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瓷跟着江莱身后走进酒店,穿过大堂进入一个大包厢。
温席城和魏青在十五分钟内赶到,因为事先预定过,菜也是事前点好的,很快人齐后菜就上齐了。
温席城问候了魏青儿子一番。衣食住行,公司情况,以及感情婚恋,那绝无仅有的关心程度就仿佛江莱是他亲儿子似的,人江莱显然压着眼皮强忍不耐,他还在叭叭。
最后,温席城建议举杯,欢庆一家四口来之不易的齐聚。
温瓷仿佛在听美国笑话。温席城想象力也是丰富,一堆碎片拼凑成的一片瓦,被他称之为一家四口。
举杯之际,温瓷突然出口,“爸爸。”
三人视线一齐投到温瓷身上。
温瓷举着她的橙汁,无比诚挚地建议说,“女儿祝您和魏阿姨白头偕老,要么趁着今天就让哥哥也改口了吧,我就喊阿姨喊妈,哥哥就叫您爸,您觉得呢?”
这话一出,温席城脸上表情就已经开裂,隐隐地有些绷不住了。
江莱也僵住。
温瓷是个魔鬼,她打破这温情脉脉的虚假家庭氛围仍觉不够,她巡视着三个人脸上的表情,又口吻玩味地添了一句,“爸,妈,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本着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的处事法则,温瓷当然不会天真到用善良战胜狭隘亦或者是正义战胜邪恶,这就跟劝恶从善,劝妓从良是一个道理,怎么想都觉得不太现实。
话毕,温瓷将橙汁一饮而尽,“爸,我先去上个洗手间。”
自顾说完,温瓷直接朝包厢门口走去,出门左转。
身后传来“乒呤乓啷”的摔碗声和吵闹声——
“操,你当初结婚的时候就没经过我的同意,你觉得我会叫他爸?你是疯了吧?我爸还活着呢?!”
魏青无力解释,“江莱!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这就是你们这顿饭的目的,你们真行。”
“江莱!!!”
温瓷走向前台要了罐冰啤酒后就那么斜斜靠在前台,单手起了啤酒,往嘴边送了一口。冰镇饮品入口的一瞬间,酥酥麻麻地有种难言的镇定作用,让她的脑子无比清醒。
浅尝辄止,就看见了暴走出来的江莱。
温瓷唇边挂着抹笑,漫不经心地叫了声“哥”。
江莱怒了,自上而下指着她,“你他妈别喊我哥!老子觉得恶心!”
温瓷顺从地说,“好的,江叔叔。”
江莱要说出口的话像口恶心的痰卡在了喉咙里,突然那么一下,一股难以言明的感觉涌了上来,江莱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你他妈耍我啊?”
温瓷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啊?”
江莱指着她,“我他妈——”
温瓷就这么看着他,明目张胆,有恃无恐,还喝了口啤酒。
江莱一时难以接受自己被一个小破孩耍着玩,骂人的话梗在喉咙使不出来。
手机铃声响起,江莱女朋友打来的。
他最后看温瓷一眼,气不打一处来,接起往外走。
“宝宝。”
“恩,吃完了。”
“不快,我妈那个继女是个疯批!”
——
温瓷没等他们,她给温席城发了条信息就自己回去了。
晚上下客厅倒水时,温瓷听见一楼主卧传来争吵声。
那晚温席城和魏青吵了一架。
温瓷第二天就得开学进入高三了,她接了水回房间,对温席城和魏青两人具体吵了什么温瓷不感兴趣。
高三开始,黑板右上角写着距高考276天的倒计时。
高考这种人生一大要事,总能让班级氛围变得格外紧张,平日里学不进去的学生陆陆续续也开始交作业认真参加考试。
温瓷住在宿舍二楼,打开窗户探身出去就可以看到一片扶桑,叶大而艳。
温瓷的手机相当于摆设,她的手机既没装微信也没有企鹅,就只剩下了发短信和打电话的功能。要是没有联系温席城的需要,平时十天半个月才开一次机。
置身于这种气氛里,温瓷跟着人潮大军,企图每天用学习麻痹自己。
只有当她全身心地投入学习中,心绪才会平静些许,只不过每每学到物理这科时,温瓷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一副画面。
物理这两个字很深刻,和那些美好一样深刻。
温瓷有一天晚上做梦,梦回电玩城。
“哥哥,这是不是你女朋友呀?”
