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了咬牙，回头望向沈剑，顿时睁大了双目，沈剑身上的怨戾之气竟比上次见的多了一倍，如密不透风的藤蔓，张牙舞爪地攀附在他四周，看上去很是奇诡。
按照这个长法，过不了几日，沈剑身上的黑气就要完全吞噬他，那他离死期也不远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么快？明明当时寂尘……
姬明镜收回法眼，愣愣地看着他，手中来不及吃的糖葫芦被体温融化，鲜红的糖汁滴在手背，黏腻一片。
她犹豫片刻，将糖葫芦伸到嘴边，小心翼翼咬了一口，却食不知味，珍而重之地吃掉了所有果子，然后将木棍折成两半，收进口袋中……
屋内，沈剑久坐不语。
老夫人的神态疲惫了许多，慈爱的目光看向孙儿，轻声道：“剑儿，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事已至此，或许你去了，还能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沈剑道：“祖母，我不会离开，您心中清楚，若我走了，龙祁必会被北凉的铁蹄踏破。”
那些北凉人早就虎视眈眈，一直在见缝插针地寻找时机，妄图侵占华夏的土地。
这些年，在他的治理下，龙祁百姓安居乐业，日渐富足，若是守城士兵被调走，岂不是让他们毫无防备地面对残暴弑杀的北凉人。
老夫人叹了口气：“可你没有第二个选择，你不走，便会对上程将军的二十万大军，况且，你虽是将领，龙祁的士兵也不是人人都听你号令，太子有圣上的令牌，总有人想要争一争这从龙之功。”
沈剑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我知道，但我不会放弃龙祁的子民。”
老夫人道：“我们当然不会放弃龙祁的子民，剑儿，军令如山，你且放心离去，祖母会召集民间义士，带领龙祁百姓撤到建川，等你回来。”
沈剑惊讶：“祖母，您……”
老夫人笑了笑，故作轻松道：“怎么，看不起我这把老骨头？当年我和你祖父一同上阵迎敌，你还没出生呢。”
沈剑眸中似有火光，表情凝重了许多，沉默良久，道：“好，军中还未清点人数，我会与李承毅周旋，给百姓留出三日的撤离时间。”
老夫人欣慰地点点头，又叹了口气：“三日后，本该是你和镜儿的大婚之日，哎，好事多磨。”
沈剑垂目：“等此事了结，我再向她赔罪。”
“老夫人，沈将军！”
就在此时，清甜的女音响起，姬明镜提着大红色的裙摆，笑容灿烂，步履坚定地走进了前厅。
她衣服上绣着金色的凤凰，尾羽熠熠生辉，珍珠点缀着袖口和裙摆，看上去繁复而又华美。
这是将军府为她量身定制的喜袍。
姬明镜走到沈剑面前，认真道：“为何要等？头顶有苍天，堂前有长辈，只要沈将军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成亲。”
说罢，她朝他伸出了手。
沈剑怔住，薄唇张合，心中有许多话想说，不可，这不是最好的时机，他此去前路未卜，甚至可能丧命。
没有酒宴，没有宾客，没有欢声祝福，怎么能如此慢待她。
但……在神思未定时，他就已经本能地握住了她的手。
“好！”老夫人激动道，“孩子，你有这份心意，很好，剑儿没有看错人。”
沈剑找回理智，定定地看着她，艰难道：“不可，我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够回来，怎能耽误姑娘。”
姬明镜摇了摇头：“不耽误的，你在哪里，我就去哪里。”
她握紧沈剑的手，将他拉到老夫人面前，自己先跪下去，拽了拽沈剑的衣摆：“夫君，你也来。”
沈剑听她叫自己“夫君”，心中震动，但还保留几分理智，无奈道：“姬姑娘，起来吧，我送你回去。”
姬明镜拳头捏得死紧：“我就要和你成亲，你不愿意，我自己拜！”
说罢，她转向门口，对着天空方向，气鼓鼓喊道：“一拜天地！”
就在她弯腰的时候，余光看见身边多了一个人，赶紧侧过身，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沈剑目光柔和地望着她：“继续。”
姬明镜嘴角上扬，高声喊道：“一拜天地！”
两人向天磕完头，又转向沈老夫人，不知何时，她苍老的眼中带上了泪水。
“二拜高堂！”
最后一拜，两人面对面，姬明镜仰头看着沈剑，笑容灿烂，将他的如画般美好的眉目牢牢记在心中。
