不都是她做过的事吗,这感觉一直在走神的家伙竟然下意识的就答出了这样的话,她怎么都不知道,原来压切这么可爱啊。
压切长谷部握紧了手里的本体刀,从未感觉自己如此狼狈过,片刻之后,他咬牙解释道,“不是您想的那样。”
织田信长总算是笑够了,她折扇一展掩了笑意,“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我想的是哪样?”心情好的时候,织田家的家主大人也会顺手调戏自己的部下家臣。
真要说起来,织田家哪个家臣没被她“调戏”过?哦,对了,除了猴子。
织田信长撇了撇嘴,长得太丑的人没有让人想要调戏的欲望。
再一次的,织田信长在心底嫌弃了羽柴秀吉的长相。
(羽柴秀吉莫名其妙的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揉着鼻子念叨着自己大概是感冒了吧。)
压切长谷部抿紧了唇,织田信长的心思,又有谁会猜得到呢。那个魔王的想法,没人会猜得到。
织田信长见他不答话也不恼,合上扇子拍了拍手心,看起来笑容可掬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是惊人,至少把压切长谷部惊得心脏差点漏跳一拍,“我之后是把你送人了,还是折断了?”
除了这两样,她实在想不出她会对一把很是喜欢的刀剑做出什么能让对方这么愤恨的事。毕竟,现在这把刀还被跟随她的小姓们握在手里啊。
如果宗三恨她是因为她将他磨短刻字之后还仅仅当做收藏品来珍藏,从不带上战场的话。
那么压切呢?他对她那样露骨的愤恨,大概也就逃不脱这两样了。
压切长谷部在震惊之后低下头,除了握紧自己的本体刀,什么也做不到。
虽然口头上说着那种男人不值得花费任何心思,他,不,现在是她了。哪怕性别完全不同,也不能掩盖她就是那样一个翻脸如翻书一般的无情之人。
但真正当织田信长问道这样的一个问题的时候,他却一个字都答不出来。
我是刀剑男士,我的使命就是维护历史,绝对不能因为自己的答案而影响历史。
压切长谷部不断的这样告诉自己,但就算如此,也无法掩盖他握着本体刀的手,在微微颤抖的事实。
织田信长换了个姿势,手里的折扇还随意的晃了晃,看起来十分的放松,就像和亲近信任的人闲聊似的,“看来,应该不是折断了,”如果只是被折断,大概就算是作为刀剑,也会觉得光荣吧,为主人尽忠到最后一刻,那么现在压切面对她就不是这样的神色了,“那就是我把你送人了。”刀剑重要还是人重要,几乎不用去思考,织田信长就知道自己会得出怎样的结论。
她是很喜欢自己收藏的这些刀剑,但到了需要的时候,她也绝对不会吝啬,就像她之前也曾送过德川家康自己收藏的刀剑一样。
压切长谷部被织田信长的敏锐震惊得脑袋一片空白,有什么东西好像在轰隆隆作响,但仔细去听,却什么也没有。
她怎么能,她怎么可以,不对,如果是织田信长的话,好像就能轻易把所有不可能化为可能。
织田信长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肯定是猜对了,“我之前问过宗三,为什么他会那么怕我?”织田信长像是回忆起什么似的勾了勾唇角,“然后他告诉了我他的答案。而对于你,我也想问一个问题。当然,你也可以不回答我,毕竟,你并不是我敌人,我也不会对你严刑逼供。”更何况,这个问题,她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她只是想要确定,或者说,她只是想让对方确定而已。
然后,不等压切长谷部说什么,织田信长已经径直接了下去,“来,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她的声音并不严厉,仍旧几乎称得上是温和,但其中命令的味道,不言而喻。
对于织田信长的话,压切长谷部反射性的想要拒绝的,他怎么可能会听从对方的命令。
虽然是这么想着,但不管怎么说,压切长谷部还是在下一刻抬起头来,正对上织田信长的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织田信长的嘴角,含着几分笑意,如同和风细雨,如同春花秋月,都是极其美好而又让人向往的东西。但那样的笑容,却并没有映入她的眼底。
她的眼中有着多情的温柔,却又存在着无情的冷酷。
似有情还似无情,就像很久之前竹中半兵卫的形容。
有情到极致,就是无情,而无情到了尽头,就是有情。
对上这样的眼睛,好像一切的一切都在她的眼底无所遁形。
她包容着所有的一切,却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映入她的眼里。
压切长谷部就这样怔愣住了,从他还是一把刀的时候起,织田信长就不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
在她眼中,他是她喜欢的刀剑,但那也只是死物。
以织田信长的性格,就算对一件死物,拥有再多的喜爱之情,又怎么会用看待活人的目光看待。
更何况,压切长谷部也知道,他还不算织田信长最喜欢的刀剑。
但现在,这个人却用一种看待人的目光来看待他,虽然依旧感觉冷酷,但又有种别样的温柔蕴含其中。
压切长谷部呆住了,织田信长可不会,她就在压切长谷部这样的目光中,微微展颜,没有半分提高的声音,却把这个问题,一字一句的敲进压切长谷部的心底,“承认你喜欢我,就这么难吗?”
