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中秋家宴,今晚殿下只怕是要歇在太子妃那儿。”玉笙喝了口茶,将喉咙里那股甜腻的滋味给压了下去。
将余下的葡萄朝三七她们推了推。
太子妃之前不争不抢的,如今倒是有些变了。
广阳宫中,屋内透着一股凉气,几个宫女站在一侧打着扇,除了细微的一点风响之外别的声音半点都没无。
太子妃斜躺在软塌上,手中翻着敬事房的档案:“这个月又是去玉承徽那儿最多。”殿下去后院去得也不勤快,一个月半个月都在书房里。
她眼睛从合欢殿上挪开,又转眼去看玉堂殿。
纯良媛也颇为受宠,只可惜一同住在玉堂殿的林昭训不争气,她那日劝了殿下过去之后,殿下便再也没去过了。
“还是无用啊。”
丁香捧着茶来,笑着道:“奴婢倒是觉得很好了,殿下如今每个月初一十五都来咱们这儿,从未间断过。”眼看着殿下与娘娘渐渐和好,她这个做奴才的自然高兴。
太子妃面无表情,将手中敬事房的存档放下,但却是吩咐:“待会儿吩咐小厨房做道金玉芙蓉,三鲜汤,上次本宫瞧着殿下很是喜欢吃。”
“是。”丁香脆生生的应了一声,赶紧下去了:“奴婢这就下去。”再没什么比她瞧着两个主子和好如初更好的事了。
“娘娘如今与殿下关系慢慢缓解,日后若是再怀个皇子,那就更好了。”
丁香一脸兴奋的出去了,软塌上太子妃摸着自己平坦的肚子,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她与殿下一张床两个被褥,同床异梦,哪里会有什么皇子?
太子妃过了一会儿,却是深吸一口气笑着从软塌上起身。
明日是中秋佳节,她要与殿下一同去祈年殿参加家宴的,按照规矩今晚殿下务必会过来。
太子妃太子妃,说到底只有太子护着,这才是太子妃。
——
夜色渐浓,书房中太子自从回来之后面色不虞。
王全在一侧侍候得颇为瑟瑟发抖,埋着头,眼睛看向地面上,小心翼翼喘出一口气。
“汤其已死,传话下去秋闱的事不用再派人查了。”太子手中拿着恒亲王从四川拿回来的折子,深吸一口气之后才一点一点地合上。
“这……”暗卫跪在地上抬起头:“恒亲王那边的消息是背后有人想要渔翁得利。” 这消息是恒亲王亲自去了一趟四川后这才拿回来的。
恒亲王一来不迎娶安平王家的郡主。
二来,太子出事又亲自去四川为殿下彻查,从哪里看恒亲王都不是惦记皇位之人。
“孤知晓。”
折子合上,太子起身走到白玉烛台后。手中的折子一靠近烛火,火舌立马就舔了上来。
烧焦后的气味遮盖住了那股迦南香,太子手中的折子已经烧成了灰烬。
“殿下……”王全立马上前,最后一丝灰烬落下,火舌烫到了地上铺着的波丝地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太子低头擦着手,轻蔑一笑:“这渔翁……”这渔翁若是坐上了皇位那位,要得什么利?
要的就是他与恒亲王互相残杀。
暗卫消失在一片黑夜之中,王全拿了帕子来双手递过去:“那秋闱?”
秋闱本就是陛下给他的考验,如今虽未翻案,但总算也是洗去了嫌疑,所以他猜得不错的话,等到了时日秋闱这件事还是他的。
“不用担忧。”
帕子扔回盆中,太子捧起茶盏喝了一口,瞥见了桌面上摆着的葡萄:“今日扬州送上来的葡萄,可有给她那儿送去?”
“送了,一早就送了。”
殿下虽是未说名字,但王全心中精着呢,不用点破也知道殿下说的是合欢殿那位祖宗。
太子这才满意,低头尝了一颗,眉心皱了皱:“有些甜了,她向来口味淡,不喜欢味道重的。”
“这……” 挠了挠脑袋,王全一脸的无奈,这只听过嫌弃不甜的,没听过反过来嫌弃太甜的。手中的茶盏放下来,太子低声道:“孤记得这次杨州送上来的还有樱桃?”
樱桃比起葡萄味道要好许多,酸酸甜甜没那么腻。
“是有。”王全眯着眼睛想了想:“那东西珍贵,途中坏了一些运到京都便没剩下多少。”这新鲜水果都是冰镇着,从扬州大运河送来的,饶是这样也是珍贵无比。
“内务府今日送了一篮子来,要不奴才现在给玉主子送去?”