“夫妻对拜！”
认认真真按照记忆中的步骤喊完了最后一句词。
“礼成！”
话音落下，姬明镜的小指突然发烫，她讶异地看去，发现那根需要法眼才能看见的红线突然亮起。
她与沈剑，似乎有了新的关联。
第19章 红线 小指处闪过一丝红光
修真界，洛水湖畔。
冰凉刺骨的湖水没过魔尊赤-裸的胸膛，他黑色的长发披散，双目紧闭，肤色似雪般冷白，修长完美的身躯靠在湖边，一动不动，宛如一尊冰雕的美人像。
突然，他小指处闪过一丝红光，微微发烫。
洛川缓缓睁开眼，看向缠绕在小指上的红线，修眉微挑。
一直守候在他身边的冉遗发现红线的异常，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大。
“主人！四海八荒镜与您的牵连更深了，这下，我们不愁抓不住它！”他咧着一口小白牙，摩拳擦掌道，“不如我们现在就下界，把这面狡猾的镜子和分-身一起带回来。”
洛川神色淡淡：“不急，等时机到了，四海八荒镜自会来到洛水。”
冉遗抓了抓头发，纠结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主人的身体一日比一日严重，我担心……”
洛川手腕上的金色符文光华流转，他看向虚空，道：“若是金雷降落时，四海八荒镜没有离开分-身，就会被一起带回来。”
冉遗若有所悟：“原来如此，分-身回归时天降异象，要是四海八荒镜还不肯走，说明它非常喜欢主人的分-身，那应该会愿意做主人的法器。”
洛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赞同，也没有否认。
金色的符文渐渐从手腕处蔓延开来，爬满他的全身，洛川的表情有一瞬间扭曲，随后重新闭上双目，将自己完全沉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
龙祁郊外，一行车马慢吞吞地行走着。
姬明镜额上渐渐沁出汗水，抬头看了眼天色，不由露出些焦急来。
时间已经过了两日，龙祁主城的大多数百姓都已经撤出城，这是最后的一批，有许多是不良于行的老人，也有父母跟着商队外出，独自留在家中的半大孩子，他们原本不愿意离开，是老夫人派人挨个劝说，又出动了将军府的护卫和马车相送，才说动他们暂时离开世代居住的龙祁。
小桃将食水一一递给坐在板车上的老人和孩子，累得满头大汗。
“也不知青碧姐姐回来没有，这些馒头不够分，要是她再不回来，只能让大家先吃干粮了。”
姬明镜望向长长的队伍，烈日曝晒下，就算是成年人脸上也带了些疲惫，她擦了把汗，安慰道：“快了吧，我们走得慢，她应该很快就能追上来。”
将军府的人是最后撤离的，青碧奉命回去清点东西，带上准备好的米粮。
发完食水，小桃一屁股瘫坐在板车上，小声道：“看这时候，少爷也已经出发了吧。”
沈剑与太子的门客李承毅周旋许久，将发兵的时间定在今日午后。
姬明镜叹了口气，等到所有的守军撤出龙祁，那地方，就成了北凉人的囊中之物，可惜了许多带不走的小羊。
她坐起身，看向最前方的马车说：“小桃，你先休息，我去看看老夫人。”
这几日老夫人为了撤离百姓劳心劳力，眼见的憔悴了不少，但仍然坚持到最后一批离开。
姬明镜跃上马车，见老夫人半靠在车背上，正若有所思，她关心地问：“老夫人，您要喝些水吗？”
老夫人慈爱地看向她，摆了摆手：“不必麻烦，镜儿，你来陪我坐一会儿。”
姬明镜乖巧地点点头，移到老夫人身边坐下。
“老夫人，我有个东西想要送给您。”
说罢，她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正是千面替她寻来的那块灵玉。
老夫人有些惊讶：“镜儿，你这是……？”
姬明镜笑嘻嘻道：“这块玉佩能给人带来好运，我希望老夫人长命百岁。”
“你这小丫头。”老夫人以为她在讨自己开心，眼神柔和许多，接过玉佩，珍而重之地收进怀中。
“那祖母也想赠你一件礼物。”她从手上摘下一件通体透亮的玉镯，拉过姬明镜的手，替她戴上，“这件玉器是沈家传给儿媳妇的，你收好了。”
姬明镜甜甜地说：“谢谢老夫人，您累不累，我帮您捏捏肩膀吧。”
老夫人道：“祖母不累，你和小桃一直没休息，既然食水都发完了，便在马车上睡一会儿吧。”
“好的。”
姬明镜刚想躺下休息，却听见车外突然有了异动。
“轰隆！”
马车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她被吓了一跳，赶紧爬起来，护在老夫人面前。