瞬息之间,压切长谷部脸色煞白。她在说什么,他又听到了什么?
织田信长却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打算,她问得温和得近乎温柔和怜惜了,“承认你很喜欢我,不想被我送人,更愿意留在我身边,并将之视为骄傲,就那么难吗?”
压切长谷部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其摇摇欲坠的样子,甚至比之前知道织田信长身份的时候,看起来更甚。
或者说,那个时候的压切长谷部只是惊慌,而现在这个时候,是真正的动摇了。
这个样子的刀剑,看起来几乎要让织田信长产生怜悯的想法了。
当然,也仅仅只是几乎而已,她在这方面能产生的感情实在很少。
真要说起来,大概是因为织田信长本身神经极其强韧的关系,她的偏好从来就是心性坚韧的人。
像物吉贞宗这种活泼开朗,随遇而安又很努力的性格她喜欢,像药研藤四郎那种冷静理智,态度淡然的她也会有偏爱,甚至是像宗三左文字那种,看起来凄然,其实心底有种自己大概都不曾察觉出的冷然的她也会觉得不错。
当然,织田信长从来都是不加掩饰的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但这种对外表的喜好都只是表象,织田家的家主不管喜好的是那种人,都绝对没有一个心性软弱的。
织田信长从来就认为,如果自己都不能立起来,难道还指望别人扶着你立起来吗?
就算被人使劲搀扶着,又能立起来多久呢?
织田信长不喜欢柔弱或者是莬丝花一般的存在,甚至她身边的女人们都没有那样的类型,连生驹吉乃都只是脾气温和柔顺,但却是能挑起织田家内部事务的杰出女性,更不要说更是出色的斋藤归蝶或者织田市了。
各个都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撑起自己的一片天空。
让织田信长喜爱之余,更添欣赏。
所以织田信长也对所谓的傲娇什么的没什么兴趣,她问压切长谷部这一句,也不过是因为他还算是她的刀,而且性格还有几分可爱之处罢了。
如果压切长谷部真的无法自己想通,织田信长也绝对不会同情他。
在她看来,说到底,也不过是心性不够坚韧罢了。
所以其实压切长谷部说织田信长是个冷酷无情的人,真是一点错没有。
从某种方面来说,织田家的当主确实是一个非常无情的人。
于是下一刻,带着几分讽刺哼笑了声,织田家的家主大人也不等压切长谷部的回答,而是悠悠然开口,“你能整理文书吗?”
她倒是突然想起来,如果这些刀剑们能给她整理下这些东西倒是不错的选择,毕竟,她是绝对不虞他们泄密的。
他们的责任,不就是维护历史吗?
至于怎么从这个话题一下跳到那个话题,织田信长的思维向来很是跳跃,对她的家臣也是如此,跟得上就跟,跟不上反正她也不会等你。
压切长谷部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当然没跟上织田信长的问话。
织田信长微微皱眉,提高了声音,这是代表着有些人要不耐烦了,虽然程度还不是很深。“压切。”
压切长谷部被惊得蓦然回过神来,他其实听清楚了织田信长的问句,但他还来不及做出正确的反应,只能下意识的看向织田信长所在的方向。
“我问,你能不能整理文书?”织田信长自认为好耐性的又问了一遍,“你今天不是来工作的吗?难道就这样跪一天?虽然这个工作也不是不需要人来做,但你不觉得你来做年纪太大了点吗?”