太子笑着摇摇头:“孤亲自去送。”他说罢带着王全便往外走,还没出书房的门却见有人上前。
宫女跪在地上,声音沙哑:“我们娘娘请殿下过去一趟。”
——
“你说殿下去……去了赵良娣那儿?”
玉笙本是在看戏折子,闻言手一抖书直接给砸在了脸上,她立马拿下来,起身看着地面。
“是。”小元子跑着回来的,面上一头的汗:“听说是披香殿的宫女亲自来请的,如今殿下已经过去了。”
“这……”玉笙压着心口坐下来,面上先是一愣随后摇头笑了笑。
“太子妃要是知晓得气成什么样啊?若是往日里也就罢了,这中秋佳节一年可才一回。”赵良娣这个时候将殿下请去,可谓是明晃晃的打殿下的脸了。
玉笙喝了口茶水,压了压惊。
门口,刚出去的小元子却是又着急忙慌地回来了:“主……主子,王公公来了。”
“什么?”玉笙吓得一口茶差点吐出来,惊得从软塌上起身。王全提着篮子走了过来,面上满是笑意:“玉主子,殿下让奴才给你送东西来了。”
篮子一打开,里面装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红玛瑙似的樱桃。
第95章 赵婉如 一更
恒亲王府
天上的星子闪着光,连聒噪的蝉鸣声音都小了许多。
黑暗的夜晚中,一道轮椅摩擦地面的声响渐渐地响起,细微的动静在这漆黑夜中,一直往西偏殿的方向走去。
洛长安独自推着轮椅,直到看见书房里亮起来的光后才停了下来。
清秀的脸盯着那一直亮起来的灯这才松了一口气。今晚过后就是中秋节,恒亲王要入皇宫赴宴,他这才留在府中。
这段时日他太忙,几乎是很难见他留在府中,分明没有战事要打,却是比在西北的时候还要见不到人。
洛长安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心中有数不清的委屈与慌张。
轮椅在黑暗中再次响起,还没靠近书房庄牧便从里面出来了:“大小姐。”庄牧瘦小的身子微微弯着,面上适当地带着一丝笑意:“殿下让您早点睡,属下送你回去?”
洛长安轮椅上的扶手被人抓住,她仰起头满是紧张:“我要进去。”
庄牧往下弯了弯:“将军在处理公务。”
洛长安眼睛盯着那紧闭的门,双手紧紧地放在轮椅上的扶手上,咬着牙又强调了一句:“我说,我要进去。”
庄牧不敢动了,推着轮椅的手也放了下来。
“属下进去通报一声。”庄牧朝前,洛长安便跟在他的身后,周围的侍卫,暗地里的影卫没有任何人敢出来阻止。
毕竟这是大小姐,除了庄牧之外,她是与恒亲王身侧最亲近的人。
轮椅声停在了书房门口,庄牧看着身后的洛长安几乎是硬着头皮进去的。书房中传来细微的声响,隔着一道门洛长安满是期待地喊了一声:
“珩哥哥。”
屋内,庄牧跪在地上感受着头顶那股炙热的视线头也不敢抬。
恒亲王手中正把玩着一个玉板子,闻言眉心飞速的拧了拧,白玉板子放在桌面上,过了有一会儿才对着门外道:“进来吧。”
庄牧松了一口气,赶紧退了出去。
洛长安被推着进来,直到背后的门关了,她才咬着唇推着扶手上前。轮椅声在屋内响起,陈珩的目光放在来人身上。
夏日里她穿得单薄,额间还透着一丝的细汗,外面罩着的斗篷微微晃动着,露出里面雪白的寝衣来。
“怎么穿成这样,你的嬷嬷呢?”