“发生什么了！”她掀开车帘朝后方望去，只见，长长的队伍突然混乱起来。
有护卫急匆匆地跑过来，焦急道：“主子，不好了，后方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队北凉骑兵！”
北凉人善于骑射，虽然还没接近队伍，但士兵的箭簇已经射倒了一匹拉车的马。
“怎么会？”姬明镜愣住，刚过午时不久，北凉人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老夫人看了眼天色，表情严肃起来：“剑儿的兵马应该刚出发不久，现在派人去追，或许还来得及。”
她看向护卫，果断道：“你安排三人，骑最快的马去报信，老身会尽力拖延时间。”
“是！”护卫领命，神色匆匆地离去。
姬明镜忍不住握紧了手指，来不及的，北凉人的骑兵来去如风，很快就会赶上来。
她想了想，下定决心道：“老夫人，拖延时间的事交给我，您和小桃先走。”
说罢，她跳到车头，准备解开马车的绳索，这辆马车用的马匹，跑起来也是不慢的。
老夫人却摇了摇头：“不可，我是剑儿的祖母，他不在，我自当帮他守护好龙祁的子民。”
“老夫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您落在北凉人的手中，况且，我是沈剑的妻子，这件事我来做更合适。”姬明镜认真道，“您相信我，我不是普通人，有自保之法。”
为了让老夫人放心，她伸手抓住木凳的角，狠狠一捏，木头便断成了两截。
老夫人表情微讶，没想到孙媳妇竟然深藏不露，但她还是没有松口，苦口婆心道：“镜儿，既然你有自保之法，便找机会离去吧，祖母来为你们拖延时间。”
姬明镜心中抽痛，顿时明白了老夫人的计划，北凉人对沈剑恨之入骨，怎会轻易放过他的家人，老夫人这是想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得百姓的生路。
“就这么定了。”老夫人面色从容，令马夫将车掉头。
这时，小桃也赶了过来，惊恐道：“老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北凉人要打来了，我们……”
她的声音蓦然停住，目光看向前方，如遇厉鬼，双腿抖如糠筛。
“不……不……”
姬明镜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小桃！快过来！”
来不及了，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刀光闪过，小桃的头颅“噗”的一声飞向空中，颈间飞射出鲜血，她娇小的身躯如同被风折断的树苗，弯折倒地。
姬明镜不由睁大了双眼，盯着地上残缺的尸身，心中渐渐生出火气。
“哈哈哈！！！”嚣张恶意的笑声传来，“听说这车里坐的，是沈剑家中的女眷。”
是北凉人，他们远比想象中来得要快。
沈家的护卫根本不是北凉骑兵的对手，几息之间便溃不成军，一时间，队伍哭声一片。
“够了！”老夫人目露悲意，“让他们住手！”
那名砍杀小桃的北凉人身形高大，须发浓密，手臂肌肉虬结，挥舞着沾血的马刀，脸上是嗜血扭曲的笑容。
“停手？”他邪笑道，“不过是一群废物，杀了，便杀了。”
他上下打量着老夫人，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大笑：“邦卓，将你的女人带来，认一认我们有没有抓错人。”
女人？姬明镜心中疑惑，北凉人中，有人认识老夫人，还是个女子？
她悄悄朝马车外看去，一个同样身材高大的北凉男人正骑马朝这边过来，他胯-下是匹棕红色的骏马，身前坐着一名绿衣女子。
姬明镜看清她的相貌，怔愣了片刻，感到不可置信。
那女子，赫然是将军府中的大丫鬟，老夫人身边的青碧。
第20章 白眼狼 老身自问待你不薄
青碧倚在邦卓胸前，表情柔媚，仰着下巴看向马车中的老夫人和姬明镜，指着两人道：“邦卓大人，刚涂大人，这车里的确是沈剑的家眷，年长的便是他的祖母，年轻的是他未过门的夫人。”
她忍不住多看了姬明镜一眼，见她和老夫人状似亲密，手中的绿色镯子在阳光下分外醒目。
那是？青碧眉头一皱，沈家传给儿媳妇的玉镯，老夫人竟给了她？
她紧咬银牙，美目中闪过妒意，思忖片刻，语气娇柔，恶意道：“两位大人可知，要不是沈剑带兵离去，他与这名女子原本打算在今日成婚呢。”