“我也有喜欢的女生哦,我也要她以后做我的女朋友。”
小孩变得沮丧,“可是妈妈说这个年纪还不能保护喜欢的女生。”
小孩看着那个少年,温瓷也看着那个少年,忽而少年的模样变得模糊,模糊得让温瓷看不太真切,然后渐行渐远。
整个梦境渐行渐远,而后温瓷从睡梦中惊醒。
她看着上床床板,目光分散,视线像糊了层东西。
而后温瓷伸手拭去眼角的泪,从床上坐了起来,意识到那不是梦。
——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是她的潜意识在回忆,在对过去迤逦又美好的贪慕。
那天物理课上,老师恰巧讲到一道经典力学题,温瓷看着窗外,忽而想了起来他说的那句话——
“那就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温瓷轻声呢喃,将少年的话重复。
九月阳光灿黄,透着纱窗进来,温瓷伸手接住阳光,网状的光线便落到了她的指掌,她心里止不住难受了起来。
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让她离不开你。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第49章 一眨眼,夏天就要结……
一眨眼,夏天就要结束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宿舍楼下几盆扶桑开始落蕾。
距离高考剩下两百四十天的时候,实验高中迎来了第一次模拟考。因为基础不夯实,物理卷的难度一提高,温瓷开始退步。
秋日中旬的时候,温席城觉得她从年级第□□到年级二十实在是有些丢人,就让她周末去补习物理。
补习的地方就在实验高中隔了两条街区的补习班。
温席城毫不吝啬地给温瓷交了一对一的补习课,安排给温瓷补习物理的是B大一个勤工俭学的大学生。
温瓷觉得自己不大需要补习。在距离高考还剩二百多天的情况下,她完全可以自己把物理成绩提上来。
但温席城觉得她需要补习,那她就当自己也需要吧。
她不想和温席城发生口舌争端,不想费心力去解释。
秋雨过后,京城的气温骤降,温瓷每周周五晚坐在补习班二楼,一低头就能看见外头的车水马龙。
来了这边后,温瓷基本上没怎么交朋友。
她也不是交不到朋友,只是单纯地不想。
她更喜欢这样独处的时光,更喜欢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外头萧索的落叶,在紧凑的学习之余发上几分钟的呆,想几分钟的事情。
对于高三生来说,抽出时间来发呆是件奢侈的事情。
温瓷看见徐时礼高三的时候很轻松,就也便给了她一种高三也很轻松的错觉,实则高三一点也不轻松。对于高三生来说,排名和分数就是晴雨表,那张晴雨表轻而易举就操纵了莘莘学子的心。
一颗心悬在了那个直观的级排名上,心情随着级排名的起起伏伏而上上下下,那种感觉其实很窒息。
尤其是温瓷这种什么也做不好,什么美好也留不住的人,只好拼命抓住分数给她的那点宽慰。
没多久,扶桑花瓣就落了一地,扶桑花掉光了,在这个秋天完完全全失去了生命力,连带着温瓷也失去了生命力。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剥夺一个十七岁小姑娘年轻而旺盛的生命力更残忍的事情了。
她放任自己成为一台麻木的考试机器。
直至三个月后,物理成绩最终提了上来,温瓷开始稳居全年级第一。
直至全级都知道了,高三理科班有个新插班进来的转学生,她从十二月份开始,就立于全级第一的不败之地,她每次都比全级第二高了十分。
那十分的差距对那个全级第二来说仿佛是一盅蛊,该死的无论怎么追赶还是会低她十分。
到了后来的放榜,温瓷已经不去升旗台前的布告栏看排名了。
她压根不需要看,前桌后座便会洋溢着笑容回来告诉她。
温瓷考了第一,总是能考第一。全班都觉得她很厉害,只有她自己不觉得。
她认为如果别人也像她一样日复一日地用学习麻痹自己,那别人也可以做到。
那些个学生羡慕着这个新转来的学生,谈论着她的好成绩,谈论着她长得很好看的容貌。
可是没有人发现,她的眼睛里日复一日地渐渐黯淡。
那里头……
没有了光啊。
而支撑着她着日复一日的,就只剩下她桌面右上角便利贴贴着的倒计时——
距离十八岁生日还剩150天。
距离高考还剩180天。
在高考倒计时那一行边上,温瓷还写了四个字——容城大学。
偶尔有同学路过看见她的目标大学会觉得很奇怪。
容城大学虽然也是一个不错的重点大学,但这可是全级第一的学霸!