陈珩那满戾气的眼神几乎是砸过来,一张如刀削斧刻的脸上满是不悦。洛长安看着他那让人惧怕的模样,却是笑了。
“我还当珩哥哥从今往后都不会再理会我了。”
她双手伸出去,朝着陈珩摊开手,一张脸上满是期待:“珩哥哥抱抱我。”洛长安还小的时候,陈珩已经是少年了。
在西北人人瞧见瑟瑟发抖的少年将军,唯独对着一个瘦弱的女子满是柔情。
那时候她腿脚不便,陈珩也是抱过她的,牵过也背过,令西北无数姑娘魂牵梦萦的狼王,却只对她一个人展露过柔情。
可如今,自打来了京都,却是什么都变了。
面对着洛长安张开的手,恒亲王如今却是面无表情,他只弯腰上前,将她外面的披风牵好,盖住了露出来的寝衣。
“长安,你长大了。”那张脸微微板着,自动忽略了她伸出来的手。
洛长安满是期待的脸上瞬间就全是失望,她仔细看着面前这张脸,寻不到里面半分的松动。陌生到好像之前对她好得不是同一个人一般。
嘴唇颤了颤,她似是有些千言万要说,最后却是一点一点收了回去。
“明日是中秋。” 洛长安那双眼眸瞬间就红了,眼圈里含着泪,清秀的一张脸上无辜又脆弱:“我想和你一起过节。”
“长安。”那道沉着冷静的声音又开口:“我明日要去宫中赴宴。”
含在眼眶中的泪再也止不住,几乎是夺眶而出:“珩哥哥还是将我送回西北吧,我看你如今也是厌烦我了。”
陈珩深吸一口气,扭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里天色出奇地好,许是因为过中秋的原因,黑夜里皎洁的月光格外明亮。
洛长安在身侧哭得几乎颤抖,她自小就没了双亲,后又被卖入瘦马场所,吃了太多了的苦。
在没寻到他的那年,每每想到这里他几乎都是痛心来形容。
故而,在西北一年后才寻到骨瘦嶙峋的洛长安,他几乎是千依百顺,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宠。一个不字都没说过,更别说是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哭了。
眉心深深地拧起,陈珩解释:“明日入宫是陛下下的旨意。”
“那……”贝齿咬着唇瓣,洛长安一脸期待的看着他:“我能够一起去吗?”
那一瞬间,洛长安正对着他的脸,亲眼瞧见那锋利的眉往上一仰。里面的神情洛长安看不懂,却执着又拼命地想看个清楚。
“再说吧。”
陈珩躲开她的眼神,转身往书案后走去:“你先回去。”
洛长安那股不安越发越大,这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她面上脸色一点一点灰白下来,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血色。
“我……” 手指无意识地去寻着扶手,上面镶嵌的两块巴掌大的玉,她攥紧了才察觉到安心。
这两块玉,冬暖夏凉,可谓是有市无价,却是被他镶嵌在了轮椅的扶手上,让人惊觉暴殄天物也不为过。
在西北,有一年冬天,他当时外出打仗三个月才回。回来那晚天上下起了雪,她当时去迎接大军,雪地里她推着轮椅,一双手冻得通红也不肯走。
她当时还小,他也才十九岁,少年身披铠甲得胜而归。在千万的大军中打马朝她奔来,马蹄声踏起了雪。洛长安坐在轮椅上,笑着看他朝自己靠近。
大氅飞下来替她挡住了漫天的大雪。他弯腰从轮椅上将她抱到马背上。
她那双手冻得通红,陈珩瞧见后当时没说什么。
三日后,隆冬大雪。
他亲率三千精兵夜袭铁萨尔王王帐,攻下城池只为替她拿下这两块玉来,巴掌大的暖玉,清透殷红得如同鸽子血。
他却眼也不眨地镶嵌在她的轮椅上,当时,他铠甲上满是寒光,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却笑着对她道:“日后你再也不会冷了,长安。”
少年当时才十九岁,眸子里远远没有现在的沉着冷静。那一战,西北狼王一战成名,而她也从此交了心。
手紧紧地攥住那枚暖玉,洛长安才觉得自己的心一点一点静下来。
“明日是团圆节,我不想跟嬷嬷们过。”委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个世上我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珩哥哥。”
那道锋利的眉心一瞬间狠狠地拧着。
洛长安乘胜追击,道:“上次你说淑娘娘最近梦魇,卓大夫是外男不好入宫,我会些医术想给淑贵妃看看。”
事关母妃,陈珩难得动容,何况,洛长安的确是会医术,让她去给母妃瞧瞧也好。
陈珩点了点头:“明日我带你入宫。”
“谢谢珩哥哥,珩哥哥最好了。” 洛长安眼中浮出一阵雀跃,小脸兴奋得微微泛红。
这是她常见的开心方式,陈珩以前很喜欢看她这样笑。
如今,微微瞥了一眼,便挪开了眼睛:“庄牧。”门外的人立马就走了进来,陈珩低着头,面无表情看着手中的折子,道:
“天色不早了,送大小姐回去。”
洛长安心满意足,虽是有些遗憾,但总算是能入宫了。
想到庄牧那日拿去治梦魇的药,洛长安脸一白,随后又仰头对着身后的人道:“那我明日等你,珩哥哥。”
身后的人没发出声响,但洛长安还是觉得无比地高兴。
庄牧推着人回去,也是笑呵呵的:“大小姐与殿下和好如初了?”
洛长安仰着头,笑得一脸甜甜的:“我与珩哥哥从来没有过嫌隙,何来和好如初。”
“是是是。”庄牧在背后推着人,一脸无奈的笑:“大小姐与殿下从来都是最好的。”他看着背后坐在书案后的人,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