作为织田家的家主,织田信长比较正式的召见臣子的时候,会有随侍的小姓举着刀剑坐在她身后,以示主君的威严。
但基本上而言,做这个工作的小姓们,年纪都不会太大,再大一点就会被织田信长放出去做其他事了。
毕竟,小姓这个职位是织田家的家臣们的孩子出仕的最好途径之一,武家没有孩子,所以很多人都是从十一二岁就开始跟随织田信长了。
可想而知做这个工作的人脸会有多嫩了,而压切长谷部这种,说起来还确实是不合格了。
之前不是连三日月宗近,都被织田信长鄙视过年纪太大,不适合这份工作吗?
大概是今天受到的打击太多了点,压切长谷部哪怕被织田信长说了句年纪太大了点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反而是回答了之前她提出的问题,“我可以整理文书。”
织田信长也难得管对方是什么样的心情,听到这句话就满意了,“那就过来帮忙,把这些东西整理好。”
从来就不想被累死的织田家家主,最会做的事情就是甩锅了。
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压榨”家臣们的价值,保持自己轻松愉快的日子。
当然,织田信长更乐意称这样的事是对家臣们委以重任,她向来是个好主公。
随意吩咐了压切长谷部几句之后,织田信长就彻底当起了甩手掌柜,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向一揆的叛乱现在已经被柴田胜家压了下去,该是考虑进攻伊势长岛的事了,织田信长想趁此机会,一举拔出这个毒瘤的。
所以这次出阵,带上哪些人,不带上哪些人,怎么来安排一应事宜,织田信长也要有自己的考量。
更何况,叹气,她家宝贝军师这段时间又病了,大概不怎么能帮上她的忙了,所以她的工作量又得增加了。
虽然织田信长很心疼竹中半兵卫,也舍不得他带病劳累,但这种时候,她也会想着如果还能再有一个军师先生就好了。
但织田信长也知道,像是竹中半兵卫这种人,绝对是可遇不可求,她要到哪里去找一个能出谋划策又善解人意的军师大人来呢。
所以说,深受上天眷顾的人大概就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就在织田信长念叨着军师军师的时候,命运的洪流,很快要将另一个人带到她的身边。
从此之后,那人会和竹中半兵卫一起,成为织田信长身边最为耀眼夺目的双子星,在源远流长的历史河流中,熠熠生辉,千年不曾褪色。
而这个人,也会因为织田信长的爱重,和这个时候正埋头整理文书,集中精力到无法胡思乱想的程度的压切长谷部,产生了不同寻常的联系。
比起对织田信长复杂得连自己都理不清的感情,这个人才是压切长谷部真正尊敬的……前主。
第116章 116
一向一揆的判断, 在织田家家臣柴田胜家等人的努力下, 被强势镇压了下去。
然而织田信长并没有急着让柴田胜家和前田利家他们回到岐阜,而是让这群家臣们带领着手下的兵士, 直接转战她的下一个战略目标:伊势长岛。
因为人数差距, 织田信长没有命令柴田胜家他们直接进攻伊势长岛的门徒们,而是在稍远的地方驻扎,以若即若离之势, 保持着战略上的优势。
说得白一点, 就是让柴田胜家视机而动,有便宜就去占一下,没便宜就守在那里,不让那些门徒趁此机会发展壮大,四处祸害就是了。
在安排好柴田胜家他们之后, 织田信长立刻着手水战的准备。
不过这种事急是急不来的,哪怕是造船呢,也需要些时间。
所以织田信长也只能耐下性子,好好的等待着。
好在她在这种事情上一向自诩有耐性, 不会因为急于进攻,而失了方寸。
这天, 织田家家主房间的障子门外,有金发的青年单膝跪下,就算是已经换上了普通武士的和服,他仍旧戴着白布的兜帽,将自己一张十分俊秀的脸, 竭力隐藏在阴影中,“山姥切……”他默默的将国广两个字咽了下去,换上直接的话,“我进来了。”他是山姥切,却也不是山姥切,但在这里,没人在意他是不是山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