听说这学霸家还是在这边,怎么会不远万里想要去南方一个大学上学呢?
一次,一个同学忍不住就问了她,“学霸!!你为什么不去B大呢?!老师们都觉得你是清北的料诶!”
温瓷沉默许久,轻轻地反问她,“你见过满城的红木棉吗?傍晚的时候,夕阳和紧簇的花团相得益彰,天上,地上,滚烫一片,连心都是火热的。”
那同学完全get不到,有些羡慕地说,“你就是我爸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吧,人人都在担心下周的家长会,你应该是最不用担心的。”
温瓷愣了,轻声呢喃,“下周家长会啊。”
“对啊,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她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关心。
周末,温瓷按照往常去补习班,补习老师是那年轻的大二学生。
那个大学生觉得温瓷是他补过的最有资质的学生。他都不用怎么讲,或者给个思路,她就会了。
温瓷确实不太需要去补习,但是每周末晚上补习她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不回去吃饭。
逃避虽然可耻,但逃避有用。
温席城不在的时候,连空气都会轻松起来。
晚上从补习课下课回去已经九点了。
温瓷拿着家长会通知想去敲温席城的门,听见里头传来吵架声。
温瓷站在门口,要叩门的手始终没落下。
里头传来声音——
“温席城?!你现在是怪我咯?儿子的死我就不难过吗?难道只有我一个人的责任吗?我就不伤心吗?!”
“当初你在家照顾小孩,不满一岁的小孩发烧两天你都没发现!你能不能不要总提这件事?”
“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吗?!你又哪去了?你在公司,我把孩子生下来没两天你就迫不及待地去公司。”
“魏青!我不想跟你吵架!你不要没事找事,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过去了吗?你就是觉得是我的错!小孩死了我也接受不了,你呢!知道我再也不能生了后,你马上就盘算着让你那个女儿回来了!我觉得对你愧疚,还巴巴地去找你那个女儿,让你如愿以偿把人带回来!现在呢?你满意了吗?看着你那个女儿整天一副死样子,你满意了吗?!你当真指望她以后会孝敬你?!”
“什么?!你去找过她?!!”
——
听到这里,温瓷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当瓦片一旦出现了裂缝,那么那条缝就会越变越大,开始无法修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温席城和魏青就变成了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温瓷听见了就当没听见,回到房间戴上耳机开始埋头写作业。
温瓷抬头看了眼墙上贴着的倒计时,只剩下150天了。
也才过去一半不到,温瓷却觉得恍若隔世。
十二月初,京城下了一场大雪,那是这年全国的初雪。
雪花漂落下来时,温瓷正在补习班写作业,一转头便看见玻璃窗外的雪花,白茫的雪花带着绝望而凌厉的美,落了下来。
给她补习的大学生今晚来迟了,此时才赶来。
温瓷视线看着楼下,看见那个大学生从一辆车里出来。那车车牌牛逼哄哄的全是6,他从后车门下来,而此时另外一边车门也下来一个人,那个人如模特般修长的腿落地,从车里出来时,前面副驾驶座迅速有人撑了把黑色的伞下来,将伞举过那个年轻人的头顶。
鹅毛大雪遮盖了视线,温瓷只看清了个大概,然后她的补习老师走过去给了那个年轻人一个文件夹,就匆忙上来了。
温瓷托着腮,透过茫茫大雪,看见那辆黑色轿车消失在雪夜里。
两分钟时间,她的补习老师上来了。
他将外衣脱下抖落一身雪片,愧疚地说,“不好意思啊温瓷,今天跟着院里出去参加比赛,就晚了。”
温瓷“恩”了声,表示没关系,“这么大的雪,所幸有人送你过来。”
补习老师一愣,“你都看见了?”
“啊,看见了。”
“害,和我们学生会副会长一起出去参加的创业大赛,刚好顺路他就把我送过来了,帅吧我们副会长。”补习老师一个挑眉,“我们副会长现在就是我们今年的招生人形立牌,以他们省的状元身份考上来的,成绩好,人帅多金,家里公司很多年前还在国外上市了,最重要的是,听说单身,今年包括我们学校的女孩子应该会比往年多。”
温瓷托腮,神情厌厌,不走心地夸赞,“这么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